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云衡,你还好吗
八月二十三日晚间十二点左右,米花县二道梁子村发生打斗事件,现场共有伤者三十余名,重伤者十名,村子及周边发生多处墙体坍塌。
八月二十四日,米花县警方对外宣称捣毁GPS组织一处窝点,经过紧锣密鼓的摸排工作,共抓获犯罪分子三十二人,缴获管制刀具六十四把,缴获化隆造手枪十支,以及雷管炸药手榴弹等管制品。
同日,米花县警方再次对外公布,找到GPS组织制造假玉石的加工厂一座,一举破获假玉石案件。共收缴化学釉二十千克,假玉石达十吨,市面价值逾千万,依法逮捕加工厂加工人员六名。
曲漠以及所有参加行动的队员都获得市局以及省厅的高度赞扬,曲漠获二等功奖章。
警方通过对村民的走访调查,根据村民描述,颁布画像发布在逃人员的通缉令。
通缉令下发近六个钟头,尚未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八月二十四日下午,刀马村。
秦岭再次恢复意识时,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些,有朦胧的天光拨开乌云洒落过来,到下午了。
他躺在床上轻轻动了动手指,发现高烧已经康复了,他从床上爬起身来,伸了懒腰,背上黏黏湿湿的汗味递到鼻尖。
转眼一瞧,秦岭看到床头整齐叠着一身衣服,拎起来看看尺码,似乎是富春那样的大个子穿的。
他也没客气,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丢在床头,换上了富春军绿色的大裤头和蓝白格上衣,看着有点像六七十年代上山下乡来的知青。
秦岭走出门差点撞上要推门进来的鹊槐,鹊槐愣了愣,说道:“你醒了呀。”
秦岭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
鹊槐看着他这一身打扮,淡淡笑了笑:“不错,富春这身衣服穿你身上就是精神。”
秦岭有些心不在焉的应着,突然问道:“云衡怎么样了?”
鹊槐收起了笑容,说:“不太乐观。医生给她做了近十个小时手术,断骨是接好了,但医生说她伴随肺腔支气管错位、颅脑积血一类的症状,并且有非常严重的脑震荡,医生说我们这边小地方做不了手术,也不敢乱来。要做的话得带她去B市、S市这样的大城市才行。”
秦岭沉沉出了口气,站在檐下伸手出去,接回来一捧雨水,隐约有些七彩的虹映在里面,雨没停。
鹊槐在一旁说道:“雨从昨晚就在下,村子里全是泥路,强行开车送她去城里的话,路上太颠簸,她的身子支撑不住。”
她说:“只希望今天雨能够停下来,明天太阳晒一天,路干了,车就好走了。医生说云衡的手术得抓紧,虽然要不了命,但是颅脑的淤血块可能会扩大,轻则留下后遗症,严重的话……”
“会怎么样?”秦岭有些着急地问。
“会造成脑死亡,再也醒不过来,也就是植物人。”
秦岭趔趄一下,靠到了墙上,随后重重一拳打在墙皮上,墙皮簌落落往下掉。
屋檐外,风在呼啸,细雨成流,就是不肯停。
……
……
秦岭从富春家走出来,按照鹊槐所说的方向往村北走,走到头右拐,第二个院子里停着一辆白色救护车,雨水打在上面,噼噼啪啪响。
富春刚好从屋里出来,小麦色的肌肤,身板很结实,大约有一米九出头,正是这个大个子冒着大雨爬上枣山,把昏迷在山顶的秦岭跟云衡背回来。
秦岭朝他走过去,很认真地俯身给他鞠了一躬。
富春见秦岭突然来这么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他咧起一口雪白的牙齿,搔搔头皮说:“哎,秦队长,你这是做什么呢,快起来,让鹊槐看到,又该说我了……”
“谢谢你。”秦岭抬起头说道。
富春干笑了两声,说:“秦队长还是谢鹊槐和你那几个伙计吧,是鹊槐通知我来帮你们,我在古巴寨那边的山道上遇见你一个兄弟背着人回来,他就告诉我赶快去二道梁子,我这才救下你们的。”
秦岭嘴唇和嗓子都是干涩的,他微笑说:“你们都是我值得感谢的人。”
富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秦岭问:“云衡在里面吗?”
富春点点头:“医生说她现在还没脱离危险,需要密切观察,还需要赶快进行后续的手术治疗。”
秦岭又问:“她大概什么时候醒?”
富春说医生也不确定。
漫长的沉默,秦岭点了点头,说:“你先去忙吧,这里有我照顾她,辛苦你了。”
富春说不辛苦,又寒暄了两句就离开了小院。
秦岭推开房门进去,床头立着两根简易的竹竿当做支架,支架上挂着五六个瓶瓶罐罐的点滴,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被罩,一切布置得和医院病房一样。
他看着云衡静静躺在床上,合着眼睛,脸色惨淡得就像一张白纸,甚至发灰,看不到丝毫的生机。
如果不是看到绑在云衡口鼻处的氧气罩不时有微薄的白雾泛出,这几乎就是个死人。
秦岭立在病床前发呆,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她醒过来,等待雨过天晴。
从白天守到晚上,秦岭除了外出上厕所几乎没有离开过房间,就连吃饭也都是鹊槐拎着饭盒进门他才想起来要吃点。
吃完饭鹊槐要留下来帮忙照看一下云衡,让秦岭回去歇着。
秦岭双眼布满血丝,想起来什么,就从院子离开,去看望石头他们。
姜波、石头跟六六身上都包着纱布,看到秦岭进来时要起身打招呼,被秦岭轻轻按了回去。
阿曼的伤势最严重,被姜波背回来的时候整条右腿几乎都是烂的,医生给他做了一晚上手术,除了腿伤,阿曼身体其它地方也有骨折和重创,手术进行得很困难。
手术中间的时候,阿曼醒过来一次,看到自己的右腿顿时吓坏了,然后就嚎啕大哭,疯了一般的不让医生靠近他,要让队长带自己离开,医生怎么劝都不肯听。
后来石头他们进门,安抚了阿曼几句话,阿曼却哭得更撕心裂肺,说自己感觉不到右腿了,自己要变成瘸子了,哭得很伤心。
直到最后手术拖不下去了,医生用眼神示意石头跟六六按住阿曼,重新给他打了麻醉,阿曼这才停止挣扎。
后面的手术一帆风顺,阿曼的腿伤远比医生想象中严重,医生也无能为力了,必须要送到大医院去动手术,否则腿部会一点点烂掉,最后甚至可能要截肢。
秦岭静静听完,走到阿曼的房间前,轻轻推门看了一眼,阿曼麻醉的药效没过,仍在昏迷着,重伤的右腿被木架简单包着,雪白的纱布外面渗出来一层一层血水。
秦岭从石头他们这边离开,又回去照看云衡。
细密的雨点砸在脸上,秦岭面色有些低沉,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天空。
较劲了半天,老天爷仍是没有要停雨的意思,雨一直下。
“老天爷,你开恩啊!!!”
秦岭卯足力气朝着天空大喊了一句。
“开恩啊——恩啊——啊——”
声音遥遥扩散出去,又游荡回来,老天仿佛在回应他。
秦岭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一路泥水粘在身上,本就坑洼的土路被雨水一泡,十分难走。
他路上想着什么,到云衡的那座院子门口时,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大步走了进去。
在外面跺跺鞋上的泥,秦岭推门进去,鹊槐看到是他,眼睛亮了一下,要站起来,被秦岭用眼神制止回去。
他一眼看到桌子上摆放的属于云衡的东西。
秦岭从里面翻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划了几下,找到了想要的号码。
……
……
细雨绸缪,从那晚之后大雨小雨雷阵雨轮番下,丰沛的雨水把整个村子的水位线都拔高了十几厘米。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秦岭每天照顾云衡,看望石头他们,锻炼身体,在云衡病房里干脆打了个地铺,晚上就睡在那里。
鹊槐每次来给秦岭送饭,都能看见他一心扑在给云衡擦脸擦手的动作上,他说云衡喜欢干净,要是发现自己昏迷的时候脏兮兮的,醒来会打他。
秦岭每天几乎是云衡病房、阿曼病房和厕所三点一线,也不觉得燥,连烟也一直没碰,怕烟味刺激到病人,于是全便宜了石头他们抽。
有天晚上,秦岭缩在地铺上睡得正香,迷糊中听见外面打了几声雷,他翻了个身子,懒得去管那雷声搅扰了清梦。
黑暗的病房中一片静谧,他的梦境很美好,很香甜,与云衡的病床间隔不过几步远,他的地铺为她守在门口,便再也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睡梦中他紧攥着拳头,像是要牢牢抓住什么。
又是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时,秦岭一个梦也做到险处,恍惚觉得身体像是突然从平地坠入万丈深渊,然后整个人随着这道雷睁开眼睛。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看到病床坐起一个人。
孤单的身影坐在那里,明眸皓齿,黑发垂肩,蓝白条的病号服。
是云衡。
秦岭一骨碌从地铺盘腿起来,没有过去,同样坐在远处看她,即使病痛缠身,她的眼睛依旧那样纯粹漂亮,仿佛有星星在里面闪。
他淡淡笑了:“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不假。”
云衡坐在那里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同样弯弯唇角,没有说话。
秦岭说:“你知道你睡了有多久吗?”
云衡依旧笑着看他,温柔写意,果真如梦境一样。
秦岭伸出手臂在她眼前大大比划了一下,像是要给她掏出一整个世界来。
“九年了!”
“哦,有这么久啊。”
病床上,梦中情人轻描淡写着说了句。
秦岭抬起手揉揉脸,揪揪耳朵,很稀罕地盯着云衡看:“这梦还挺真实的,声音都有了啊。”
突然,窗外,又一道闪电划过去,照亮了云衡噙着满满笑意的脸。
秦岭看得真切,猛地从地铺爬起来冲到窗户边,打开窗让冷风灌到脸上,凉得透彻心扉。
他扭转回头,看着云衡,她仍坐在那里看他,轻轻地笑,像是揉碎了时光,命轮亘古不停地停留在此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