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强人所难
此时此刻,红缨正俯着身子,替离苦涂抹药水。
离苦闻到一阵甜甜的幽香,这香气既非佛像前烧的檀香,也不是花果的清香,而是一种奇异的中草药味。
他只觉得全身通泰,一阵清凉的感觉正在稀释溶解他的疼痛,说不出的受用,迷迷糊糊之中,他微微睁眼,惊见自己敞胸露怀,全身被红缨按住,无法动弹。
他知红缨是在为他敷药,也不再乱动,当即闭上眼睛,任由她处置。只觉断骨处被一双温润的手轻抚涂抹,不禁感觉又痒又酥,当真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浑身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不自觉的全身紧绷,微微抽搐。
红缨瞧他那窘迫难堪的表情,不禁呵呵乐了起来。
只听红缨道:“你叫什么名字?”
离苦皱眉说道:“我叫离苦。”
红缨笑道:“这个名字不好,离苦?你觉得很苦吗?不如叫寻欢吧,寻欢作乐,哈哈哈!”
离苦只觉得这修罗女说话风趣,不禁笑了笑,道:“苦不好,寻欢作乐也不好,都并不是真正的快乐。”
红缨笑道:“这就对了,你笑一笑,这么紧张做什么?全身放松,你这样紧绷着身子,我没有办法瞧清楚你的伤势,给你敷药......”
离苦颤声道:“我……我……我……”
红缨道:“你什么你?你是痛,还是冷,还是热?”说着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胸口,笑吟吟的说道:“我怎么感觉你浑身发热呢?”
离苦的额头上顷刻全是汗珠,轻声道:“......姑娘为我疗伤,我感激不尽......只是......只是......咱们挨得太近了......要不我自己来......”
红缨道:“为何怕我挨得太近,我又不是妖怪。”
离苦道:“姑娘自不是妖怪,只是咱们男女有别......不大得体......”
红缨道:“你们和尚不是四大皆空,无欲无求吗?还怕我这小女子不成?难不成你是假和尚?”
离苦道:“我自幼就在禅寺里长大,持斋受戒,不是假和尚。”
红缨一脸好奇,问道:“原来你自小在禅寺里长大,那你的爹爹妈妈呢?”
离苦低声说:“我......我没有见过他们......他们将我放在寺庙门口,是一位老禅师收养的我......”
红缨望着他,离苦只觉得她的神色间,流露出些许怜惜之色。忽听她说道:“那你想他们吗?想见到他们吗?”
离苦沉吟半晌,道:“想......”
红缨道:“既然想,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离苦一愣,红缨问的这句话,如晴天霹雳,戳入了他的心窝,他喃喃自语:“是啊.......只是......只是我是出家人啊......”
红缨摇头道:“当了和尚,就要绝情绝义吗?和尚是四大皆空无欲无求的妖怪,还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
离苦苦笑道:“和尚不是妖怪,也是活生生的人。如若真像姑娘说得那样四大皆空,无欲无求,岂不成了死人了。只是既然做和尚,就要守清规戒律。”
红缨道:“那去找你的爹爹妈妈,犯了哪一条清规戒律?”
离苦一时无言以对,呆呆地道:“哪一条都没有犯......你说得对......我应该去找他们......”
红缨眨了眨眼,道:“你确实和别的和尚不太一样。你生得这般俊秀,还很有人味儿,当和尚太可惜了……这也是......这也是......”说着,她脸一红,捂嘴笑了笑,心里想说,这也是我瞧上你的原因。
离苦见她面色红晕,语气古怪,一时间只觉得极度不自在,便道:“我当然是人......我自小就是和尚,以后也会继续当和尚......”
红缨道:“既然是人,那就有七情六欲。可你们和尚的言论,却与天道人性相背而行。”
离苦不禁问道:“姑娘为何说和尚的言论与天道人性相背而行,佛陀少年离家苦修,于菩提树下悟道,就是为了让众生离苦得乐,获得真正的幸福。”
红缨摇头道:“离家?离开父母亲人,这便是无情无义,自私自利,违背众生的本性。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什么都没有了,又如何获得幸福?”
离苦道:“姑娘误解了,空不是没有,而是无常。无常就会感到苦啊,我们修道之人,求的就是摆脱烦恼,脱离苦海,并非自私自利......”
红缨笑道:“经云:有求皆苦,无求乃乐。你一心要修道,那是有求,还是无求?既然有求,心就是苦。不如随遇而安,随心所至,心里什么都没有,就什么都不怕,那才叫做无求,哈哈,哈哈,哈哈!”
离苦哑口无言,不由得对红缨刮目相看。他生性本真,绝没有半点世故与做作姿态,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可在他的内心深处,确实存在疑惑和烦恼。连他自己也不禁想,求道不也是有求吗,有求就有烦恼,如若真的无求了,又何必求道成佛呢?修道修得无情无爱,又哪里能够体会众生的痛苦,又何来的慈悲?
片刻间神游物外,竟不知身在何处。
红缨好似瞧出他的心思,忽然嘻嘻一笑,道:“不如你还俗吧......”
离苦回过神来,道:“姑娘何出此言啊,我会去寻找我的爹爹妈妈,可这并不影响我修道啊。”
只见红缨托着腮凝望着他,柔声道:“修道多苦啊,你看这片翠谷,无忧无虑,悠然自得,不如你陪我在这里快活的生活,等到你的伤好了,我再陪你一起去找你的爹爹妈妈,然后把他们也接来这翠谷,你说好不好?这不就是生命最高的幸福吗?”
离苦心中一惊,忙道:“这可使不得,小僧不敢打扰姑娘。待小僧可以行走了,自当向姑娘辞行,并且每日为姑娘诵经祈福,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红缨摇摇头,忽娇声道:“我不要你走,我要你留下来陪我。”
离苦越听越紧张,慌张道:“姑娘这么说,小僧更是不敢再打扰姑娘了。小僧修道之心,绝不动摇。”说着,他微微一用力,想要起身,只是这一动,顷刻又疼得满头大汗。
红缨脸色一沉,道:“所谓修道之心,不还是贪图那神通法力?你也不过和哥哥一样。”
离苦道:“姑娘说的不对,莫说你哥哥,那妖魔鬼怪也有神通,却不是修道之心。”
红缨哼了一声,道:“你们和妖魔鬼怪都一样,不过各有各的道罢了,都是有求的。这*天的帝释天王,拥有*天最大福报与神通,满口天道因果轮回的,在我看来,也和妖魔鬼怪一样,不过就是为了自己享乐,众生皆是为了自己。”
离苦正色道:“姑娘不知,小僧要走得这条道路,不是为了自己。你若到了那欲界天,自然就明白了众生的苦难,小僧求道,是为了让他们都能离苦得乐。”
红缨轻蔑的一笑,道:“我才不管那欲界恶世,我只想追求我要的幸福快乐。我偏要看看你这修道之心,是真的,还是假的!”
说着,只听红缨嘤咛一声,转过身来,伸勾住了他头颈。双微一用力,将他抱在怀里,便伸手掀开他后背的衣服。
离苦一慌之际,顿觉全身骨骼一阵阵难当的大痛,令人难以忍受,忍不住“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只听红缨在他耳边柔声轻呼:“不疼啊......不疼啊......忍一忍就过去......”
离苦只觉她脸上热烘烘地,感觉到她柔腻娇嫩的肌肤,一颗心简直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拼劲全力想要挣脱。但觉红缨在他的脖子边吹气如兰,口脂香阵阵袭来,不由得天旋地转,全身发抖。
红缨趁此时机,迅速将草药涂抹在他的后背上,随即将他轻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抚摸他的额头,缓解他的疼痛。
离苦一阵难当的大痛后,又被红缨这般温柔对待,一时间竟难以自己,所习的禅功好似已尽数被红缨化去,定力全失,他毕竟正是少年青春,红缨这美丽的女人,如天下第一大诱惑袭来,比之那妖魔鬼怪,刀山火海还要难抵挡,渐渐地,脑海只是一片空白,伏在红缨的身上,心中浑浑沌沌,竟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门忽然“滋啦”一声被人推开了。
红缨抬头一望,登时脸色一变。只见帝释君和盼儿正愣愣的站在门前,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俩。
帝释君脸上瞬间青一块、紫一块,神色古怪,闷声道:“红缨......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再看盼儿,连忙捂住脸,双目通红,低头不语。
红缨横了一眼盼儿,哼了一声,道:“你这妖女,我救你一命,你不知感恩,怎么还将帝释天王带来妨碍我?”
盼儿低声道:“回娘娘的话,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必定做牛做马报答您。只是,我怎敢请帝释君过来打扰娘娘,是帝释君想要过来看望娘娘。”
红缨勃然变色,道:“什么娘娘娘娘的!我叫红缨!我与这帝释没有半点关系!”
帝释君道:“红缨,你莫迁怒盼儿姑娘,是我想来看望你的。你......你与这和尚到底在做什么?”
红缨轻轻瞥了他一眼,道:“你没看见吗?我在给他疗伤。”
帝释君道:“就算是疗伤......你一个大姑娘和一个男子搂搂抱抱在一起,这成何体统?”
红缨不屑的笑了笑,道:“成体统又如何,不成体统又如何?”
帝释君脸色变得很难看,道:“红缨,这样不妥啊,这太颠倒了。”
盼儿在一旁听着却觉得奇怪,心想,这帝释君是*天的皇帝,怎么在红缨面前尽是一副商量恳求的语气。
只听红缨道:“此等小事,怎敢劳烦高高在上的帝释天王。我救他待他好又有何颠倒?我既没害人,也没作恶,按你定的因果报应,我替他疗伤,好好对他,会得到什么果报?你纵有再大的福报与权威,也管不了我对谁好吧,难不成你要把我打入无间地狱?”
帝释君摇头道:“红缨,我怎会将你打入地狱,我只想好好待你......我......我......”此时此刻,这位睥睨天下的王者,竟然无可奈何。
他微微瞥了一眼离苦,那双眼睛,已然失去了泰然自若的神采。
只听他说道:“红缨,这位小师傅是出家人,这肯定不妥啊,不如,你把他交给我,我定能治好他的伤......”
红缨轻轻一笑,道:“这小师傅说了,出家人不过也是人,能出家,就能还俗。我和他情投意合,他说,他愿意与我一同厮守在这翠谷之中,共度此生。”
帝释君脸色一变,怔怔望向离苦,问道:“这小师傅果真这么说了?”
红缨大声道:“是!”
盼儿只听得心里酸溜溜的,一时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忽然忍不住抬起头来,大声道:“小师傅,你已经决定留下了?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无*天吗?迦楼罗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你都不关心了吗?”
然而此时离苦尚在昏迷,根本没有听见盼儿的话。
红缨转头怒视住盼儿,冷笑道:“你这妖女好厉害啊,用你这可怜巴巴的样子,竟然将帝释天王都俘获了。”
只听帝释君长叹一口气,道:“红缨,这些年,我对你如何?”
红缨道:“高高在上的帝释天王,您对我很好,您拥有这*天最大的福德和神通,还在我这简陋的石屋后修建了这么宏伟华丽的神殿,我不过是一个修罗,诚惶诚恐,受不起您这么大的恩德。”
帝释君道:“那你为何偏偏要与这出家人......”说着,他低下了那高贵的头,黯然神伤。
红缨道:“你纵然再好,再好,可是我偏偏不喜欢。这*天,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离苦浑浑噩噩之际,只听有人在说话,缓缓睁开眼来,一眼望见盼儿。他轻声道:“盼儿,你的腿伤怎样了?”
但见盼儿撇下头,凄然道:“小师傅,你没事就好。盼儿以后不再烦你了,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