第四十二章 红梅雅会
陆机等正恣情畅饮,只见一旁的王戎忽然站了起来。
他衣冠零散,满脸酡红,身形摇摇晃晃,一把执着陆机的手道:
“士衡,我们都行过好几轮红梅令了,大家即景联诗,左太冲文思泉涌,独得魁首,你这么晚来,是不是该赋诗一首,罚酒三杯啊。”
王戎是竹林七贤中唯一还身在朝堂的人,德高望重,是名流领袖。
听他这么一说,陆机先是一愣,随即便释然一笑。
“左太冲本就才高八斗,我近日刚拜读了《吴都赋》,‘穷陆饮木,极沉水居。泉室潜织而卷绡,渊客慷慨而泣珠’一句,简直写尽了我吴国故都的风物,我自叹不如,难怪会万人传颂,引得洛阳纸贵!”
陆机忙站起来执酒向坐在角落里的左思祝贺道。
“士衡先生谬赞了,我这不过是搜肠刮肚,埋头苦吟之作,哪里及陆兄大才,‘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这才真是文思泉涌,才气如汪洋大海,滔滔不绝。”
左思也忙站起来,引用陆机的诗句奉承道。
左思虽才华横溢,但身材短小,形貌黑丑,又出身低微,初来洛阳时并不被人看重,直到《三都赋》横空出世后,才引得众人盛赞,一时名满洛阳。
“以前我也想写《三都赋》,夸下海口,说太冲兄写的《三都赋》只能给我用来盖酒坛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拜读了大作,我已将我原来的拙作撕了,自此心悦诚服。”
陆机说着,向左思一抱拳,端起酒一饮而尽,左思也忙躬身回礼。
“哈哈,两位之才堪称伯仲,今日之事,也真是文坛的一时美谈。”石崇春光满面的走过来执住两人的手,拉两人重新入席道。
默然独坐的王戎见陆机、左思互相折服,文采出众,一时想起往事,有物是人非之感,也端起酒杯感叹道:
“想当年吾辈与嵇康、阮籍等悠游竹林之时,也是痛饮狂歌,吟咏唱和。嵇叔夜一吟啸,竟引得瑞凤从天而降,百兽率舞,那是何等意气风发的年代!可惜嵇叔夜引颈就义后,士林凋敝,天下再无那般光彩照人、冠绝古今的妙人了。”
王戎已是暮年之人,此时显然已经喝高,只见他眼圈发红,想起昔年故友,不胜唏嘘。
在座的嵇邵是嵇康幼子,听到王戎说起家父之事,亦是神色黯淡,垂头不语。
“诶,王太傅何故做此感叹,天行有常,万物增长,天公自会不拘一格降人才,嵇叔夜自是文曲星降世,光照千古,但是在座的陆士衡、左太冲等,也俱是一时之杰,且是青年才俊,将来的成就大有可望啊。”
张华见王戎等神情低落,忙举杯劝慰道。
“是啊,王太傅,江山代有才人出,嵇中散虽然已经陨落,但是我华夏的天空从来就不缺光彩夺目的明星,在座的诸位不说,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年谪迁出京的潘安,那可真是一个貌美如花、灿若星辰的天机妙人!此位的才貌,比之嵇中散,亦不见逊色吧。”
石崇也站起来,端着酒心驰神往的说道。
“你说的可是写‘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的潘安仁?那位的确也是貌若冰雪、才堪江海……”王戎若有所思的答道。
“是啊,潘安貌若天仙、眉目如画,据说他一经过,鲜花自开,鸟雀翔集,堪称神迹!当年安仁携弓出城,洛阳城中的少女,为睹其芳容,倾城而出,联手向其抛掷花果,以致掷果盈车,那可真是一时盛况啊!”
连本来在一旁拘谨吃肉的左思,听到潘安的名讳,也凑过来一脸神往的说道。
魏晋时代最看重人物容颜形貌,谈起当世美人,自然各个都来了兴趣。
“哈哈,所以你老兄才要来个东施效颦,也学人家潘安乘车出游,结果被城中老妪唾弃,引得一身口水,我看你也可以传下个引沫盈车的美谈了,哈哈哈哈……”
石崇生性豪迈,言语无忌,一时兴起,说起左思的丑事,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季伦兄说笑了。”左思一脸尴尬的垂下头去,又痛饮了几口。
“听得诸位的描述,真叫人心生仰慕之情,也不知这潘安仁谪迁后,现在怎么样了。”听大家说起名流轶事,连一旁默默无言的高僧朱士行也好奇的插嘴问道。
他是外地来的僧人,因为谈吐不俗,语带机锋,新近才进入洛阳的名士圈子,因而对潘安等并不熟悉。
“听说他被贬谪到了河阳当县令,在当地带领百姓遍植桃花,独有他种的桃花一年皆开,宅府四周从春到冬,四季都是桃花灼灼,灿若烟霞!他靠浇花息讼甚得百姓爱戴,被尊称为‘花县令’,如此人物,也真是让人敬佩的五体投地了。”
尚书令王衍也一脸崇拜的说道。
“真是让人心驰神往,恨晚生不能一见啊……”朱士行喃喃感叹道。
“潘安仁再是如花美眷,现如今也是过了天命之年了,我听说他妻子过世后,他思念成疾,竟一夜白头,虽是盛世容颜怕也经不住岁月的摧残……我倒是见过一个拥有天人容颜的小孩,令人见之忘俗,将来怕是能超越潘安仁也未可知啊。”
陆机饮了一口酒,淡淡地说道。
“哦?不知陆兄所说的这个小孩在哪,我等可有缘一见?”
陆机自己也是才貌双全,众人见他对那小孩评价这么高,自是不同非凡,一时都来了兴趣,纷纷眼巴巴的问道。
“那是十年前在京外,我与他也仅有那一面之缘,这小孩绝美近妖,竟引得各方妖物纷纷现身,穷追不舍。就是这一面,竟也让我铭记到今。可不知他现如今散落在何方了,想是有缘的话,将来诸位或许有机会一见吧。”
陆机叹了口气,目光深邃的说道。
“也不只是何等惊为天人的童子,竟让陆士衡耿耿于怀至今。”
“是啊,美到极致即为妖,能让妖族都折首的,想必真是美得不可方物吧!”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童子肯定更是光彩照人了吧。”
……
众人见他说得真切,不禁更加好奇了。
说到那卫家的小孩,陆机开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掐指一算,不禁有些急促的站了起来:
“哎呀,与诸位喝的高兴,我竟然忘了与卫司空还有约!诸位,实在不好意思,请恕我今日不能奉陪了!”
“唉,怎……怎么你这行色匆匆才来,酒还未及三巡,怎么就要走,不行……不行,那卫瓘都已经辞官在家了,能有什么事情找你,今日谈得开心,酒也必须尽兴!嗝!”
王戎已然喝高,打了个嗝,扯着陆机的衣襟说道。
“王太傅,非是小生不愿相陪,实是卫司空有要事相约,我先自罚三杯,他日再来赔罪。”陆机恳切的说道。
“既有要事,就让他去吧……”
“是啊,近来朝中多事,想是士衡多有不便。”众人劝解道。
王戎见如此,也只得放弃。
陆机便站起来仰脖痛饮三杯,拿上大氅,行色匆匆的步出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