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设计?

金灿灿的沙漠脊线里,一座成建构的发掘工事正在有条不紊忙碌着。

工事上约有几十名民工来回用小推车运送泥沙,还有一部分人则是肩扛木材石料往工事更深处的洞窟走。

工事向下挖出一个直径约几十米的盆地型凹陷,此刻这群人就在这样的陷坑中匆匆忙碌着。

烈日黄土,他们背朝天。

盆地型工事的四周被拉上警戒线,警戒线上守着一圈蓝天集团的安保人员,约有三十人,由张青带领着,肩扛霰弹枪,警惕地观察周围沙漠的变化,同时也要提防工事发生意外。

1号勘测点的发掘工事连续进行了十余天,还没有任何发现。

工事里响着嘹亮的号子——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民工们连日超负荷的工作都很疲惫,但是发掘进度又不许落下,何况蓝天集团开出的薪酬也很丰厚,他们不得不加把劲,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干活。

李田和李小田父子俩都在工事里干活,两人各自推了辆独轮车,车斗里堆了百余斤的砖石,正要运往工事里面的洞窟。

洞窟是在上次工人出事的矿坑发现的,当时蒋汶去矿坑调查取证,想要寻找线索,却没想到矿坑突然松动,发生了坍塌事故。

蒋汶本以为要被埋在下面了,却没想到发生塌陷的是矿坑角落一处平地,从那里暴露出一个巨大的洞窟。

所有人对这样的发现都感到惊喜,由于云衡不在,蒋汶就跟曹维维商议先行发掘洞窟,这个建议也得到安保队长张青的同意,于是顺利开工。

由于洞窟的地质层级和矿坑结构都不稳定,为了进一步发掘还需要进行稳固工程,一车车的建筑材料源源不断运进去。

李小田身上的衣服汗津津贴在皮肤上,他累到极点,推着小车走身子直晃。

李田停下来等他,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问道:“还行不行啊,儿子?”

李小田掏出水袋咕嘟灌上几口水,靠在小推车上歇息,挥挥手:“爹你先进去吧,我实在推不动了,待会儿再干活。”

李田嗯了声,又把自己的水袋拿出来喝一口水,咂巴一下嘴说:“你别在这里歇息,那边不是有阴凉嘛,去坐会儿,把车停在这里,我等会儿回来一块给你推进去。”

“谢谢爹!”李小田咧嘴笑笑,然后慢吞吞朝工事背阳的一处走了过去。

李田推着自己的小推车继续往洞窟走来,头顶的太阳似乎更大了些,他擦擦眼前的汗水,感觉视线清晰了些。

推着车进了洞窟,李田浑身的燥热感顿时消失,觉得里面冷飕飕的,温度陡然降下十好几度,像冰窖一样。

还有几个工友靠在洞窟墙壁上休息,解开衣服领子,看上去很凉快。

李田忙说:“哎你们怎么还不走啊,蒋先生不是说,除了他指名留下来加固工程的,其余人不能逗留吗?”

其中一个工友睁眼看看李田,笑道:“你怕啥啊,这里头这么凉快,歇一会儿咋了,你也过来坐一会儿,能出什么事啊。”

洞窟里确实凉快,李田也动了心思,想过去休息一下,又想起来李小田的小推车没运过来,说道:“我叫我儿子一块过来歇着。”

他摆摆手,急匆匆往回走。

走到洞窟口的时候,地面的砂砾微不可见震动了下。

温度好像更低了。

李田忽觉得脊背发毛,他回过头看一眼,没有什么东西盯着他看,很奇怪。

他走到李小田的小推车旁,正要喊李小田过来,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头顶的大太阳不见了,被一层厚重的乌云遮掩住。

下一秒,李田脚下的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地面的沙石剧烈跳动,洞窟里隐约传来轰轰隆隆响声。

震感沿脚掌传到李田大脑皮层,他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压力从洞窟袭来,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悸,08年他去支建四川遭遇余震时也从未这么害怕过。

这种震感就好像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一支万人规模的骑兵队伍,战马的铁蹄疯狂踩踏着泥土向你飞驰来,黑压压遮天蔽日的摇晃着土地。

整座工事都在剧烈摇晃,这种意外似乎不是人力所能抵抗的,张青疯狂吹着哨子让人找掩体躲避,所有工人丢掉手上的物件四散而逃。

工事外的千里荒漠刮起了几十米高的龙卷风,吹起大片的黄沙飞上天空,六七股龙卷风围绕着工事打转,像一根根从天而降的巨柱。

工事里,小推车旁,李田双腿颤栗得动弹不得,他面朝着洞窟,缓缓跪拜下去,双手伏在地上,额头重重往下磕。

他嘴里嘶吼道:“长生天保佑啊——”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晃动,洞窟里传出一种类似龙啸的叫声,一大团黑雾从洞窟里席卷出来,带着强劲的风力,迅速掀翻洞窟周围所有的建筑工事。

装载上百斤砖石的小推车被这股飓风吹得倒退,战战兢兢的李田也瞬间要飞起来,他迅速抓紧了小推车的把手,稳住身形。

但一人一车被飓风吹得仍是倒退,李田整具身子飘在黑色飓风里,两只手牢牢抓紧了小推车,脸皮被吹得变了形。

周围噼里啪啦砸飞过去不少东西,质量轻的甚至直接卷上几十米高空,然后重重摔下来。

李田看到刚才乘凉的几名工友从天上掉下来,七窍流血,落地后脑袋狠狠戳进地里,面目全非。

黑色的飓风从洞窟里出来,很快卷上了高空,那种类似风声的龙啸愈发尖锐,李田两眼都被黑色的沙尘迷住,他使劲睁开眼睛,竟看见这股飓风变成了龙。

黑色龙形飓风在工事里转了圈,然后吹向沙漠,吹往四面八方。

六七股龙卷风带着狂沙奔袭而至,与黑色飓风撞到了一起,像是发生六七股小范围的爆炸,地面一阵强过一阵的猛烈晃动。

过了约十几分钟,李田从小推车旁清醒过来,他浑身都被染成黑色,擦了擦眼睛,灰溜溜打量着四周,发现整座工事像被泼了黑色油漆,全染了色。

他看向洞窟的方向,上百斤重的小推车加上一百多斤的成年男子,竟被飓风从原地吹出三四十米的距离。

几秒种后,一声刺耳的哨子吹起来,张青带着安保人员从工事外的斜坡爬进来。

“一班外围警戒,二班搜救幸存人员,三班封锁洞窟!”

指令传达下来,三十多名安保人员有条不紊分散开,各自前往指定地点。

很快,十多名手执霰弹枪,迷彩头盔迷彩马甲的安保人员呈扇形围在洞窟口,枪口瞄准洞窟,一束束狼眼手电打进去,又瞬间被黑暗淹没。

洞窟里太黑了,就连阳光都无法渗透一丝一毫,狼眼手电更是形同虚设。

张青拿手帕捂住口鼻走来队伍前,皱眉看着这座十多米高的洞窟,感觉像是一尊巨兽张开大口等着他。

……

……

陈寅恪教授吃过午饭回到基地办公室里,正打算继续研究上午未看完的地图,忽然注意到地图向上凸起一块,下面搁了什么东西。

陈教授走过去,把地图拿起来,下面赫然是一台便携式DV相机。

陈教授挑了挑眉,拿起DV来回看了几眼,感觉款式挺老了,而且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DV上贴着‘发现于1号勘测点’的便携式字条。

陈教授心想可能是自己的学生送来的,时间匆忙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走了吧。

他坐到办公椅上,把DV屏幕打开,面朝自己,上面开始播放画面。

一开始出现的是矿坑里昏暗的画面,因为像素以及镜头摇晃的缘故,工人的脸他看不清,只能看到是在矿坑底下搬东西。

紧接着,DV开始播放工人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拉扯到半空中,撕裂肌肤、砸断骨头。

空气骤然冷下来,办公室里一股惊悚的安宁。

陈教授的心脏跳动加快,看到这里屏幕开始出现雪花,他松了口气,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很快,伴随着兹拉的电流擦动,DV又开始播放下一场景。

发际线很高的新疆工人、奇怪的大山、诡异的小道、黑色的暗影……

陈教授的瞳孔渐渐放大,手指也无意识的抓紧桌角,他的呼吸随着画面播放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眼中没有云衡他们观看DV时的迷茫,反而是清醒,以及震惊。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张脸。

DV里两次出现的工人,正是1975年在新疆罗布泊地区成立的西域调查局局长。

虽然西域调查局在历史上只是昙花一现,但是陈教授记得清楚,当时西域调查局对罗布泊地区的考察进行得如火如荼,一切都很顺利。

他们当时在罗布泊地区发现一片横断山脉,由于这片横断山脉的岩石属于三叠纪甚至更靠前时期,就算不属于西域文明,也具有较高考察价值。

年轻的陈教授跟随局长以及一众学者深入横断山脉,惊喜的是,沿途发现了一些类似古西域文化甚至精绝古城的历史遗迹,这样的重大发现令所有人都很振奋。

DV后半段的画面就是当时用老式摄像机拍摄的内容,只是不知道被什么人刻录到DV里。

当时横断山脉地形复杂,并且气候变化莫测,比罗布泊的条件更艰苦,队伍行进到第十天的时候,突然发生变故。

横断山脉里发生了强烈的地震,并且狂风与暴雪肆虐,世界末日一样的恐怖。

在一片混乱中,年轻的陈教授与队伍失去联系,他迷路了。

万分幸运的是,最终陈教授走出了横断山脉,但是却再也没了局长以及其他人的下落,所有人全部壮烈牺牲。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今天的DV突然出现多年前横断山脉的画面,还有西域调查局局长,难道说当年除了陈教授自己,还有其他幸存者?

那这个DV究竟是谁送来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陈教授隐隐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但是他无法拒绝这个陷阱的诱惑,对手显然很了解他,拿这样的东西逼陈教授顺着计划往下走。

陈教授给2号勘测点的胡缨和唐红歌、3号勘测点的马瑙跟骆欣打了电话。

告诉他们,全部去石油小镇西南一千米外的1号勘测点集合,有重大发现。

……

……

秦岭开车带着阿曼的尸体回了保护站。

医院的救护车离开之后,保护站的人都从屋里出来,围在阿曼的尸体前,自觉成队。

阿曼静静躺在由木柴堆成的垛子上,面对着湛蓝色天空,保护站大院的五星红旗在旗杆上迎风飘扬。

保护站的站长是个魁梧黑壮的中年男人,叫强森。

保护站一共十余名队员,由强森跟秦岭牵头,所有人站三排,面朝阿曼的尸体默哀。

石头跟六六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不停地抹眼泪。

默哀三分钟后,秦岭铮地一跺脚、衣服一抖,右臂笔直的举上头顶,表情肃穆着对阿曼敬礼。

所有人也都抬起右臂,向阿曼敬礼。

无论他们相识与否,也无论他们曾经有过欢声笑语亦或是冲突矛盾,这一次的敬礼,都将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告别。

这一敬,无关乎亲情,无关乎友情,甚至无关乎人类之间任何的感情,只是为了从此两不相忘。

秦岭从口袋里掏出烟,打火机向下一滑,嚓的吸燃了香烟。

所有队员,会吸烟的不会吸烟的,也都人手一支叼在嘴里,秦岭一一走过去为他们点上火,院子里烟雾缭绕。

分完最后一人,烟盒里还剩七八支烟的样子,秦岭点火将烟盒烧起来,一把丢到了阿曼躺着的垛子上。

木柴掺杂着汽油哗的燃起来,火苗渐渐高涨,烟盒在烈焰中皱缩、扭曲、燃烧。

阿曼的尸体也在火焰中燃烧。

秦岭一手插着兜,吸了口烟,另一只手取下烟,长长吐出去。

忽然,他猛地吆喝一嗓子:“阿曼,想抽你就使劲抽啊——”

“以后年年清明都给你烧一条子烟,你要嫌寂寞啊,我再给烧个纸女人哩!”

“哈哈哈——”所有队员们嘴里叼烟,勾肩搭背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焰,流下眼泪,放声大笑。

秦岭擦擦湿润的眼眶,嗓音有些沙哑说:“阿曼啊,你在下面就好好的,先好好赚阎王的钱,给我们哥几个探探这阴间的房价是怎么卖啊。”

然后所有人跟着秦岭喊起来:“阿曼,你一路走好啊!!!”

声音回荡在保护站的院子里,回荡在罗布泊浩瀚无垠的沙漠里,回荡在宝石蓝的苍穹之上。

秦岭跟石头、六六带着阿曼的骨灰到罗布泊一处沙漠停车,挖了个大坑,把阿曼的骨灰埋在里面。

秦岭把自己雕的石碑插在沙坑前面立好,四周景色苍茫一片,骆驼的足迹、汽车的轮辙、三叠纪的鱼骨。

阿曼终于如愿以偿葬进他毕生守护着的土地。

入土为安。

三个人在坟前祭奠一会儿,转身往车上走。

秦岭问:“怎么一直没见云衡,你们见了吗?”

石头纳闷:“云衡不是跟着你吗?我们也没见她啊。”

秦岭说:‘那她跑哪里去了?’

六六说:“从队长那天开车走之后,云衡姐就骑骆驼追你,再也没回来过啊。”

秦岭眉头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