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夫人
云衡抱膝坐在寺庙前的台阶上抽烟,浅灰色的僧袍被烟烧了个窟窿,看到小和尚从下面走上来时,她赶紧把烟掐灭,拿手捂了捂。
小和尚双手合十,对云衡说:“他来了。”
云衡顺着小和尚来时的方向看过去,一群上山拜佛的游客里,一道黑影飞快地往上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是秦岭。
云衡腾地从地上站起来。
秦岭也看到了她,在距离十多米的台阶停住脚步,一步一步往上走。
云衡眼睛一红,朝秦岭张开手臂,像出门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到家渴望父母亲切的抱抱。
周围人都偏头看这个慢慢往上走的男人,健康的小麦肤色,透过衣服鼓出来的每一块肌肉形状都像野兽一样强劲有力,脸廓也像精铁敲打出来一样清白明朗。
他的鼻梁挺直,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散发出锐利的光,就像草原翱翔九天的鹰。
秦岭走到云衡身前,将她抱了进去。
云衡整个人被压在对方胸膛里,满是雄性男人荷尔蒙气息,还有洗澡的皂荚香,却觉得是世间最令人安心的味道。
她脑袋毛茸茸的,秦岭摸一下,轻轻问:“怎么受伤了?”
云衡在他怀里拱了拱,换块舒适的锁骨靠着,喃喃说:“骑骆驼遇见野狗,被咬的。”
秦岭看了她伤口一眼,雪白的绷带包扎着。
他说:“我们走吧。”
“嗯。”
秦岭扭头对小和尚说:“我听石头提起过你,功夫很好。”
小和尚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阿弥佗佛着往寺里走。
秦岭又叫了小和尚一声:“元曲小师父!”
小和尚回头笑,精致得像观音座下的童子:“施主还有事?”
秦岭嘴角使劲往上扬,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说:“你下次见人说阿弥陀佛的时候,能不能先把嘴角的糖渍擦干净。”
小和尚一愣,摸了摸嘴角,中午偷吃的白糖糕忘擦了!
回过神的时候,秦岭已经带着云衡下了山。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云衡小手揪住秦岭的外衣衣角,跟屁虫一样,一如橘黄天光洒落下来的美好。
云衡上了吉普车的副驾驶座,秦岭锁紧车门,发动汽车。
汽车从寺里驶出去就沿着环山小道往下走,路面坑坑洼洼,有些颠簸,云衡将身子缩成小小一只,蜷缩着睡觉。
秦岭也没再说话,只管埋头开车。
他心里有许多话想说,也想问清云衡究竟遭遇了什么,她说被野狗咬了,是不是野狗咬的伤口他能看不出来?
云衡在刻意掩饰什么,瞒着他不想说,秦岭也不打算刨根问底。
云衡不是一般女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做事风格,想要告诉他的时候,自然就会和盘托出。
天光渐矮,温度也开始降下来,吉普车行驶上一条柏油马路,冷风顺着车窗飕飕往里灌。
秦岭看到副驾驶座的云衡打了个喷嚏,于是把车窗升上去。
驾驶室瞬间像是与外界隔绝,除了打在车窗上嗡嗡的风声,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一时安静下来。
秦岭把车载音响打开,从里面流出一首宛转悠扬的菊花台。
歌声在车厢里飘荡,云衡渐渐清醒过来,挪了挪身子,从副驾驶座坐直。
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
是谁在阁楼上冰冷地绝望
雨轻轻弹,朱红色的窗
我一生在纸上被风吹乱——
云衡呆呆看着车窗外流过去的风景,眼神发直,像被瞬间掏了心。
秦岭看她一眼,唤她:“云衡?”
云衡没有反应。
“云衡?”
她仍是怔忡着,像是心事重重。
“云衡。”秦岭第三次叫她。
云衡胳膊抖了抖,终于转过头看他:“嗯?”
“前面有个小镇,我带你换身衣服,然后去吃饭。”
云衡哦了声。
西部的天气一会儿一个样,白天还是暖洋洋的,到晚上能把人冻哭。
秦岭倒是没什么,但云衡只穿一件僧袍,身上还有伤,根本挨不住这样折腾。
傍晚的太阳彤红又刺眼,小镇上人来人往,车马牛羊来来回回,格外热闹。
秦岭把吉普车停到一家自联旅馆门口,下了车,带着云衡去找镇上的服装店。
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人群里面,云衡紧紧揪住秦岭的衣服,生怕跟丢,秦岭也不时停下来看她一眼,确保自己没把她再次弄丢。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马路对面就是服装店,这个地区没有红绿灯的概念,马路上都是人挤车,车挤人,驴车、羊群、奶酒香、牛粪味。
秦岭回头看一眼云衡,下一秒,把她揪住自己衣服的小手拿下来,然后环腰用手臂夹住,夹着她飞快穿过人群,到达马路对面。
云衡抬头看到被晚霞照得发红发亮的秦岭的下颌,天气有些凉,原本凉透的心,却渐渐温暖起来,萌芽复苏。
秦岭将她从胳肢窝放下来,云衡站在原地,摇摇晃晃像偷喝了酒的童子。
秦岭帮她把脑袋扶正,轻轻摇了摇,像是晃晃里面有没有进水。
云衡清醒过来,瞪起眼睛看他。
秦岭笑了笑,道:“走吧,去买衣服。”
云衡想要揪起秦岭的衣角,却被对方反手牵住,手拉手去了服装店。
两人推开服装店的门进去,很有眼力见的服务员立即跑过来,挂着职业笑容问:“二位想要买什么样的衣服,本店进的都是最新款式……”
秦岭摆摆手打断了:“我不买衣服,给她买。”
他指了指穿着一身浅灰僧袍,膝盖有个烟窟窿的云衡。
服务员忙道:“嗷,是给你家夫人买的啊,那我有不少可以推荐的,你看那件红色的……”
秦岭嘴角动了动,说:“不麻烦你了,我们自己看看,选好了再叫你。”
服务员微笑点了点头,朝柜台走回去。
秦岭带着云衡往女装那边走。
云衡拉住秦岭,秦岭挑挑眉毛。
她仰着小脸说:“刚才我看到服务员说你家夫人的时候,你偷着笑了。”
秦岭看着她有些得意的嘴脸,许久,笑起来:“你是说你自己吧?”
云衡不依,说了一箩筐:“你肯定是偷着笑了,服务员说我是你夫人的时候,我看到你的嘴角在抽抽,绝对是在笑,而且你都没有反驳,是不是心里偷着承认了?哎哎哎你看你又笑了,我就说是吧,想笑就笑嘛,干嘛还不肯承认,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还摇头?我不管,你刚才没有反驳,那么现在反驳无效了!”
秦岭觉得好笑:“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兴奋了?刚才一路死气沉沉的。”
云衡瘪瘪嘴:“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如此激动的。”
半秒,她又跟好斗的小公鸡一样盯住秦岭:“你不许转移话题!”
秦岭盯着她看,笑得无奈:“好,我承认,我刚才偷着乐了。夫人。”
云衡慌忙松开了爪子。
秦岭笑眯眯拔脚走了。
云衡恍恍惚惚跟上去,虚浮的小碎步跑着,感觉整个脑子都晕乎乎,一双眼睛直往外冒红心。
就像逛街买衣服是女人的天性,刚才还兴致缺缺的云衡开始仔细比较衣架间的衣服,秦岭就耐着性子陪她慢慢试衣服。
云衡正在低头看一款红色的风衣,短短的辫子像马尾一样,露出下面白皙修长的脖颈。
长得真好看。
秦岭偷偷看了眼。
“我看到了。”
云衡扭过头来笑,露出细白的牙齿:“你刚才偷着看我。”
秦岭有些尴尬,搔了搔脑袋。
她故意哼出声,又扭回头看另一件风衣,在衣架间走来走去,身影沐浴在强烈的灯光下,看上去有些模糊。
服装店里的衣服款式都算时新,云衡连着挑了几件都觉得不错,想问问秦岭的意见,没想到秦岭还真的不看她了,赌气似的在店门口蹲着抽烟。
云衡朝他的背影忿忿剜了下,胡乱试着衣服。
秦岭蹲在门口抽完两支烟,见云衡还没选好衣服,朝里面喊:“你跟衣服相亲呢,磨蹭这么长时间?”
云衡朝门口翻白眼:“女人的事情,能叫麻烦吗?”
秦岭觉得这话耳熟。
他想不起来了。
秦岭拔脚走进去,随手从衣架上挑了件大衣拿过去。
云衡嫌弃脸看他:“这衣服土黄土黄的,村姑都不穿这个。”
秦岭放回衣架继续找,又翻出件白色的羽绒服给她:“这件呢?”
云衡眼睛亮起来,说:“这件不错,我怎么没看到。”
秦岭挑起眉毛:“谁知道你刚才挑衣服时候满脑子都想什么。”
云衡被驳得哑口无言。
她刚才选衣服,脑子里确实杂七杂八,有些漫不经心。
云衡拿着白色羽绒服,秦岭又给她挑了件浅蓝色牛仔裤,她钻进试衣间穿衣服。
换完衣服出来,云衡跑到秦岭身前来回晃,转了一个圈问:“怎么样怎么样,好看不?”
白色的羽绒服和牛仔裤穿在她身上,有种青春洋溢的气息,一举一动都十分轻盈,像雪花飞舞,气质像是磨砺出鞘的名剑,一瞬勾住他的眼球。
秦岭故意撇了撇嘴:“还能看下去。”
说完,一溜烟去了柜台结账,云衡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气得一脚踢了个空。
两人从服装店出去,往自联旅馆走。
走到一处街道拐角,几个小乞丐蹦蹦跳跳着跑开。
其中一个小乞丐跑过去时抬头看秦岭一眼,被秦岭撞见,只觉小男孩眼神凶狠,带着一抹毒辣。
又往前走了几步,前面出现一个趴在地上乞讨的小乞丐,身板瘦削,脸上有明显的淤青,在身前摆了个破碗。
“求求你们了,给点吃的吧。”
他跪在地上,抬手向每个路过的人要食物,但是没有人理会,都行色匆匆走开。
云衡有些于心不忍,把牛皮包拉开,从里面取出二百块钱,放进小男孩的破碗里。
小男孩看到这么多钱,激动的跪地不停朝云衡磕头:“谢谢你,谢谢你,你是好人,你是好人啊——”
云衡看着对方感激涕零的模样,说道:“拿着钱去买点吃的,你有手有脚,做什么不好,非要乞讨。还有,不要叫我好人,我不是好人。”
秦岭看了她一眼。
云衡拔脚在前面走了。
秦岭从身后喊:“自联旅馆是往左边拐,直走过了……”
云衡埋头走回来,整个人又是闷闷的了,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哭声。
两人回头看去,看见刚才那个小男孩被一个男人猛地踹倒,男人抢过小男孩碗里的二百块钱,兴奋地亲了两口,骂道:“你这小兔崽子还算有点用,老子都一个礼拜没吸过了!”
秦岭有些嘲讽的笑了:“吸毒老爹让儿子出来乞讨,给自己敛毒资,真是长见识了。”
云衡抿紧了唇不说话。
小乞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抱住男人的小腿哭起来:“阿爹你不要吸了,你不要再吸了——呜呜,阿娘已经因为吸那个去世了,我不想阿爹也离开——”
男人很不耐烦,想要一巴掌打开小乞丐,手腕却被身后的某个人抓住,动弹不得。
他扭头瞪着秦岭,恶狠狠骂:“你他娘给老子放开!”
秦岭抓住他手腕一拉,然后猛的抬起脚踹在对方小腹上,将他踢飞出去。
小乞丐跪在地上哭:“求求你,不要打我阿爹,求求你……”
附近不少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
秦岭转身拉起地上的小乞丐,云衡走过来安慰说:“你不要害怕,我们送你阿爹去戒毒所,帮他戒掉好不好?”
小乞丐眨眨水汪汪的眼睛说:“好啊!”
下一秒,小乞丐看着秦岭背后,大声叫起来:“叔叔小心——”
秦岭回头的一瞬间,看见男人的眼睛霎时变得凶狠恶毒,脸部肌肉也扭曲起来,张着嘴大吼大叫挥刀冲上来。
失了智。
吸毒者挥刀乱舞,也不在乎前面有没有自己的儿子,不管不顾冲上来,亮锦般的刀光刺破空气。
秦岭反应极快,他身子向后一闪,同时一巴掌拍向刀身,刀子擦着他鼻尖划下去。
吸毒者又是一刀挥过来,秦岭连连倒退,同时借着攻击的间隙一个闪避蹿到对方身侧,抬脚猛踢对方的膝盖窝。
吸毒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秦岭看准时机牢牢抓住了对方持刀的手,将手腕一折,没想到进入癫狂状态的吸毒者力气奇大,他一时没取下刀来。
好在秦岭临场反应及时,又迅速将膝盖一抬,照着对方手腕砸上去,对方终于感受到疼痛,手指一松,刀子摔在地上。
秦岭又将手从吸毒者腋下伸出去搭在自己肩头,用力的往前一甩,将对方拦腰举过头顶,重重摔在地上,一个标准的断头台绞杀擒住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