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止戈之器

明漪郡主为父母守孝三年,孝期一满,昔日婚嫁之事再次提上日程,润王爷请旨,将婚期定在了当年的霜降之日。

三年,当今王上越凌皇后宫空无一人。三年,京都人人皆知润王殿下极为疼宠未过门的王妃明漪郡主。

这日朝堂之上,众大臣跪伏在地。

“还请王上三思,润王爷从未上战杀敌过,恐怕不能。”一个老臣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的向殿上人进谏。

“孤不过是要皇兄坐镇中军,不必再说言。润王,你可有异。”戈凌继位三年多,威压越发重了

“臣下自当为王上分忧。”润玉坦然的看着朝堂之上的越凌皇,朗声答道,“待臣为王上肃清边界,再回来与漪儿完婚。”

三月前,北晋频频挑衅,越国次次惨败,如今越凌皇命自家皇兄率领二十万大军前往边界御敌,润王乃越凌皇兄长,此去是替王上振奋军心,润王自是不能推诿。润玉虽志不在朝堂,可这三年越凌皇看漪儿的神色,他是个男子,如何不知。更何况,再有五日,再过五日,便是婚期,越凌皇却命他领兵打仗,其中意味,令人深思,但是那有如何,他会好好回来,娶了云渡,再扔了这王爷之位,做个乡野村夫,岂不快哉。

润王爷大婚在即,却要领兵打仗,京都上下无不感叹,这润王的婚事真是一波三折,艰辛的很啊。

京都城外。

“阿玉”云渡一身天青色衣裙站在三军面前同润玉道别,“此去珍重,我等你回来。”

“嗯。”润玉眼前一亮,眉眼弯弯,这可是云渡三年来第一次,不掩饰对自己的关心和紧张,如此也是值得了,“你等我回来,此去路远,漪儿,可能把你长剑上的青缨送与我,做个念想。”

“哼,原是惦记着我新打的配饰,你自不必抢我的,待你回来,我给你一个新的。”云渡俏皮一笑,“你若迟了,便没有你的了。”

“那你就备好了吧”润玉把人拦在怀里,头搭在云渡脖颈处,“这个青缨,为夫拿定了。”

“润王爷好财迷,连本郡主一枚平安扣子也贪图。”云渡推开润玉,点点润玉的胸膛,“好好的,我等你回来。”

“吉时已到,皇兄开拔吧”站在城墙上的新皇肃了眉眼。

“王上保重”润玉朝城墙上的新皇遥遥拱手行礼,转过身,举起腰间佩剑,端过将士送来的茶碗,高声呼喊,“如今外敌入侵,本王不善饮酒,只得以茶代酒,同众将士一同饮下这壮行酒,愿我军旗开得胜,捍卫边疆,保卫家园、护吾等妻儿。”

“捍卫边疆”

“保家卫国”

“护吾妻儿”

“开拔!”润玉饮下茶水,下令开拔,城外数十万将士即可操动起来。此去或许就不再回来,城门处堆满了百姓,皆是这些将士的妻儿老小。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润玉行军一月半到了战场之上,此后每月都有捷报传来。每有捷报必有家书,只是这家书一封都未曾传到云渡手中。云渡只想润玉平安归来,有没有家书倒无大碍,她反而怕他挂念自己分了心神,再伤了自己。虽然云渡未收到一封家书,却是一月一封的差人送信,只是这书信也未能传到润玉手中。

这日前线再传捷报,戈凌瞧着桌上两打书信,红了双眼,二人竟然打算待润玉回来就离了京都,遁世而去。这润玉也出乎他的意料,他在军中安插了眼线,让其和北晋串通,想让润玉战死沙场,谁知这润玉不仅熟读兵法,更是藏了一身好武艺,居然奈他不何。

“润王,你藏得够深!”戈凌攥拳,一怒之下将书桌一扫而空。

“王上息怒。”贴身官侍跪伏在地,“奴才还有一计,可为王上抱得佳人。”若是云渡的贴身侍女卫儿在此,怕是一眼就能认出此人,这官侍正是当年被云渡责打之人,一百板子,他居然活了下来,还活到了越凌皇的跟前。

“说!”

“王上,您可这样……”官侍细细将计谋说出,戈凌沉思片刻,大手一挥,“传朕旨意,边界即已肃清,我军又大获全胜,润王爷劳苦功高,命他速速回京受封领赏。”

“喏”

“来人啊,将……”戈凌写下一封字条,差人传信祁王府,又叫了几个亲信前来。一场大戏,这便布好了。

云渡听府中孙伯传信,说是前线传来捷报,云渡不疑有他,收拾妥当进宫打探消息,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月如此,已然习惯。

云渡走到大殿处,发现殿门紧闭,左右并无人留守,心中好奇,将耳朵放在门上,听到殿内越凌皇和臣下的谈话,大惊不已。

“王上,好计谋,不知所图为何?”云渡耐着性子听完后一把将殿门推开,殿内一下变得鸦雀无声。

“都下去”

“喏”

“漪儿,你怎么来了?”

“王上,臣乃润王妻,是你的皇嫂。”云渡冷眉冷眼的看着珠帘背后的人,“他从无野心,你何必如此?为了算计他,搭上数万,数十万将士的性命?!”

“我为何?!”越凌皇瞪了眼睛,“明漪郡主不清楚吗?”

“还请王上以大局为重,云渡替数万将士的妻儿老小请命”云渡拱手行礼,“请皇上速速发排粮草,以救我军将士与水火。”

“孤若是不答应呢?!”

“还请王上三思”云渡听了以额触地,竟是跪伏在越凌皇面前。自越凌皇登基以来,便昭告天下,明漪郡主乃新皇救命恩人,任何时候不必行礼,不必下拜,不必跪伏。他何时要她跪他?

“你是为了他还是你口中的芸芸众生?”越凌皇见云渡如此,双手攥成拳头,袖子不可抑制的颤抖。

“云渡自幼山中修行,修的是无情仙道,心中无爱。”云渡抬头看了珠帘背后的人,又俯身下拜,“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请王上三思。”

“你在威胁我?”越凌皇拍案而起,走出来,捏了云渡的下颚,盯着她的双眼,咬牙切齿的问道,“无情仙道?心中无爱?”

“云渡不懂情爱,是以无爱。”云渡肃着脸,眼里淬了冰雪,清冷伤人。

“哈哈……好!”越凌皇松开她的下颚,站在她身边,“孤,就润王一个手足,怎可让他娶一个心中不懂情爱之人,孤的皇宫倒是缺了一个不争不抢的王后。”

“臣替前线二十万将士的妻儿老小,谢过王上恩典。”云渡神情漠然又是一拜。戈凌,原来你竟是……

“孤的王后”新皇伸手捏住云渡双肩,将她慢慢扶起来,“莫要忘了称呼。”

“臣一日未嫁,王上便是臣的君”云渡对上越凌皇的眼睛,“君臣有别。”

“来人啊”越凌皇笑笑松开云渡,“传旨下去,明漪郡主思慕君上,孤准了,下月二十一,正是好日子,易嫁娶,孤要迎娶明漪郡主。”下月二十一,正是霜降日。

内侍听了震惊的抬起头:“王上?”

“还不下去准备”

“喏”内侍俯身行礼退下。

“还望王上信守承诺”

“孤已传旨昭告天下”越凌皇紧紧盯着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对王后食言。”

“那臣退下了。”云渡俯身下拜,转身离去。

转眼间明漪郡主琵琶别抱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都,彼时润王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云渡离宫后,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日后,命卫儿连传几道暗信。转眼便到了十月二十。

是夜,云渡左右退下,割了手指,以血溶墨,写了一封长信所在一个檀木盒子中,那盒子里还放了一枚羊脂白玉的平安扣,云渡拿起,细细摸着:“阿玉,我怕是等不得你回来了,我已找到那止戈之器,待我除了昏君,这越国,就麻烦你来护着了。”

第二日,宫中仪仗浩浩荡荡的出发了,早早停在祁王府正门口,云渡穿了大红凤袍,戴了九尾凤冠,梳着精致的面妆,一步一步的踏上步撵:“走吧”

行至半路,突然一个老人拦住了仪仗:“老奴有罪,请郡主责罚?”

“停”云渡挥手让仪仗队停下,“孙伯,你这是何话?”

“来人,把这疯老头带下去。”一个暗卫自树上跳下。

“谁敢?!”云渡长袖一挥,撩开步撵的珠帘,“本郡主若有损伤,不知王上会如何发怒。”暗卫挣扎片刻,退了下去。她知道了又如何,不是早就服了药,还能跑了不成?越凌皇算盘打的颇精。

“郡主,润王率领大军回来了,此刻距城门还有五里。”孙伯跪在地上,“那日王上……老奴有罪,愧对老王爷,愧对郡主……”孙伯将自己所知尽数讲出,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起来吧。”云渡挥挥衣袖,靠坐在步撵上,殷红的唇角微微勾起“传令下去,润王清肃边疆,御敌有功,本宫要代王上去城门处亲迎润王回朝。”

“郡主饶命”一众随从跪地,惶恐不安,云渡轻笑,“怕什么,你们只管报了去,有什么事,本郡主一力承担,倘若尔等抗命不遵,不知今日本郡主入主中宫,尔等日后可还能高枕无忧啊?”云渡轻音嗤笑,“谁人没有妻儿老小呢。”

“嗖”步撵一旁闪过一个人影,往皇宫飞踏而去。云渡靠坐在步撵上,自怀里掏出一面铜镜,左右照着,对着镜子里的人轻轻一笑。阿玉,能接你回来,云渡心满意足了。

“王后。”越凌皇听了暗卫报来的消息,骑了快马赶来,马上人一如当年英俊贵气。

“臣曾授恩王上,如今便还了吧,臣想亲迎润王入城。”步撵上的人笑颜如花

“既如此,孤当陪同。”越凌皇微微晃神。

“多谢王上。”云渡收了铜镜,一众随从听了越凌皇的话,改道城门。

京都城门之上。

“戈凌,五年前,是你带我进了这京都。”云渡瞧着越来越近的军队。

越凌皇神色莫名。

“十四月前,也是你站在此处,目送你的哥哥前往边疆,为你浴血杀敌。”云渡眼前浮现了昔日分离情形。

“孤记得。”越凌皇神色一冷。

“你可知,云渡不悔救你,不悔带你入凌云峰,亦不悔与你同行数月来这京都。”云渡本就绝色,如今细细装扮,一瞥一笑,自是夺人心魂,她勾着唇,看着润玉命三军停在步伐,只身来到城门口,朗声道,“戈凌,你可知云渡二字何来?”

“……”

“乃渡众生之意”云渡低头轻笑,“师父,徒儿云渡,没有让您失望,可是云渡渡了他人,又有谁来渡一渡祁王郡主李明漪呢?”说罢一掌拍开了越凌皇。

“漪儿?!”越凌皇后退两步,看着那华衣重刨的红衣美人,“你站的太高了,快下来。”

原是云渡纵身跳到了城墙之上,她脚尖点在青石砖上,衣裙轻扬,“王上莫忘了,臣乃凌云峰中修道数十年,这点高度是摔不死的,臣只是向替王上亲迎润王爷回城。”说完纵身跳下了城墙。不偏不倚的坠在润玉怀里。

“漪儿,我回来了。”润玉瞧着怀里的人,红了眼睑。

“我看到了。”云渡轻笑,“这身衣服可好看?”

“好看,好看,漪儿,你穿什么都好看,你手怎么这样冷?”润玉执了怀中人的手,满眼慌张。

“润玉,我喜欢你。”

“嗯嗯,我知道,你还喜欢星星。”

“呵呵……”云渡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咧了嘴角,“你可知你和星星有什么不同吗?”

“我不想知道,你别说,我不想听,我不要听。”润玉抱着怀里的人,眼泪一颗一颗的落着,坠在怀中人的眼里。

“星星在天上,而你……在云渡的心里。”云渡自顾自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璎珞,“好看吗?”

那是一枚水碧色丝线缠绕而成的平安扣,羊脂白玉的玉石圆扣上雕着一丛木芙蓉,很是精致。

“不好看,本王不喜欢,你要重新做一个给本王。”润玉接过那枚平安扣,将其捏在手心里。

“润王爷好生挑剔,本郡主亲制,世间只此一枚,绝世孤品。”

“好好好,我收下了,你别睡,我收下了,你别睡。”

“润玉,云渡是何人啊”

“我的妻,我的妻,云渡是润玉此生唯一的妻,”润玉将头埋在云渡发间,“你别睡,你答应过我的,要一直住在我心里,你别睡……”

“你还承认就好……”

“云渡!!!!”润玉双目欲裂,怀里的人嘴角微勾,神色安详。若是月下仙人在场,必会大呼不可能,原是他昔日系在云渡尾指的那根将断未断的红线,竟然瞬间恢复如初。

“王上!”城墙上一阵慌乱,没过几息,一个内侍大哭道,“王上薨了。”

不知是谁高呼一声:“恭迎润王回朝”

“臣等恭迎润王回朝”随后众人皆跪伏在地,城门随之打开。润王抱着怀里的人下马一步一步走进了京都城,“漪儿,为夫带你回家。”

润玉确实有心,在祁王府与润王府之间栽种的木芙蓉开了三年雪色娇艳,如今已经由白转红,两条长街,红艳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