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秦先生
云衡接过对方四十四码的鞋,沉甸甸的,她顺便摸了把他的手背,皮肤粗粝很有触感,她摸着很暖。
男人不着痕迹的把手拿开,云衡讪讪,转身,提着马丁靴在光头和瘦子脑袋上狠狠地敲,一晚上的怨气与怒火全都发泄出来,甚至包括一直以来埋藏胸口的那股积郁。
光头脑壳笃笃笃敲得最响,像木鱼一样。
两个人都努力摆出一副被打得很疼的样子。
“哎哟,哎哟,疼啊姑奶奶!”
“嘶……嘶,别打脸别打脸!”
男人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看着,就云衡这几下敲打,还没自己刚才拎着光头往墙皮砸的那三下实在,他看着女人气鼓鼓的样子,两腮如胀起的气球,鼹鼠似的。
一人敲了十下,云衡扶着腰喘气,脸颊红彤彤的,她指着两个人问:“知道错了吗?”
两人忙不迭点头:“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错在哪儿了?”云衡又问。
“有眼不识泰山!”
笃笃笃,笃笃笃。
一人又挨三下。
云衡小脸认真地告诉他们:“不能打女人!”
光头跟瘦子使劲嗯着:“是,是,不能打女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云衡丢掉鞋,指着门口:“滚吧。”
瘦子扶起光头,两人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开。
走到门口,却被人叫住:“等等。”
男人淡淡看着他们,说道:“记得把钱给老板娘。”
两个人互相搀着走了。
出了恶气,云衡觉得心情大好,走过去把木门扶起来斜靠在门框上作遮挡,她坐回床上,与男人隔着一个屁股的距离,她两手撑在屁股两边,双脚悬着轻轻晃。
“今天很感谢你。”云衡笑着看他,眼睛亮闪闪的,“我叫云衡,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脸皮极其浅淡的动了动,又恢复漠然,他说:“萍水相逢,没必要打听这么仔细。”
云衡正正身子,往他那边一挪:“那怎么行,今天要不是你,我可就惨了,连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做人也太失败了吧?”
男人说:“好人。”
“这个姓挺少见啊。”云衡嘀咕着,“……”
“这笑话可真冷。”云衡说。
她把床上的塑料袋拽过来,从里面掏出面包,撕开包装,递给男人一个:“喏,给你分一块我的生日蛋糕。”
男人看着面包一愣,顺从地接过去,面包又香又软,带着麦芽的香气,他咬了口,嘴角弯上去:“这一定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生日蛋糕。”
“嘻嘻,是吧。”云衡脸上笑容大大的,也撕开一块面包放在嘴里嚼,“今天是我的生日啊生日,过了今晚我就二十六岁了,又老了一岁。”
男人说:“我以为你才二十出头。”
云衡憨憨的笑:“我当你是在夸我咯,谢谢你的生日祝福。”
说完,想起什么来,她拿出塑料袋里最后一瓶啤酒,拿到桌子上一把磕开,极为娴熟,递过来说:“今年生日呢没有香槟也没有舞会party,只有这瓶啤酒啦,不要嫌弃啰。”
男人抬头,漆黑的眼眸盯着她:“没有杯子?”
云衡不怀好意地笑:“大家都是成年人啦,我反正不在乎,你还在乎?”
男人说:“我在乎。”
“……”
云衡去找老板娘要了两个一次性纸杯,十块钱。
回来两人一人一半啤酒喝着,云衡喝酒上脸,没一会儿就红成猴屁股。
她说:“从小到大,每年我的生日都是家里人最重视的事情,爸爸妈妈哥哥会为我准备生日party,会有好多的朋友来参加,每一年我都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
“哥哥每年都会送礼物给我,有一年我看中的那条白色礼服一万多块,哥哥就出去打工,过生日的那天,哥哥把它装在盒子里送给我,你不知道,看到它的时候,我感动得要哭了……”
男人默默坐在床边,一手捧着纸杯喝酒,听着她讲故事。
“哥哥最喜欢的就是罗布泊,他说,这片方圆千里的无人区,是大自然最神奇的地方,在这片无人区的黄土之下掩埋着千年前的密辛,所以我也来了……”
“家里人都反对我,男朋友也反对我,没有一个人支持我,我能怎么办……”
男人肩膀一沉,云衡趴在他身上哭起来,树袋熊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我跟家里人都翻脸了,男朋友也劈腿了,你说,我是不是活得很失败……就连,过个生日……也要被陌生人欺负,我这么软弱,怎么帮哥哥完成愿望……”云衡泣不成声。
男人不知道说什么,放下纸杯,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云衡感觉后背像是被烙铁压着,男人的掌心暖暖地。
她抬头看到男人脖子上的吊坠,目光斜进去,棱角分明的胸肌,看得她脸红心跳。
黑绳尽头挂着的,是一枚子弹。
男人扭头看她,眉心拧着,有些不悦。
云衡摸摸鼻子,说:“别人都是戴个菩萨或者貔貅的,你倒特别,挂一颗‘花生米’。”
男人面无表情地说:“一位故人的……念想。”
说完,他从床上站起来,就要离开:“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就住你对面房间,有什么事敲门叫我。”
男人搬开门出去了。
云衡颇有些遗憾地看着他的背影,身姿挺拔,衣服下面能看到肌肉线条凸显出来,她突然想去摸摸那些肌肉,那些肉疙瘩。
正走神,男人又探进头来,云衡抬头看过去,男人的眼眸漾着,像清澈的湖水:“差点忘了。生日快乐,云衡。”
男人拉上门离开。
房里,云衡咧嘴笑了,粉舌舔舔细白的牙齿,她像是得到糖的孩子,起身向后仰倒在床上开心地打滚,笑声实在憋不住,她把脑袋戳进被窝里咯咯地笑。
第二天,阳光明媚,红彤彤的太阳从地平线拔起,照得人发亮。
云衡收拾好背包,去公共卫生间洗漱回来,敲敲对面的房门,没人应。
她来到前台结账,跟老板娘打听:“昨晚在我房里那个是我朋友,他走了吗?”
老板娘说:“刚走没多久,你跟他这是两口子?”
云衡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是吧。”
老板娘说:“两口子怎么还分房睡了?”
云衡秒答:“吵架了。”
老板娘信以为真。
云衡沾沾自喜,像是占了他多大便宜。
“老板娘,给你钱。”云衡从女士钱包掏出五百元递给她,其中一张崭新的红票子不小心丢在地上。
老板娘俯身去捡。
二百斤的身子好不容易起来,老板娘收回钥匙,云衡拍屁股走人。
老板娘说出门走两条街就是卖早点的地方,这附近偏僻,只有两家。
云衡找到第一家,从外面扫了眼,大清早只有寥寥几名食客,没有她要找的人。
她走到第二家早点店门口。
顾客多一些,坐在一群人中间,一张孤零零的小桌子上,男人正低头专心致志地啜着粗瓷碗里的粉汤。
指节分明的手扶着碗的边缘,微醺的晨光笼罩他的侧脸,鼻梁高挺,轮廓清晰,黑短发整齐向上支棱着,干净利落。
“Hello,秦先生,早上好呀!”云衡很自来熟地过去打招呼。
男人放下碗,有些无语的看她。
云衡从别处搬来一张长凳,自顾自的坐上去,招呼老板:“给我来和他一样的,粉汤一份……薄皮包子四个……”
她又将目光撒向别处,指着旁边一桌上的黑瓷碗问男人:“那是什么好吃的?”
男人懒得理她,倒是老板过来说:“那是酸奶疙瘩,给姑娘来两个?”
云衡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然后托腮看着男人吃饭,小脸白白的,眼珠亮晶晶的,像只女色狼。
男人喝了口汤,又放下碗,眼神直勾勾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姓秦的?”
云衡得意的扬扬下巴,两手抱在胸前,狡黠地笑:“我还知道……你叫秦岭。”
秦岭眼神越发锐利。
“谁告诉你的?”
云衡贼贼地笑,不告诉他,就是不告诉他,两只手撑着板凳,像小狐狸。
男人吃得快,倒也没有着急离开,他默默看着眼前的女人狼吞虎咽。
云衡在火车上吃得是泡面跟盒饭,下了火车吃得是面包,肚皮早就抗议,此刻见到热腾腾的食物,哪里还管眼前的帅哥有多正点。
风卷残云,云衡拿起一张纸巾擦擦嘴。
秦岭右眼皮微挑,看着她说:“看不出来,你挺能吃的。”
云衡骄傲的一扭腰,拍拍小肚皮站起来:“可是我瘦呀!”
“……”
乌市去天山天池有一趟班车,云衡打算去天池转转,第一次来到西部,不去见识见识那多遗憾。
天空蔚蓝如洗,风追着大巴车呼啸,太阳悬在头顶,一圈圈放大的日晕逐渐烤得人发烫,早穿皮袄午穿纱,这句话有理可据。
云衡喜滋滋地坐在座位上,车窗外一览无遗是绵延的土丘跟荒漠,偶尔有放羊人赶着羊群从路边经过,大巴车鸣着喇叭催他们过去,继续行驶。
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云衡后面坐着秦岭,
好巧,大家又是一路人,
这下就说得通了。
古人说,
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男人身上的皂荚香气与淡淡烟卷味飘入鼻孔,云衡很舒服地蜷在座位上,被天边日光晒着,懒洋洋地,渐渐入了睡。
几小时前,地下旅馆柜台。
云衡故意把一张钞票丢在地上,老板娘弯腰去捡。
她迅速起身去看电脑屏幕上的登记表。
119房间:秦岭;退房时间:7月10日早上七点钟。
她默默记在心里,乐开了花。
原来这个男人叫秦岭,人如其名,像大山一样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