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水里

听到这句问题，一向风度翩翩，君子如玉般的沈墨，竟有些烦躁且不耐烦的说：“她今天，突然找我，说有事跟我说。然后呢，我就是没想到，她就说……”沈墨断断续续的说着，好像不知道怎么表述。

李进笑了一声，替费劲的沈墨接过了话：“说她喜欢你。”

沈墨并不奇怪李进能一语中的，因为李进他既然能问出来，就肯定是从顾思琪的脸上察觉到了什么。这会儿也不想多说，索性又瞪了李进一眼，就好像这一切烦恼都是他带来的似的。

李进开着车，有些冤枉的说：“沈墨，你好意思瞪我？我跟你说啊，现在法医本来就不好招，知道吗？让你开除的，被你或被尸体吓跑的，还有那些受不了气味儿，怕鬼的，怕不好搞对象的，这些三三两两加起来，你法医部门一年走的人，都快赶上我三年的总和了！你要是把思琪再挤兑走，我跟你说啊，要么咱们就取缔法医部门，你直接来我这职位。要么…诶，你小子是不是要占山为王啊？法医室就你一个人，你才算满意呗？”李进半开玩笑半愠怒的说。

沈墨也无可奈何，少有烦躁的说：“你们下次就不能多招点儿男的实习生吗？？我开除的那几个，怪我吗？法医室里，明明更重的应该是福尔马林和消毒剂的味道，可是我这法医室天天都充斥着刺鼻的香水百合味儿！她们到底是干什么来的？这种不务正业的人留下，我就该走了！”

李进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甚至还夸张的拍了两下方向盘：“你天天收鲜花，大伙儿羡慕还来不及呢！你这应该怪你自己天生丽质难自弃啊！怪的着我吗？诶，还有啊，我还就告诉你，在本就不多的成绩优异者中，确实就是女的比男的多！男人怕鬼比女人可严重多了，这就是为什么恐怖片迷的男女比例很失调的原因。”

虽然李进现在这个放松大笑的状态很难得，可沈墨实在是不想听他再提这事儿，只甩了甩手说：“开车开车，再有两个路口就到了。”

李进没理他，继续问：“那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没回答，我给她扔了一叠资料让她去打印，这事儿就当我没听过。”其实沈墨也是没办法，如果是其他女性也就罢了，但是自己的同事，每天接触那么多。他要是真直接开口拒绝，以后一起共事反而尴尬，倒不如直接装作没听见。

李进听了之后，忽然明白了当时顾思琪的苦笑，以及她抱着那一大叠资料的怨念都是从何而来了。想了想，李进也只叹了口气说：“看来，我又要跟上头说一声，是时候要继续物色优秀的法医了……”这句话不是玩笑，李进觉得这样下去，沈墨还能留得下的助手，估计是一个不剩了。警队的法医，总不能只有他一个……

大概是晚上九点的时候，刘星这边也应了鲁权和陈劲达的邀约，前往他们之前经常聚会的一个别墅，说是要研究一下面对严打的对策，还有部分财产的分割。其实对于这件事，刘星他是无所谓的。有李进在他背后支撑着，什么严打不严打，他根本不在乎啊。一天的刑警队做客，已经让他自己对自己的定位相当有信心。甚至，还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如果那几个人打算趁机借自己来拉拢李进，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抓住机会一举翻身？

美好的前景和未来，让刘星越想越开心。他开着自己的豪车，哼着小曲儿，一路上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全然不知自己正在“黄泉路”上全速前进。

而鲁权他们，又怎么可能真的去赴什么约？他们压根儿就没去那个别墅，去那里的，只有刘星和被雇佣的亡命徒而已。他们在官场混了那么久，警察也认识不少，当然很清楚侦查程序。他们绝对不可能傻到去做刘星最后见过的人。警察破案的第一步，几乎就是要盘查死者生前最后见过的人。他们怎么可能给自己找这种麻烦呢？而且王延东已经发了话，不惜任何代价，必须灭了刘星。既然势头都那么足，他们又是趁热打铁，现在，安排好了如何杀掉刘星的计划之后，他们只剩下静候佳音了。他们不认为李进能够赶得上，更不认为李进会察觉到他们的杀机。殊不知，这一切都在李进的计划之中，包括他们现在杀人灭口的行为。

不过李进现在也确实是分身乏术，甚至有些焦头烂额。惨烈的车祸，物证覆盖面积很大。他们在距离事发地大概五六百米的停下车，然后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毯式的搜索，寻找着那些能令案件有所转机的证据。

罪证关系到陈晓伟的死到底是遇到了酒后肇事逃逸，还是有人买凶.杀人。这很重要，要不然，李进也不可能拉上沈墨一起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连夜寻找转机证据。可是，李进的心里，却一直都是忐忑不安的。他担心刘星的生死，更担心韩城，孟小川和其他几位警员。

玻璃的碎屑直到现在还有不少，虽然说目前看到的场面绝对和案发当时不能比，可是从这零零散散的碎玻璃和车漆来看，李进还是能够大概还原一下现场的。

当他们一路搜索，最后在车祸中心地点，也就是陈晓伟最后落下的地点汇合时，沈墨也找到了些线索。他用强亮度的灯照着脚下的路，对李进说：“我虽然没有机会给陈晓伟解剖尸检，不过这现场，也能算是给了我半个尸检结果吧。你们都说，陈晓伟出事的时候，是走路的，对吧？在交通事故之中，行人和车内人员的致伤机制不同，典型的致伤经过大概是撞击，摔跌，拖擦，或碾压。这四种主要的机制，在人体上出现的比例分别是9.2：7.4：3.5：2.5。这个比例不难理解，因为正常意外车祸，都是以撞击和摔跌为主要致伤机制，当司机意识到了撞到人的时候，及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也会出于本能的去做弥补或自救的措施。而拖擦和碾压就不是了，这种几率很低，故意致人死亡的几率，和无法停车或反应迟钝的几率几乎一边高。从我刚刚走过来时，还隐约能看见的血迹来说，陈晓伟的死因肯定属于后两者。再从血迹沉淀的深浅来判断陈晓伟的失血量……那司机一定就是奔着撞死他来的，如果一下没撞死，那就拖擦碾压，直到撞死为止。这也是为什么报案人说那个人醉酒的原因。喝了酒，神志不清，把人撞到什么程度都没什么奇怪的。但是你我心里都清楚，那不过是杀人的一种手段罢了。”

李进点点头，非常认真的用右手的小手电照了一下沈墨说：“我忽然觉得，其实法医室就你一个可能也够了。就算没有尸体，也一样能给我尸检的人，除了你，估计不会再有别人了。”

沈墨又好气又好笑的挡住那刺眼的光线说：“别给我带高帽，不吃你这套。说吧，你那神奇的犯罪现场还原有什么发现吗？”

李进改用强光照向他走过来的方向，一改闲聊说笑的语气，专业且严肃的说：“车是从那边来的，开始的时候速度平缓，路面也没有偏移或者飘忽不定的轮胎痕迹。这证明司机在遇到陈晓伟之前，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醉酒现象。他开车平稳，方向感正常，并且目的性极强。在撞到陈晓伟之前，他没有任何偏移或转向，就像你说的，他就是奔着陈晓伟来的。四百米之外的草丛里，我找到了一个二两装的白酒瓶盖。这证明司机是临时拿出了酒，从而让自己浑身酒气。钱来和陈晓伟的家人谈过，他们说司机当时并没马上走，而是等到有人跑过来之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才猛地加速逃逸了。那个报案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闻到的那辆车里全是酒气。在我看来，那个司机就是在等目击者，以此来借证人之口确认这就是一起醉驾逃逸。”

说着，李进又转过身，把灯光打向另一个方向说：“我们站的这里是尸体的位置，附近并没有刹车制动痕迹。以这里为中心，附近也没有任何刹车制动痕迹。从你刚刚说的那滩血迹的位置，陈晓伟被撞了第一下，然后凶手在完全不刹车的情况下，拖行陈晓伟六米左右之后最后从他身上碾压过去了。我们没有见过陈晓伟的尸体，他身上碾压伤一定有轮胎印迹。不过你说的对，没有尸体也不妨碍我们调查现场。虽然我们没见到尸体，但是这片犯罪现场还在。车轮从尸体身上碾压过去，轮胎上面必定会沾上血迹和人体组织，然后随着滚动的车轮沾染到离去方向的路面上。所以嘛……”

李进蹲下一边用强光照着脚下地面，一边顺着光源往前走，最后在十米以外蹲下身，看了一会儿，回过头对着沈墨露出了一抹自信的笑容。

“所以我们要找的，是xx型号的车，车身黑色，有刮蹭痕迹，前保险杠有较重凹陷，暗色玻璃，不是新车。把这些条件都递给交通部门，相信很快就能找到那个逃逸的凶手。”

沈墨象征性的鼓了鼓掌，赞道：“干得漂亮。从你的还原中，我眼前似乎真的看到了当时的画面。不过，我觉得王延东他们应该不会留下这个罪证。所以要告诉交通部门，找这辆车和车主的方向，除了废车场，修车厂，停车场以外，还得注意那些可以弃车的地方……”

“比如水里。”李进忽然开口接过沈墨的话，并面色有些凝重的看向了眼前这个方向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