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学艺

一盏油灯立在桌上,昏黄的光,暗淡的光圈一层层的,驱散了黑夜的孤寂。无名一个人的时候,喜欢点着这样一盏灯。一个人坐在灯下,手里捻着佛珠,双眼紧阖,嘴里念叨着些听不懂的文。飞蛾绕着灯,一次又一次的扑向火,一次又一次的被灯罩拦下,可是依然一次又一次的前扑。

宋陌推门而入的时候,无名睁开了眼,看到了宋陌手里的刀,眉头紧紧是挑了一下,又闭上眼,念起那些听不懂的文。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宋陌把刀放在油灯边上,拉过一个蒲团,坐在无名的对面。

刀在灯下,刀尖闪着寒芒,却不刺眼。

无名摇了摇头。

“为什么?”宋陌从怀里掏出一个刚才剩下的馒头,又吃了起来。

“注定相遇,拦是拦不住,那又何必再说?我饿了。”无名睁开了眼,眼睛不经意在馒头上扫过,喉结不自然的滚动了一下,虽然动作很轻微,可是还是没有逃过宋陌的眼睛。

“可是就剩这最后一个了,要不给你。”宋陌把吃剩的一半递到无名面前。

无名摇了摇头,说道:“你吃吧,以前我经常吃,再说,他们的东西,我不想吃,也不敢吃。”

宋陌知道无名,一旦固执起来谁也没办法,所以也不强求。收回馒头又啃了一口,站起来,转身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去,只是路走了一半又回过头,问道:“你跟他有仇?”

“没有。只是……有些东西,你还不到知道的时候。别问了。我饿了,想吃肉。”显然无名不想谈论这些事。

“你到底是不是和尚。和尚吃肉,听听都新鲜,你都不怕佛主一道雷劈死你。”宋陌边说着边转身去了厨房,接着厨房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显然宋陌已经开始动手做吃的了。

无名依然坐在灯下,飞蛾依然绕着灯在飞,只是无名没有再念经,飞蛾大概是被这安静所扰或者其他原因,也不再扑火。

无名伸出手,白皙的手指在刀身上拂过,动作很轻,也很慢,像是在怀念着什么,当手指摸到刀的尖端,挡住了那一缕寒光,不禁一声轻叹。

轻叹扰乱了夜的宁,也扰乱了心的静。

无名收回手指,眼神平直的望着前方,像是要望破这夜的黑。只是眼底的那抹挣扎,透漏出了丝丝的无奈。“人总归是人,黑夜里前行与等待,想要看到黎明的光,就要等到黎明时。”无名自语道。

无名又捻起了佛珠,念起了那些不懂的文。

宋陌做饭做的很快,毕竟每天都在做着这样的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肉就放在了无名的面前。

没有祷告,没有三叩九拜,无名就那样坦然的接过宋陌递过来的肉,大口大口的朵颐起来。

“这刀我要来无用,只是拿起的时候,我心底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扔又不舍,你看该怎么办?”宋陌看着桌上横躺的刀,问起了无名。

“切菜剁肉不错,留着吧。这刀是别人送你的,你问我做什么?”无名啃着骨头,手早已经油腻腻的了,却也不在乎,抹了一把嘴角,问道。

“你是我师父,你又不会害我不是。”宋陌收起桌上的骨头,转身向门外走去。“吃下的,扔出去,土狗会来吃。”说完人已经走到门外,将手里的骨头放在门边的石墩子上,然后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意外的是这次无名没有反驳,每次宋陌叫他师父的时候,他都会不停的反驳,但是这次例外,而且嘴角也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

清晨,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一片明亮。

宋陌起床,洗漱完毕,挑水做饭,像往常一样。

生活本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到平静、安逸。只是每个人心底都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所以才有了烦恼,有了烦恼,本来的生活就变了滋味。

当宋陌把早饭送到无名的屋子的时候,无名已经不在了。从未有过的事情,因为每天这时无名应该还赖在床上,等着宋陌给他备好的早饭。

宋陌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还是走进屋里,把手里的碗放在桌上。

桌上有张纸,纸上有几个字:“崖边,风动石。”

宋陌无奈的叹口气,重新拿起碗,走回厨房,碗放在灶上,拿起碗里的红薯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只土狗踩着悠闲的脚步走了过来。灰色毛发下的身体略显臃肿,一双眼睛闪烁着懒散的光,慢悠悠的晃了过来。

“你个懒货,最近可是肥了不少,这我要是出了山,你们这两懒货凑到一起,还不得饿死。”宋陌无奈的站起身,来到橱柜旁,打开橱柜,拿出一块儿生肉,丢到了大狗的面前。

土狗走向前,鼻子在肉上嗅了两下,竟然没有下嘴,蹲坐在边上,向着宋陌干嚎了两声,似是不屑与抗议,狗头撇向一边,盯着灶台。

宋陌走过来,捡起肉,笑骂道:“吃货,还学会挑食了。”

踢了土狗一脚,无奈的走向灶台,重新生火,烧起肉来。

土狗也没因为宋陌的一脚有任何的不满,满眼兴奋的静静的蹲坐在地上,等待美食的到来。

等到土狗吃完肉,已经日上三竿。宋陌收拾完碗筷,往水桶里注满水,就向着崖边走去。

上午的山风有点微凉,风吹进竹林,竹林像是波涛般一浪接着一浪,从山上往下看,煞是壮丽。只是这样的景看多了,人也会厌。习惯有时候真的很可怕,但是我们又何况不是在习惯着不同的习惯。

一步一步登着台阶,从庙里去崖边,要翻过一座山。

只是路走多了,也不觉得长。

宋陌背着手,脚步轻盈的走着,并不显得有多费力。这也多亏了这几年无名的虐待,十几岁的孩子,天天要爬几座山去砍柴,想想都可怕,可是无名说,要是砍了边上的竹林,会影响庙前的景,庙前的景要是不好,无名就会揍他。所以他只能徒步翻山越岭去砍柴。

土狗在宋陌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虽然宋陌脚步不快,但是速度却不慢,一步往往就是几尺远,这是无名教他的轻身方法。但是土狗却还是这样跟了上来,如果山外的人在,一定会惊讶土狗的不一般,只是宋陌被跟久了,也没觉察到什么不一般。

土狗走在路上,眼神却不时的转动,犀利、有着一丝寒芒。时不时的会窜进山林,等会儿出来的时候,嘴里就叼着一只小动物,例如野鸡,兔子之类。然后摇着尾巴拦在宋陌面前。

宋陌已经习惯了土狗送来的猎物,这时总会俯下身,拍两下土狗的狗头,以示赞扬,然后捡起猎物,继续向前走。

只是土狗也是一懒货,每次出来都不会多跑,最多抓三只猎物,就怎么也不肯出去了,就这么亦步亦趋的跟在宋陌的身后。

崖,很快就到了。一个羊肠小道直通崖边,青松依然屹立在崖边,树下有个石,石名风动石。无名就盘坐在石上,背对着宋陌。

崖边,无名盘坐在风动石上。人,石,彷如千年未动,冷眼看着这世间繁华殆尽,花开叶落。

苍松依然屹立在崖边,风吹过,轻轻的摇摆,一声轻叹,却不知为谁?

宋陌走进无名身边,低眼望着崖下,那里终年山雾缭绕,像是化不开的愁,萦绕在世间。风,有时会吹过,露出雾后的点点绿,依稀可以看到苍劲的松屹立在崖上,完全的抗争。

“今天怎么跑这里来了?”宋陌低声的问。

“看日出,一如十几年前。”无名睁开眼,瞟了一下宋陌,看到宋陌手里的猎物,又回头看了一眼土狗。

土狗与无名对视,以前犀利的眼光却深深的收回眼底,怯懦的退了两步,蹲坐下来,一声低嚎,却失去了以往纵横山林的霸气,更像是讨好。

“看到了吗?”宋陌回头踹了土狗一眼,对于它这样的卑躬屈膝相当的不耻。

“云雾挡住了,还是看不清,看不明。”无名抬起头,看着远方,那里的云雾像是裙带一样绕着山,让山更显妖娆。

“让我来这里干嘛?”宋陌觉得跟无名聊天就是一种浪费生命,就像那绕山的雾,努力思考后,还是看不清雾后的山。

“刀给我。”无名伸出左手,右手将念珠揣进怀里。

宋陌从腰间取下断刀,手触摸到刀柄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进心头,刀递上无名手里的时候,心里泛起浓浓的眷恋。

无名握刀,缓缓站起身,向着崖后的平地走去。

无名走的很慢,每一步的踏出,好像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

风停了,树静了,宋陌感觉到了暴风雨来前的那种压抑。

无名停下了脚步,双手握着刀柄,缓缓的举高,过了头顶。

宋陌感觉身上像是压了一座山,空气彷如凝滞,呼吸都有些困难。蹲坐在脚边的土狗更是不堪,早已趴在地上,狗嘴里只剩下阵阵的低鸣。

宋陌瞪大了双眼,一直以来他都知道,无名很厉害,可是到底有多厉害,他还真心不知道。因为山里除了他们就剩下静逸师太和小蝶,每次静逸师太来找麻烦,回来看到的也是无名鼻青脸肿,所以他一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无名真的很厉害。

无名握刀的手,忽然翻转,刀顺着臂,瞬间划落。

风又起了,松又动了。可是宋陌却感觉不到有丝毫的风吹过脸颊,只剩下一双眼睛盯看着握刀而立的无名。

这一刻的无名就站在那里,熟悉却又陌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无名。他抽动鼻子,有着淡淡的不适,因为无名身上传来一股血腥的味道,那个味道宋陌曾经闻到过,那是一次切菜不小心割破手指时传出的味道。

无名渐渐转过身,一如既往挂在嘴角的笑却消失不见了。这时的无名更像庙门两侧的金刚,怒目而视,面目狰狞,只是看到自己身上却没有那么凌厉。

“想学吗?”无名轻抖了一下身体,随手把刀掷在空中,掉落在宋陌的脚下。

宋陌死命的点着头,就像是土狗看见了烧熟的肉,两眼泛着点点绿光。

无名却没有立即开口,慢步走回风动石盘,一跃坐在了石上。

“剑走轻灵,刀走勇武。用刀者,一步前,步步前,未斩人于刀下,绝不回头。这就是刀。你还想学吗?”无名低声咳嗽了两声,用手轻捂嘴角,只是宋陌没有看到无名手里捏着的那缕血丝。

宋陌捡起脚下的刀,重新挂回了腰际,轻声说道:“你说过的,它是剁肉切菜的好物什。”准确的说,当宋陌握起刀柄那一刻,他从未想过丢下它,因为它却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没有人会觉得自己身体有多余的。

“哈哈哈哈……”

无名忽然大笑了起来,声音很唐突,吓了宋陌一跳。

趴在地上享受阳光的土狗也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莫名的看着无名。

无名笑了很久,直到声音有了些许的嘶哑,透出了淡淡的沧桑。

“命也。”无名自语的说道,良久后转过身,看着宋陌,对着他说道:“从明天起,每天你都去瀑布吧,什么时候能把瀑布劈开,再让我教你。”

无名走了,一个人朝着下山的路,庙的方向。风卷起他身上破旧的僧衣,露出略显单薄的身体。只是今天的背影少了几分祥和,多了几分孤寂。直到这时候,宋陌才发现,今天无名笑的很少,比以往笑的少的多。更让宋陌想不到的是,从今天开始,无名很少再笑,直到他下山的那天。

风依然吹着,宋陌斜靠着风动石,看着脚下的云雾,忽然他有种感觉,石真的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