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确认过眼神
那达慕大会棋战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参加,需要经过选拔。
这种选拔模式叫做过五关。
五关指得是由举办方给参赛者一副棋盘,上面有一局残棋,参赛者要在规定时间内破解棋局才能获得分数,时间一过,默认失败。
这样的残局参赛者需要连破五个,因而叫做过五关,之后参赛者就可以进入下一轮的斩六将。
斩六将模式便是真正的参赛者对战。
每名参赛者赢得一盘棋后都会获得一块颜色不同的长布,这块布绑在胳膊上,数目越多代表着获胜场数越多。
每名参赛者赢得一盘棋就可以增加一块布,输掉一盘棋便会减少一块布,而且参赛者只能寻找手臂上布条数相同的人做对手。
如果所有布条输光便被淘汰,需要重新破解五盘不同残局才可以再次进入。
秦岭报了名,拉着云衡来到棋战现场,有工作人员过来接待,将他们牵引到一张小桌旁。
桌上有一排化纤薄膜包装的白纸片,字面朝下,背对他们,工作人员要求秦岭随机抽取一张。
秦岭平淡看云衡一眼,下手去摸一张,工作人员将他选中的白纸片拿过去看一眼,便埋头在小桌的棋盘上开始摆棋。
这局残棋是‘陈桥兵变’,秦岭这面棋盘是红棋(正常棋字),对面是黑棋,红子与黑子厮杀到界河对面,黑方做着困兽之争。
□□像仕□將□□□
□□車兵仕□□□□
车□□□像□□□□
□□□□砲兵□炮□
□□倅□□□□车□
云衡看了一眼,象棋的大致套路她知道一些,但是像这种残局破解,她显得有些无从着手。
秦岭很从容地拿自己的‘炮’把黑方的‘砲’打掉,黑方无奈地往前拱了个‘倅’,秦岭紧接着将自己的‘车’横冲下去,直逼对方黑‘將’。
黑方局势危急,工作人员将黑‘將’往下走一步,秦岭的二线‘兵’就往上攻,被黑方的‘仕’一口吃掉。
秦岭又推动四线‘兵’向右进攻,吃掉对方的‘仕’,黑方五线的‘仕’再次故技重施,又吃掉秦岭的‘兵’。
秦岭摸摸鼻尖,笑起来,将自己的‘炮’向右推一格,前面依次是黑方的‘仕’和‘將’,‘將’左边是另一个‘仕’。
退无可退,红方将军。
秦岭成功破解第一局残棋。
云衡还没看明白过来就赢了,她朝秦岭竖竖大拇指:“你真厉害。”
秦岭耸肩笑笑:“一直这么厉害。”
“……”
秦岭又继续抽白纸片,剩下的四局残棋依次抽到‘雪夜访戴’、‘卧薪尝胆’、‘精忠报国’、与‘赤壁鏖战’。
这四局残棋都属于难度系数较高的,偏巧全被秦岭给抽到了,云衡为他捏着汗,秦岭又是一局一局破开,成功过了五关。
接下来是斩六将,最快的获胜方法就是连赢六盘棋,手臂上绑满六块布条,那么第一名的奖品就归他们所有了。
第一盘棋开始,与秦岭对阵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年轻人,两军对垒,秦岭仍是执红棋。
車馬像仕將仕像馬車
□□□□□□□□□
□砲□□□□□砲□
倅□倅□倅□倅□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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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兵□兵□兵□兵
□炮□□□□□炮□
□□□□□□□□□
车马相士帅士相马车
棋盘厮杀很快开始,到了斩六将的阶段,开始有围观者过来观战。
年轻人像是寨子里的人,不少人都熟识他,围着他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哎哎哎,扎西,你这个当头炮立得太差劲了,人家跳个马就给你吃掉卒子,这波亏了吧?”
另一边有人推这个围观者:“去去去,你懂什么,扎西不比你会下?人家这叫弃卒保车,要是不拿炮护着车,刚才那波亏得更惨!你那臭棋篓子水平啊,还是老实在一边看着吧!”
棋盘上,扎西与秦岭斗得你死我活,围观者则是嗷嗷在旁边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认为这里下得不行、那里走得不对。
云衡安静站在秦岭身边,看着棋盘上步步过江的红棋,若有所思起来。
秦岭脑子转得快,对各种情况下自己走哪步棋的推算都很精准,没一会儿就占了上风。
两个人厮杀了十几分钟,双方横车跳马、车攻炮轰,年轻人思索时间越来越久,使上全部力气,针尖对麦芒起来。
扎西的额头已经布满细汗,秦岭则十分悠闲看着对方想棋,不紧不慢地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稍后,秦岭趁着扎西首尾不顾时候,虚晃两招,成功将自己一炮两兵打过河岸。
“好棋!”
饶是云衡对象棋不懂,但也看得出这几步棋很有精髓,忍不住轻声赞叹:“棋风诡道,虚虚实实,真假难辨,对面的,你碰上这么个难缠的家伙也够倒霉的。”
接着,秦岭再次高架当头炮,暗地里埋伏连环索命马,又将车飞渡楚河,横冲直撞,将扎西的黑方阵营搅得人仰马翻。
楚河汉界,战鼓高擂,重炮将帅,奋力角逐。
扎西慌乱中也居然能稳住神情,他走了几步棋,勉强布起一张口袋,等秦岭往套里钻。
秦岭镇定自若,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满是专注与认真,他一连串执红棋走上几步,像抽丝剥茧一般,将扎西的口袋阵慢慢瓦解掉。
大局之下,红方棋子层层逼近,棋路清楚,落子不乱。
终于,扎西的两匹老马一齐折戟沉沙,两个仕也壮烈殉国,损失惨烈,只剩象跟将苟延残喘。
意料之中,红棋将军。
扎西一败涂地,输得灰头土脸。
工作人员给秦岭胳膊绑上一块布条,扎西则是直接淘汰出局,需要从头开始。
云衡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扎西要离开时,秦岭拉住他,说:“其实你下得不错,只不过遇上了我。”
扎西愣了下,随后,开心地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嗯!”
秦岭继续挑战对手,连续挑翻五名参赛者,胳膊上花花绿绿的布条已经有了五根。
秦岭侧着头看云衡:“你马上要有新衣服了。”
云衡心里高兴,小脸却故意板着:“嘚瑟什么呀,小心待会儿被教育怎么下棋。”
秦岭舔舔牙床,说:“相信我,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至少今晚不会,那件衣服,我势在必得。”
云衡抿着唇,隔几秒种,说道:“礼尚往来,等你给我赢了衣服,我也给你回赠个什么礼物。”
寨子里彩旗飞扬,山风吹在两人脸上,秦岭答应了。
最后一局棋,秦岭的对手是个年近半百的老头。
老头胡子花白,穿着件黑网格坎肩,胳膊上有五块布条。
秦岭过来时,老头显然已经坐了许久,站起来都有些费劲,工作人员扶着他,跟秦岭十分友好地握一下手。
老头脸上皱纹很深,像干涸开裂的土层,他眯眯眼看秦岭身后的云衡,笑了:“郎才女貌,挺般配的。”
云衡心里面偷着乐,看秦岭面无表情的样子,更想笑,对于郎才女貌这种措辞,她极为受用。
秦岭懒得解释,抬起手往棋盘桌一举:“请吧。”
老人也行了一礼,说道:“你也请。”
两人落座的时候,又有不少人围过来看,这是今天大会上头回出现两位五条布带的高手对弈,不少想要偷师学艺的看客都挤在一起。
云衡仍是老样子,站在秦岭身后安静观棋,她的面部肌肤很光滑,有点婴儿肥,像块精雕细琢的白玉石。
她的眼眸清亮,像盛了一汪水,无波无澜,只是对身前男人无与伦比的自信。
看客们很自然地分成两队,一队是支持秦岭获胜的年轻人,另一支以中老年人为主的队伍则成了老头的拥趸。
工作人员布好棋盘,秦岭仍是执红棋,老头执黑棋。
在万众瞩目的期待之下,对局开始。
秦岭抬头看了老头一眼,很奇怪地笑了下,走出第一步棋。
“相3进5。”
‘相’字棋被推到前面。
许多人哗然,并不是因为这步棋有多巧妙,而是因为它太过寻常。
普通棋者走第一步通常是架当头炮,然后对手跳马,多是以此开局。
但是秦岭的下法,明显有些鸡肋。
像白白让对方一步棋似的。
老头神情微变,看了几秒,也很古怪的笑了笑,推黑棋走第二步。
“炮2进5。”
黑方架起了当头炮。
很寻常的走法。
许多人微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似乎这样的下法才能让他们满意。
站在秦岭这边的人往老头一方挪过去些。
秦岭继续走红棋:“马8进7。”
破解当头炮最常见的走法。
所有人看得津津有味。
老头走黑棋:“马2进3。”
与秦岭的马对称着一并跳出来。
秦岭抬头看了他眼,老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秦岭说:“车9平8。”
老头很快跟上:“车1平2。”
秦岭:“炮8进2。”
老头:“卒5进1。”
秦岭:“炮8平1。”
两人下棋速度很快,几乎没有超过三秒,都是很平稳的过渡,没有任何杀机爆发出来。
下到这一步,所有人已经猜到下一步老头会怎么走,因为秦岭的炮移开后,他的车已经赤裸裸暴露在老头面前。
在象棋上,车是很重要的一颗棋子,开局就丢车,相当于折了一边臂膀。
秦岭这边有人叹息:“唉,太大意了,走棋不走心啊。”
老头颇有深意的看着秦岭,秦岭也回望他,确认过眼神,老头吃了他的车。
老头啪的一摔黑棋:“车2进9,吃车。”
秦岭的车被老头一顿操作带走。
秦岭表情没什么变化,很快接了下一步:“炮1,跳卒打车,吃。”
老头的另一个车被秦岭的红炮吃掉,猝不及防。
老头的拥趸们一阵惋惜,场上叫好声或骂娘声皆有。
云衡嘴角向上一弯,刚才那步棋她其实看出来了,只不过当局者迷,老头太将注意力放在吃对方的车上了。
现在一看,双方各自损失一个车,似乎扯平了,实则不然,一换一这种事,秦岭是不做的。
他比较喜欢套路,即便对方是个应该尊敬的小老头儿。
老头看到自己的车也被吃掉,眉心跳了跳,皱纹里的笑意更深,兴致更加盎然。
老头思索半晌,继续走刚才那步棋:“车2退3。”
黑车退到秦岭的两个大头兵之间。
秦岭丝毫没有要挽救的意思,继续在黑方阵营里冲撞。
云衡看出来了,他是打算围魏救赵,曲线救大头兵。
秦岭说:“炮2,跳马打像,吃。”
老头的像被人打掉,黑将一下暴露在炮车眼前,战战兢兢。
果然,老头被逼回援:“仕6进5。”
黑将彻底暴露在红炮面前,只是中间少了媒介,炮轰不过去。
所有人舒一口气,秦岭的棋风明显偏向于进攻性,刚才老头险些就要栽掉,不少人给他捏了把汗。
“加油啊,不要放松啊。”
下完这步棋,老头的脸色却陡然惨白,秦岭则是极淡的勾一勾唇角,说道:“承让了。”
说完,他捏起棋子,落在最后一个位置上。
“炮2,跳炮打马,吃。”
秦岭的另一个红炮隔着河岸打过来,如神兵天降,吃掉了老头一匹马。
袒露在外的黑将被两门红炮盯着,彻底没了退路,只得被将。
秦岭获胜,胜得措不及手,又仿佛自然而然。
云衡咧着嘴笑了,露出几颗米白的细牙。
秦岭稍微扬了眉,回头说:“至于这么开心?”
云衡将视线投向远处的篝火晚会和少数民族服饰,道:“就是很开心呐。”
秦岭笑着将自己肩上的五条布带解下,与工作人员手上的第六条布带放在一处,拍拍对方肩膀说:“奖品送她了。”
他下巴朝云衡努努。
云衡喜滋滋拿着衣服去换,秦岭坐在一座篝火堆旁,火光反射到他脸上,一闪一闪的。
过了会儿,他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名字。
“秦岭!”
秦岭立即回头,云衡正从帐篷里出来,身上穿着那件少数民族的象牙白长锦衣,花瓣在她腰肢蔓延开,伸到裙摆处。
云衡头发披散着,扎成一根根俏皮的小脏辫,头上戴着红色珊瑚珠子的发簪,白皙的脸颊清浅泛着光,透明得能捏出水来。
秦岭一下怔在原处。
帐篷顶的风马旗被吹起来,云衡侧身出来的瞬间裙摆被风扬起,她掀着帐篷,发丝撩动,藏蓝色花边的裙褶缓缓涌动,如同海上的波涛。
她的小脏辫在倾身时如花朵般绽开,她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容,她全身笼罩着今夜清冷的月光。
云衡冲他嫣然笑着,从帐篷出来转一转身子,问:“怎么样,好看嘛?”
周围人头攒动,秦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缓缓抬起目光,笔直地看向她,脑袋里仅有的一丝理智仿佛也无法挽救他。
确认过眼神,他说:“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