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盲山
刘寡妇把门打开,抬手指了指客厅的沙发,示意云衡进屋先找地方坐下,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云衡打量一眼房间的布局,装饰考究,墙上的粉刷还是崭新的油漆,液晶电视、真皮沙发、水晶吊灯,处处彰显着奢华贵重。
云衡感到有些诧异,按理说这样深藏山中的小村寨生活水平应该一般,好一些的话也就是小康,但目前来看,刘寡妇家的装潢以及她身上的名贵衣服,已经是富人社会的生活水平了。
刘寡妇家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
云衡虽有些好奇,也没随便翻看,就坐沙发上等着。
她拿出手机想给秦岭再发条短信,没想到手机显示无信号,这片深山不在服务商的开发范围内。
这时候,刘寡妇端了两碟菜从厨房出来,摆到云衡眼前的茶几上,给她放一双筷子,又嗯嗯啊啊的拿手比划着,像是在说,你先吃着,厨房里还有,我去给你端。
云衡终于明白了,刘寡妇之所以不跟自己讲话,是因为她哑了。
想通这一茬,云衡突然心中有了更大的疑问,一路走过来,几乎遇见的每一个女人包括那位西琳在内,都没有说过话。
她们会不会都跟刘寡妇一样,是哑的呢?
云衡忽觉得浑身汗毛倒竖,觉得这样的猜测有些恐怖,这样的村子有些天方夜谭。
很快,刘寡妇又端出来两盘菜,把云衡面前的茶几摆得满满当当,她连说谢谢。
云衡看了看桌上的菜,韭菜炒花蛤,大盘鸡,酸菜鱼还有青椒肉,大鱼大肉。
她笑笑说:“刘阿姨你太客气了,做这么多菜我也吃不了啊,那不就浪费了嘛。”
刘寡妇把围裙摘下来,想了想,从电视机柜上翻出个笔记本,拿笔从上面唰唰写了几句话,然后递给云衡看。
“不浪费,村里给我家留的粮食多,吃也吃不完。”
云衡看完一愣,问道:“粮食都是村里统一分配吗,我还以为是自己管自己的。那其他人家里也都像这里一样咯?”
刘寡妇点了点头。
云衡不禁好奇道:“那你们村子是靠什么赚钱的啊,生活条件真好啊。”
刘寡妇脸色变了变,把本子从云衡手里拿过来,指了指饭菜,让云衡吃饭,也没回答她的问题。
云衡也没打算追问,老老实实坐下去吃饭了。
刘寡妇打开电视机,因为没有信号,电视屏幕上一片雪花,云衡看见她从抽屉找出一张崭新的光盘放进DVD。
屏幕上开始有了画面,先是出现枪声,随后是警察与匪徒搏斗的场面。
云衡定睛一看,认出里面熟悉的剧情,是去年热播的‘余罪2’。
她望向正看得聚精会神的刘寡妇,说道:“这部剧我看过,特别好看,里面的警察都非常厉害。”
没想到刘寡妇嗤了一声,又拿出本子在上面写着什么,拿给云衡看。
本子上写着:“好警察只会在电影里出现,现实中都是坏人。”
云衡说:“刘阿姨,这样讲有点以偏概全了,虽然说现实中确实有些警察不负责任,只顾自己的一点小利益,但绝大多数还是好的呀。”
刘寡妇拿回本子在上面写:“那我应该遇不到了。”
云衡有些疑惑,问道:“刘阿姨,你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吗?说出来,我或许能帮帮你的。”
刘寡妇写在本子上说:“这件事情远比你想象得复杂,你帮不了什么的,弄不好还会把你自己搭进去。”
云衡皱着眉头问:“究竟是什么事情?你们是不是做什么违法的事情了?”
刘寡妇连连摇头,想了想,站起来到门口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这才把门关上,走回来在本子上写东西。
递给云衡看的时候,她瞬间被上面的话惊呆了。
“村子里的女人,全是拐来的。”
云衡刚要说话,刘寡妇忙把食指竖在嘴前,意思是不要被人听到。
于是云衡压低了声音问:“刘阿姨你也是被拐来的吗?那村子里以前的女人呢,只剩男人了吗?”
刘寡妇飞快在本子上给云衡写:“这座村子二十年前就开始做拐卖妇女的勾当,由村长牵头,把拐骗来的妇女强行嫁给村里男人,然后逼迫她们生孩子。生的是男孩子就留下来,如果是女孩子,就会丢掉。时间一长,村子之前的女人老的老,死的死,只有男人越来越多。为了给男人们找到老婆,村长每过段时间就会派人出去拐骗女人。
有的时候会从二道贩子手里花十头羊的价格买个女人,也有时候直接从大街上掳回村里,但所有带回来的女人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哑巴。”
云衡当场被震惊住,瞪眼说:“为什么你们不想办法离开这里,出去报警呢?”
刘寡妇叹了口气,写道:“我被拐骗到村里已经十一年了,见过不知道多少女人想要跑出去。可这村子位置偏僻,进山出山都会经过一条固定的山道,那地方村长专门派人守着,只要想跑的女人,到那个地方一定会被抓回来。一旦抓回来,就是一顿毒打。
前一年,有个大学刚毕业的哑巴女大学生,被假生意人骗到村里来,就再也没出去过。女大学生嫁的那个男人又是个脾气暴的,还没等成亲就糟蹋了人家。女大学生后来出逃了几次,最远的一次是跑出了大山,还奇迹一样的走出了大山,一路走到了镇上派出所。
刚报完案,派出所的人前脚说会好好调查,后脚就通知了村长带人来抓。可怜那个女大学生,回去后被丈夫活活打断了腿,派出所只说是家事,压根不管。后来女大学生连生了两胎孩子,都是女儿,都被丈夫丢到后山活活饿死了,女大学生后来也在后山上吊自杀了。”
砰的一拳,云衡捶到茶几上,从沙发站起来骂:“畜生!”
刘寡妇拉了她一下,眼睛通红,继续写道:“外面的女人一旦被拐进来,就再也出不去,刚开始还有点出逃的念头,可连续失败上几次,再怀个孩子,她们也就认命了。况且村里也没亏待过拐进来的妇女们,每次一有什么好衣服好化妆品都挨家挨户送,谁还整天惦记着报警呐。”
云衡问道:“为什么你们的吃穿住行都有村里负责呢?”
刘寡妇写道:“我们这些妇女被拐进村里后,村长就上门约法三章了,说以后村子就是我们的家,不用我们下地干活,只要本本分分相夫教子,给村里传宗接代就行了。想吃什么想看什么想穿什么,给村里打声招呼,村里都会给办,可能也是对我们的一种补偿吧。”
云衡有些疑惑:“村里一般多久送一次东西?”
刘寡妇写:“一月一次,会送很多东西。”
云衡说:“我进村的时候仔细观察了,你们村的山坡太多,无论是种果树还是种梯田都不合适,而且少有的几块平地也都荒废了,看上去许多年没种过东西了,那村子是靠什么赚钱的,而且还能赚这么多?”
刘寡妇摇了摇头,在本子上写:“村子确实早就没人种地了,所有男人在村长的带领下暗地里做着什么买卖,村长说干那个能挣很多钱。后来也确实像村长说的那样,每家每户能分很多好东西,只是村里不会给家里分钱。不用下地干活就能轻松赚吃的喝的玩的,到最后几乎村子家家户户的男人都跟着村长干了。”
云衡问:“那究竟是做的什么买卖,难不成是拐卖更多的妇女卖到其它大山?”
刘寡妇摇头,写在本子上:“前几年我半夜起床上厕所,看到过村里男人们给村长做活。他们搬着许多木箱,里面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就连搬箱子的男人们也都不知道。即使是这样,村长也严格要求搬箱子的男人们不许回去对自己的婆娘讲做过些什么。
我男人对我挺好,这些都是他偷偷告诉我的。可怜的是我男人几年前因为去后山搬这些箱子,结果失足坠下了山崖,所幸村长还念点情面,每次分东西也把我男人那份算上。至于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恐怕只有村长以及他最近的几个心腹知道。”
云衡说:“那你还记得他们是在什么地方搬得吗?”
刘寡妇写:“在后山。”
云衡眼珠转了下,刘寡妇却突然拽她,在本子上写:“你可千万别去后山,那里有男人把守着,他们手上还有猎枪,会要了你的命的。”
云衡皱眉说:“村长在这个村子完全手眼通天吗?难道村子里的男人们就没有不想跟着他干的,没有想离开的?”
刘寡妇写:“我们村子距离镇子偏远,还经常发大水。据我所知以前就是自己在山里种点东西自给自足,直到后来有天山上发了场百年一遇的大洪水,侥幸绕过了村子冲向山里的一线天,把一线天硬生冲开了大口子,村子才有了一条不用翻越大山就能直接出去的路。
那时候村长还没这么老,他偶然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号召男人们跟着他做大买卖。还威胁所有人说,他是村长,村里的事情都归他管。因为村子里的人没有身份证,所以警察也找不到村里这些人,如果有谁敢不老实,他就有办法让谁从村里蒸发掉。”
云衡呵了声:“这村长就是土皇帝啊,攥着全村的生杀大权。”
刘寡妇在本子上写道:“姑娘,我和你说这些是要你提防着点村里那些男人,尤其是村长那一伙。这两天你就安心在我这里待着,你是有身份证的人,只要不让他们觉察出什么,不敢动你的。等你平安出去了,我还心想你能到市里、省里,甚至到中央,把我们村的情况说一下,看看能不能救我们出去呢。”
云衡攥紧了拳头,冷冷朝外看了眼这片青葱大山,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放心吧,就是把山炸平,我也想办法救你们出去。”
她心里隐隐有些痛,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只是觉得过分的压抑,这一片大山里,与世隔绝的村庄,用十头羊就可以买来一个女孩,然后逼迫她们为自己生孩子,毁掉她们本该美好灿烂的一生。
她难以想象,在女孩们初次来到这片大山的时候,经历了多少惨无人道的欺凌和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绝望才认下了自己此生的宿命。
过一会儿,村寨里有大喇叭响起来,招呼各家各户的村民出去领东西。
云衡从屋里走出去,看着街道尽头停下一辆白色的小货车,从一栋栋房子里走出来女人,不约而同朝着货车走过去。
道路上诡异的安静,只有十几个哑巴女人静静走着,动作有些麻木,表情僵直,好像只是在履行每月领一次东西的惯例,眼里没有丝毫波澜。
刘寡妇也从屋里走出来,和云衡并排站在路边,看着一道道默不作声的身影,都不说话。
云衡看着这片茂密山林,突然问道:“这座山有名字吗?”
刘寡妇摇了摇头。
云衡呵呵笑了:“那我给取个名字吧。”
她说:“就叫它盲山吧。”
刘寡妇大楞。
云衡独自冷冷地看着群山,将双手插进兜里,双腿笔直站好,山里的风飕飕从头顶吹过,只有她背脊挺拔得像一棵树。
天色逐渐变黑,温度也骤然下降,刘寡妇冻得哆嗦,看了云衡一眼。
她的侧脸干净白皙,轮廓很精致,还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看上去是平静的,但又让人觉得水光荡漾,里面亮闪闪的。
鼻子的高度也恰到好处,薄唇米齿,漂亮得不可方物。
刘寡妇想起自己刚来村子时也是这般青春洋溢,十一年的软硬折磨,再骄傲的心也已经寂灭了。
就在刘寡妇想事情的时候,云衡却忽然眼眸一垂,独自走回了屋子。
半明半暗的天光照到她身上,一双眼睛成为深茶色,仿佛纯净,又仿佛很幽深,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