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死兽
内首辅严老有一妻三妾,四子、五‘女’。,。其中最尊贵的就是他的小‘女’儿严娇,入宫为妃,被封为贵妃,地位尊崇仅次于皇后,五年前还诞下了皇子,是皇帝的幺儿,颇为受宠。可严老的子‘女’中,最坎坷的也是这位,自幼体弱多病,明明是名‘门’清贵家的闺秀,却碍于病体,无法像四个姐姐那样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当正妻宗‘妇’。贵妃,说穿了还是个妾,上头有皇后压着,生不能和皇上并立,死不能同皇上同‘穴’,连儿子都要低人一等。若是有太子倒也罢了,可皇后无子,皇位将来必然是要落到其他嫔妃所出的皇子头上,要是七皇子生得早一些、身体好一些,有严老在,他也有一拼之力,说不得能够登上帝位,现在,都太迟了,七皇子注定要给出生不如自己的兄长三跪九叩。
旁人都清楚这一点,严家更是心知肚明,事情已成定局,这么多年下来了,严家人现在心态都很好,安心等着七皇子成年封王。到时候严老致仕,长子承继家业,又有一位王爷外甥,严家还能富贵两三代人。
大局势四平八稳,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严家内院里头不是那么太平。
严家的长媳、大少夫人马氏脸‘色’苍白,握紧了贴身丫鬟的手臂,被两个丫鬟架着,脚步踉跄地往西厢房走去。
“这是第几只了?”马氏嘴‘唇’哆嗦着。
左手边的丫鬟绿萝同样脸‘色’青白,低声回答:“第八只了。”
右手边的丫鬟报‘春’不忍地劝道:“夫人,这事情恐怕是瞒不下去了,您还是早些……”
早些什么?
马氏眼神空‘洞’。
主仆三人终于是到了西厢房‘门’口。其实没有几步路,偏偏几人走得艰难,走得缓慢。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被支了出去。马氏如今当着家,要做到这一点不难。可瞒得了下面的仆从,也瞒不了上面的主子。
马氏有点儿不敢抬脚。
那‘门’槛不高,不用费力就能跨过去,但马氏低头看着,只觉得这不是‘门’槛,而是一道分隔两地沟壑,跨过去,就是踩进泥沼之中,即使能爬出来,脚底下的泥也洗不干净了。
“夫人。”屋内有人虚弱地叫了一声。
马氏抬眼,看到的是自己的‘奶’娘方妈妈。方妈妈的头发都全白了,一脸老态不说,眼底下青黑一片,怎么都掩饰不住她的疲惫憔悴。
马氏的眼圈就红了,“‘奶’娘……”
方妈妈照顾了她半辈子,等她在严家站稳了脚跟,就放方妈妈归家去享子孙福了。现在实在是没了办法,只能将方妈妈又叫进府来,再受劳累。可看方妈妈的这模样,马氏就知道这差事方妈妈是有心无力。
“夫人,您……稍等一会儿吧。”方妈妈迟疑了一下。
马氏摇了摇头,咬牙跨过了那道‘门’槛。
‘门’槛后的屋子同其他厢房没什么不同,摆设家具一应俱全,看起来整洁干净,有着书卷气息。转进里屋,就能看到同外间清雅不同的鲜亮‘色’彩,地上凌‘乱’散落了一些拨‘浪’鼓、小泥人……都是小孩子的玩具,也都残破不堪,拨‘浪’鼓断了柄,泥人少了脑袋。
马氏看到心头就是一‘抽’。地上点点的血迹更是刺得她眼睛生疼,头晕目眩,呼吸都急促起来。
“母亲!”
软糯甜美的声音让马氏抬起头来。
‘床’上坐着个小人,胖嘟嘟、‘肉’滚滚的,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细小如米粒的牙齿,两颊被挤出两个酒窝,配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起来就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哎!”马氏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脸上表情舒缓了一瞬,却感觉到自己两手下抓着的两条胳膊颤抖着。
那是绿萝和报‘春’的双臂,两个丫鬟都在哆嗦。
马氏被惊醒,看到了孩子的全貌。
他的怀里面是一只‘毛’茸茸的东西,看不到头脸,一片雪白的皮‘毛’,一动不动地缩在孩子怀里面,连一点儿起伏都没有。孩子的左手上捏着一簇‘毛’,‘毛’根连着块血皮,右手则死死扣着这‘毛’茸茸的东西,抓得那东西都变形扭曲了。
马氏跟着自己的两个丫鬟一块儿哆嗦。
孩子看到母亲很高兴,把怀里的东西给扔到了地上,一下子跳下了‘床’。
马氏这才看到,孩子的‘胸’腹部一片血污,还挂着一段类似于肠子的东西。那东西“嘭”地落地,依旧不动弹,却是翻过了身,‘露’出了血红的另一面。一颗蓝‘色’珠子掉了出来,在地上弹了两下,正对着马氏的双眸,另一颗珠子还嵌在那东西的头颅里,绿‘色’的,很漂亮,却没了光彩,成了死物。
“啊!”绿萝忍不住松开了扶着马氏的手,尖叫起来。
报‘春’颤抖得更厉害了,反抓住了马氏,掐得她皮‘肉’都青紫了。
马氏已是做不出反应了。
她的孩子带着那血腥味扑进了她的怀里,仰着头,冲着她灿烂微笑,一声声叫着:“母亲!母亲!”
马氏想要推开他,手掌按到了孩子的肩头,却使不上力气。
“唔唔……”
方妈妈堵住了绿萝的嘴,恶狠狠地瞪着小姑娘。绿萝忍不住掉下眼泪来,冲着方妈妈哀求地摇头,方妈妈这才松开手。绿萝坐倒在地,别过头,不敢看地上的死猫,也不敢看那个孩子。
那孩子从马氏怀中探出头看向绿萝,天真地问道:“绿萝姐姐怎么了?”
绿萝爬着退了两步。
孩子歪过脑袋,看看绿萝,又仰头看看马氏,“母亲,绿萝姐姐怎么了?”
马氏眼中充满了泪水,‘摸’了‘摸’孩子的脑袋,“齐哥儿,齐哥儿……你……为什么要……这是不对的,你知道吗?”
严书齐不笑了,盯着马氏眼都不眨一下,直把马氏看得心中发‘毛’。他看了半晌才移开视线,视线扫过惊恐的绿萝和报‘春’,又扫过麻木的方妈妈,转过头,看向那只死猫,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低下了脑袋。
马氏眼中闪过惊喜。
严书齐伸手捏起黏在身上的一小节肠子,将它扔到了死猫边上,嘟着嘴擦了擦满是血迹的衣襟,又懊恼地看了眼母亲腰身上的血红,道歉道:“母亲,是我错了,把母亲的衣服都‘弄’脏了呢。”
马氏瞪大了眼睛。
严书齐的小手‘摸’过马氏身上的血迹,擦不掉,只让那摊血污扩大了几分。他放下手,仰头重新看向马氏,认真地说道:“下次我梳洗过再抱母亲。”
“不……不是……”马氏手足无措,抿了抿‘唇’,“我是说……你不该杀了猫儿。”
严书齐的眼神又变得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
马氏脑中‘抽’痛,蹲下身,和严书齐平视,干燥冰冷的手掌拂过严书齐的小脸,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掉猫儿?”
严书齐的眼神愈发不可思议,“我想杀掉它啊。”
这算什么?
马氏对上严书齐的双眸,那双眼睛澄清干净,带着孩童的天真,没有任何浑浊或戾气。这让马氏心酸起来,猛地将严书齐抱进怀里,“齐哥儿,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严书齐茫然不解,可陷入母亲温暖的怀抱,他舒服地蹭了蹭,没有多言。
方妈妈苦笑着垂下眸子。绿萝捂着嘴,嘤嘤哭了起来。报‘春’别过头,悄悄抹了抹眼角。
在这悲戚的氛围中,马氏一下下拍着严书齐的后背,心中渐渐坚定了一个决心。
严书齐对此一无所知,反手抱着母亲,耳朵贴着母亲的心口,听着里面稳定的心跳声,忽然间想到刚才将手深入温热湿润的白猫身体中捏住的那小小的‘肉’团。
母亲的心脏也是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