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正在被夺舍

六月。

从钱湖通往曲杭的列车。

逼仄,酷热,嘈杂。

林源手里拿着手机,蜷着身子,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沉沉夜幕。

“嚯,真的假的,郑涵能看上那个刘武?死胖子,你是给我扯犊子吧。”

“别啊,郑涵和刘武还能去五星级大酒店开房呢?我觉得你是眼花了,肯定的,她刚刚才和我说去洗澡,这才没多大一会儿。”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跟你个死胖子说不清楚,她可是我女朋友,我还能不比你更了解她的?”

“挂了,我还有事儿呢,这不是正忙的吗。”

几句话说完,林源口中漫不经心的应着,也没去管电话那头急不可耐,恨不得跳起来解释的胖子的话。

林源低垂着眉眼,手里攥着手机,看了眼qq聊天上,郑涵最后发来的一个去洗澡的信息,犹豫许久,问了句,在哪。

对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去洗澡了,还没回。

他靠在车上,车厢里有些热的过分。

现在是夜里十二点,列车开了一个多小时,还要走上六个小时左右,在第二天早上七点二十五分会抵达曲杭站。

林源目光怔怔,转过头,对着车窗外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郑涵是林源的高中女朋友,高一开始做同桌,追到高二暑假时候才成功牵手。

她倒不是多么漂亮,说起来还有些胖,可就是蛮可爱的,说话温声细语,学习成绩也不错,在高二那年分进了学校的实验班,算个小学霸。

林源,眉清目秀,长得还行,从小到大也有女生追过,就家里穷了点,学习差了点,未来顶多上个大专,目前看上去,前途不怎么样。

至于本科,那可不就是一个遥远的梦想了?

现在是高二暑假,自觉学习没啥盼头和指望的林源老妈托了关系,让他先去曲杭那边上个班,提前熟悉社会,顺带赚点钱。

当然,这是林源自己提出来的,老妈这么些年摆弄着一个早点摊,苦累的不行,林源想帮着她分担点生活的重担。

等了一会儿,林源没等来郑涵的回复,反倒是瞅着上一秒还亮着的qq头像就那么黯淡了下去。

这就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了。

“啧,这还怕我兴师问罪呢?”

林源摇头,发了个分手两个字,也就把qq给退了。

那个刘武是之前林源的情敌,听说那小子小学就和郑涵一个班,只是郑涵看不上他。

但是现在今非昔比了,刘武家这一次碰上了拆迁,分分钟从小diao丝变作了拆迁户,分到了不少房子,零花钱自然是哗啦啦的,算是个小富二代。

连带着他对郑涵的攻势,也是一浪浪的凶猛了起来,但是最新款的手机、平板和电脑三件套直接给寄送到了郑涵家里。

之前学校里面就有风言风语,但是林源相信郑涵的为人,全部没当回事儿。

但是这一次不行。

刚刚打电话的胖子是林源仅有的几个哥们,他家开的就是钱湖仅有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别人说啥林源不信,可这小子把监控录像都截图发了过来,然后打电话又是一阵证明,极力希望林源明白,还扬言要把这事儿闹大。

但是被林源装糊涂给糊弄了过去,也阻止了这个胖子帮着兄弟证明的行为。

林源自诩不是啥好人,心底也憋屈,但是现在脑子有些乱,不想那么草率的做出任何决定。

除开分手这事儿,一定得做。

他心底的怒火一冲一冲的,回想着以前与郑涵在一起的种种事情,一下子又懵了好久。

想抽烟,拿出一根,夹在手上。

手指还在颤着,一下没能成功的塞进嘴里。

“这里不让抽烟。”

搁对面位置,怀里抱着个洋娃娃背包的女孩儿斜眼瞅着林源,

这姑娘一脸灰蒙蒙的样子,身上衣服邋遢,脸上还有几抹不知道是泥还是黑色中性笔划上去的道道。

林源看了她一眼。

姑娘年岁不大,长得怎么样看不出来,因为太脏了,脚上一双小白鞋已经成了黑色,身子是蜷着的。

她下身的牛仔裤上面也是破了几个洞,露出里面同样有些黑的皮肤,看上去活脱脱像个从煤坑里面爬出来的黑炭头。

刚刚上车的时候,林源就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因为这姑娘打量着谁的视线中,都带着几抹的警惕,像个逃跑中的犯罪分子。

“不好意思。”

林源愣了愣,点点头:“我就放嘴里,不点。”

“怎么了,这是失恋了?”

姑娘听着林源的话,又看了眼他微微红了的眼眶,联想着刚刚林源打电话时候的话,倒是难得认真了一下:“真要失恋了也没什么,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顶点绿。”

“绿着绿着也就习惯了,换个思路去想,万一那个女的和那人结了婚,你可不就是提前绿了人家老婆?”

听着这个像是安慰但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味的话,林源憋了好一会儿:“谢谢。”

“不客气。”

姑娘听着这话点点头。

刚说完话,列车那边乱哄哄的有人在走动。

林源发现上一秒还认真说话的姑娘,突然脸色一崩,这么一紧张,本能的蜷了一下身子,更是把脸往车座内侧一偏,身子又抖了会。

这算是瑟瑟发抖了?

“别怕,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林源安慰了一句,后者不为所动,悄悄摸摸的朝着那边看了眼。

见着那边乱哄哄的原因是几个人在拿着行李准备下车,那几人从旁边走了过去。

姑娘松了口气的当儿,又回复了原来的位置,瞅了眼林源,梗着脖子:“我不怕。”

“你不会真是犯罪分子吧?逃犯?”

林源好奇问了句。

“滚。”

姑娘翻了个白眼。

林源抹了一下脸,和这姑娘聊了会儿,感觉心底舒服了不少。

咕噜噜自顾自的灌了一口水,喝了一半见着对面的姑娘眼巴巴的瞅着,犹豫了一下,林源把剩了半瓶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姑娘也没矜持,不过没敢对着嘴,就仰着脖子,悬着脑袋,把瓶子里面的水倒进了嘴里。

喝的急了,看上去是渴了很久,还咳嗽了两声,倒是那张灰蒙蒙的脸蛋,看上去有些幸福的味道。

“谢谢。”

她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郑重其事的开口:“我欠你个人情。”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这是很多滴水。”

她开口。

林源想了会儿,姑娘这话听起来还是怪怪的,倒是没多想。

看姑娘穿着,家里怕也是艰难的很,别说是没水喝,就连个装水的杯子都没带。

而且姑娘说话有点怪,怕是脑袋不好用,智商低了点。

情有可原。

林源不觉多了点怜惜。

“没关系,小事儿,就当共建社会主义了。”

林源摆摆手,难得大气,都没去找姑娘要剩下来的那个空矿泉水瓶去装水。

他起身晃荡着去了厕所。

走过过道的时候,见着眼前一个车厢,三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大步而来,沿途所过,三个人的目光依次略过乘客的脸。

林源没太多想法,尿已至膀胱,已成洪流之势,蓄势待发,时不我待。

他推开列车厕所的门,刚刚踏入其中,就愣在了原地。

里面一邋遢老头儿,伸着手,手进了坑位里,正在里面掏着东西,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老头儿满脸享受,一脸真香的表情。

听到开门声响起,那老头儿脑袋一歪,看了眼林源后,没如何的表示,还沉浸在回首掏的快感中,不可自拔。

只见得他狠狠用力,猛地又掏了一把后,这才恋恋不舍的将手臂从坑位里面拿出来,满怀深情的看了眼手,然后一下子站起身子,站到厕所角落的位置。

他站定,然后就等着。

他看着林源,林源看着他。

大眼瞪小眼。

“你……吃饱了?”

林源见着那人不肯出来,总不能当着他的面儿遛鸟。

而这老头儿怎的也一点不自觉,干那个奇怪的事情就算了,还不锁门,不锁门就算了,现在自己占着茅坑不拉屎,还不肯出去。

这是什么道理?

这么一问话,林源总感觉又有些不对劲。

问厕所里面的人吃没吃饱。

这不是骂人吗?

更何况,刚刚那人只是掏,掏出来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拿来吃的。

“你……掏完了?”

斟酌两下,眉头拧了拧,林源换了个问法。

“你看的见我?”

老头儿愣了一会儿,脸上接连闪过惊讶,愕然,懵逼,随后再次看向林源的目光中,陡然多了几分惊喜。

“卧槽!”

老头儿激动地跳了起来。

“卧槽?”

林源也不知道对面的老头儿高兴个什么东西,跟着喊了一句。

然后。

砰。

林源看了眼身后。

身后厕所的门就那么突兀的关了起来,然后上了锁。

气氛登时,诡异莫名。

列车的厕所,狭小,闷骚。

角落的垃圾桶里面还放着一条被人用过的塑料条儿,里面残留着的不明液体,腥味扑鼻。

等到林源扭头而视,便就是忽的听到一声狂笑。

“等了那么久,总算是被我等到了!”

“苍天不负我,苍天不负我啊!”

老头儿笑的癫狂。

林源一个激灵,只以为碰到了个神经病。

一想到明天的报纸头条,是青春少年与邋遢老头在列车厕所内不得不说的一夜鏖战这类的话题,林源就有点恶寒。

脑门位置有风传来。

林源本来是想走的,但是门一下没打开,然后……

叮!

还不等林源想的太多。

脑门里面响起叮的一声响儿。

「你正在被夺舍」。

「来源:有洁癖的掏粪鬼」

有冰冷的声音在脑门里面,突兀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