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转机

餐桌上有些冷清,只剩秦岭一个人还在吃东西。

他拿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送入口中,喝口酒,兴致缺缺地看着桌上的菜,紧锁的眉头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光头安排完同伴们的住宿问题,从外面进来,坐到了秦岭对面椅子上,也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光头看着秦岭闷闷不乐的样子,说道:“刚才吃饭的时候我跟弟兄们都说过了,我们这十几个人能给凑出一百二十万,剩下的钱,实在无能为力了。”

秦岭又喝下一杯酒,从烟盒抽支烟出来,把烟盒丢给光头,光头抬手接住。

餐桌上两人吧嗒吧嗒抽起烟。

秦岭说:“谢谢了,兄弟。”

“呵呵,这有什么客气的。”光头另只手拿筷子夹了口菜,又重重的放下,说:“这无名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对他而言,五百万算不得什么大数目,”秦岭叼着烟,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是不是由我把钱送过去,这才最关键。”

光头沉下脸,说:“无名还想要你的命?”

秦岭点点烟灰,不可置否。

头顶白炽灯的光线下,秦岭的脸隐匿其中,忽明忽暗的,像是不停变换表情。

他不想纠结于生死这样的问题,于是与光头闲聊些别的。

两个人推杯换盏,光头渐渐喝高,脸色红得像煮熟的龙虾,他一边眯着眼睛把花生米丢进嘴里,一边絮絮叨叨的讲话。

光头自顾自说着:“这帮混蛋,把假玉卖给我们,真以为我们是泥捏的,好欺负?”

他瞪着通红的大眼,呵呵冷笑起来。

“等着吧,他们那些人早晚要遭报应,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光头张了张嘴,不停骂着,“也就是骗骗我们这些乡下的,碰上大城市里的那些个大老板,就无名他们那套把戏,还能骗得住?”

听完这话,秦岭拿筷子的手突然一顿,停下来。

光头骂了一通狠话,醉意上来,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不一会儿发出阵阵鼾声。

秦岭嘴唇抿成一条线,抬头看见石头正好进来,让石头把光头扶回房间去。

他起身去找自己的行李包,在翻找一样东西。

终于摸到了那张卡片,

秦岭松口气,

是金色的。

他拿出手机来,按照上面的联系方式打过去。

蓝天集团,高刚。

……

……

打谷场上,无名将笔记本横在大腿上,浏览着今日的新闻。

他双指滑着触屏板一条条向下刷着,盯着页面,感受到打谷场下面有人过来。

云衡抬头冲他笑。

她腰上被拴根绳子,绳子那一端在阿猜手里攥着,像放羊一样。

无名觉得这场景有些好笑。

他挥挥手,让阿猜把绳子解开。

阿猜有些为难地看他:“老大,这不好吧……万一要是跑了……”

无名瞪他一眼:“这么多人看着,都能让一个女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我要你们什么用?”

阿猜就把绳子解开了,走到不远处警惕地盯紧这边。

打谷场两米多高,上面晒着金黄色的小麦,太阳一照,灿灿的,像铺了一地黄金。

云衡在下面仰着小脸看他:“上面晒太阳舒服吗?”

无名把笔记本合上,眺望远方的山脊和绿林,道:“舒服啊。”

云衡踩着块石头就往打谷场上爬,她身上绑着绷带,行动很不方便,折腾了半天愣是上不去。

无名托着腮看她像入网的鱼一样瞎忙活,嘴皮扯了扯,似乎是笑了。

云衡又一次从打谷场的木架踩空滑下去。

无名眼疾手快,伸出手去拉住她,揪住了云衡的两只手腕,细细的,软软的。

云衡被他这么提着,吊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有些尴尬。

她踢踢腿,晃荡了两下,皱眉说:“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无名很干脆的把手撒开,云衡一屁股摔在地上,像只倒壳的王八。

更可爱了。

无名站在打谷场上边,背着手看她。

云衡在地上坐了会儿,瘪嘴,不说话,见无名也不吭声,她嘟囔了句:“你这家伙真招人烦呐。”

无名又坐回打谷场的摇椅上躺着,嘴很欠地说:“那你上来打我啊?”

云衡捏拳头站了会儿,最后倚在打谷场的木架上,小脸望天,也有几隙金光拨开云层洒落在她身上,像尊小金佛。

她下巴磕在木架上,一只脚脚尖点地靠在另一只脚上,轻轻磨。

她说:“你为什么就跟我们过不去呢?”

无名说:“是你们非要跟我过不去。”

云衡在下面白他一眼,气笑了:“你倒还有理了?”

无名身子缩进摇椅里,耸耸肩膀:“不是我有理,是你不能跟我讲道理。”

他说:“我这个人从不讲理。”

云衡笑出了声:“你就是杠精呗。”

无名琢磨了一会儿,问:“什么东西?”

云衡扬起脑袋回答他:“一个形容人能言善辩的词语。”

无名说:“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云衡说:“不用跟我客气。”

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个在打谷场上边躺摇椅,一个在打谷场木架倚着,明明敌对,却意外和谐地一起晒着同片天空下的太阳。

两人静默无言,过了会儿,打谷场上面动了动,一道黑色影子遮过,很快又消失不见。

云衡抬起眼皮看了眼,未觉异样。

隔了半秒,她原地跳起来,朝上张望,发现无名已经走远了。

无名下了打谷场,往山上走,没穿西装,只是一身浅蓝色的休闲服饰,搭配着亚瑟士,俊厉的脸庞多了些青春气息,似乎也是无害的,更有些像跑出来郊游的大学生。

他走了几步,感觉背后有人跟着。

他以为是阿猜,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云衡。

无名对她说:“跟着我干什么?”

云衡走到他身前站定,四处看看说:“我不想被撵回地牢待着,怪闷的。”

无名倒稀奇起来:“我以为你挺讨厌我这个人渣的。”

云衡点点头:“你这话一点毛病挑不出,我就是很讨厌你,人渣。但并不妨碍我跟着你出来透透气,这是两码事。”

无名撇撇嘴,带着她上了山道。

山道蜿蜒,是直通往山顶的。

云衡跟在无名后面爬山,无名攀爬速度很快,明显受过专业训练,云衡很快被他甩出一大截山路。

爬了二十多分钟,云衡看到无名停在前面吸烟等自己,她连忙加快步伐。

清风徐徐,一路上安安静静,两人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代,只有山顶涌下来的野风以及云衡轻轻喘气的声音。

每爬一段山路无名都会停下来等等她,云衡也没让他久等,手脚并用爬得贼快。

一路上有金黄的杏叶、火红的枫叶,漫山遍野的花香令人沉醉,云衡也会分神去看路边的景色。

抬起头,无名又像刚才一样双手插兜倚在石头上等她,头顶着一圈阳光,默默无声。

云衡又要加速,一道声音从头顶缱绻传过来:“不用着急,路上的风景也要多看看,不要总想着看山顶上的东西。”

云衡停下脚步,莞尔一笑。

无明却转过身去,慢悠悠继续往上爬,不再看她。

山间空气清冽,无名在风里微不可见的弯弯唇角,脚踩着落叶,心里很舒服。

终于,爬上了山顶,云衡没等喘一口气,就被眼前的风景震撼住。

从山顶向山脚眺望,一整片山林被花树覆盖,山脊线上一点点金色的光珠来回跳跃。

到处都是金黄色的,脚下的土地也一片金黄,层层递进的梯田更是迷人的五彩斑斓。

山脚下的村子飘着袅袅炊烟,姹紫嫣红的野花开在路两旁,洒满眼底的视野,云衡情不自禁地就张开双臂,拥抱这片伟大的土地。

山风吹着她的头发,云衡闭紧了眼睛,感受着鼻尖传来的微醺花香,仿佛往前迈出去一步,就能到达天堂。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右脚向前踏出去一步,无名瞬间揪住她脖领拉回来,云衡有些迷惘的睁眼看他。

无名说:“你疯了?”

云衡老实摇头:“我没有啊。”

无名朝她脚前的地方努努,那地方是百丈悬崖,稍有不慎就摔下去粉身碎骨。

云衡这才后知后觉地升起一股寒意。

无名说:“你死了谁来给我五百万?”

云衡翻翻白眼:“这大概是我今生身价最高的一次了。”

无名挑眉说:“听你这口气,还挺骄傲的?”

云衡背着手睨他:“还不是托你的‘福’。”

……

……

“嗯,好,我定明天一早的航班。”秦岭打着电话出来。

讲完,话筒传来嘟嘟忙音,结束了通话。

秦岭走进鹊槐家的露天澡棚,澡棚用茅草搭盖,只有一根自来水管。

他打算去冲个凉水澡,看见鹊槐立在院子里。

月色很好,院子里月光如水,像是洒了一地水银,白灿灿的。

她出现的位置和时机都很奇怪,秦岭当下明了。

他淡淡说道:“你刚才都听见了?”

鹊槐走过来,斜在澡棚外面,嗯了声。

秦岭自顾自的进去脱衣服洗澡,里面很快哗哗响起水声。

鹊槐也不见外,就那样立在外面,靠着棚子,跟秦岭说话。

她问:“那个高总靠谱吗?听你的语气,好像跟他并不熟。”

棚里传来潺潺的水声,水管喷出一道清凉水柱,透过草棚缝隙的阴影,能看到男人修长结实的身体轮廓。

鹊槐微微闭上眼睛,似乎能嗅到水里的味道,带着荷尔蒙香气。

秦岭在棚里淡淡回应:“我救过他朋友的命。”

鹊槐平静地点了一下头,说:“那应该不会让你白跑一趟。”

她如释重负,略略垂下眼眸:“不过三百五十万也不是小数目。”

秦岭的回答是三百八十万。

他不肯要鹊槐的钱。

秦岭说:“我那位朋友有钱。”

鹊槐却不肯:“你朋友再有钱也不是你的,碍着面子,你去借钱人家也不好意思回绝。可我不在乎,我现在能在这里挣钱,都是你里里外外帮衬才有的,你不必跟我客气。”

秦岭身子浸在自来水管冰凉的水柱里,自来水冰凉刺骨,他感觉像是冰刀在肌肤上切割。

适应了半天,寒冷褪去,肌肤上涌起一层奇异的温暖,令人觉得很安宁。

他与她隔着一扇草棚,眸子里像被水洗过,湿润而黑暗。

秦岭映着月光说:“等以后还不上了,再找你,好吧?”

鹊槐在外面极淡地笑了一下,没再纠缠于这个问题,嗯一声,算是不成文的约定。

她从院子里坐下,双手撑着地面看星星,说:“你还有别的计划吗?”

秦岭问:“什么别的计划?”

鹊槐说:“除了凑齐五百万,你还打算做什么?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甘愿受人威胁的男人。”

棚子里,秦岭笑容微凝,握住水管站立几秒,摇摇头。

他说:“我不会乱来,你放心吧。”

夜风吹过院子,秦岭身上肌肤像被刀割过,他站着一动不动。

鹊槐也没动,半晌,她叹口气说:“你要好好的。”

秦岭的心像磕了下,不知该说什么。

在冷水里冲久了,肌肤上很快升起一股怪异的灼热感,他觉得忽冷忽热,被刺激得格外清醒。

他回了句:“你也要好好的。”

鹊槐嘴角极淡的弯了弯,似乎很高兴。

月光如水,她静静仰望着夜空,双手合十,为他祈祷,愿上天保佑。

她永远记得这个晚上,月光一直皎洁,水流清晰地在她耳边回响。

冷风吹着,秦岭的思绪也飘去更远的地方。

他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也的确有自己的打算。

只是太过冒险,他不想连累别人为自己担心。

所以,他只能独自去承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