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宿祭庙
我心中一动，脱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忽然垂下了眼睛，半晌，淡淡道：“一奴”。
一奴？我在心里默念。
奇怪？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好像有一种“一生为奴”的意思。
再看他，剑眉英挺，星眸有神，眉宇间透着几分傲气，额头光泽，乃属富贵面相，发际丰隆刚正，有勇将之风，此等气度不凡的相貌，本该有少年得志的运气，只是？让人诧异的是，为何他的身份却是个奴隶？
真是奇怪，我对他不由出几分好奇，默默打量，一直到屋檐下的宫装丽人迎面走来，对我款款行礼，我方才回神。
宫装丽人盈盈拜下，垂眸轻声道：“媚儿拜见姬柔公主”，我淡然地从一奴身上收回目光，转眼看她。
朱唇皓齿，暗香萦绕，细闻之下，是丁香花清甜的味道，一双水眸含羞似怯，我心中啧啧赞叹：好一个闭月羞花！
她神色间有些拘谨，我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她似是有些受宠若惊，又轻轻福了福身，我含笑点头，轻咳一声，朝蓁蓁看去一眼。
蓁蓁抿唇一笑，当即会意，对着宫装丽人俯身，恭敬行礼道：“奴婢拜见皖国公主。”
我挑挑眉，果然眼前美人就是那位被“偷看”去了的皖国公主，苏媚儿，美且媚！不愧是让男人们放在心尖，魂牵梦绕的女神，玉肌香肤，出水芙蓉般的清纯，不盈一握的细腰，真是人见人怜。
我欣赏一番，突然不经意一瞥，却发现一奴的耳朵居然在慢慢变红，愣了一下，忽然觉得他这个样子十分有趣，“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猛然一颤，身体瞬间僵硬起来，我收住笑，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苏媚儿眸光流转，在一奴转身离开的时候，朝他那血肉模糊的后背看去，只见她娥眉轻蹙，丽眸中隐约有些湿意。
我默不作声，看她神色中闪过关心和不忍之意，顺口道：“那奴隶倒是挺倔强的”。
苏媚儿樱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她收回目光，见我笑吟吟看她，神色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嫣然笑道：“媚儿已经命人收拾好了侧屋，还请公主到屋内休息”。
我浅笑道：“谢谢媚儿姐姐”。
苏媚儿有些惊讶，眉宇间却是藏不住的欣喜，她上前一步，羞怯的凑近身来，柔柔说道：“公主，请”。
这座祭庙一共有两间房屋，一间正屋，一间侧屋，夜幕降临后，姬越与苏良自然住到了正屋，而我与苏媚儿等一同女眷便歇在了侧屋。
连日马不停蹄的赶路，歇在屋外的士兵仆从们很快停歇下来，夜很安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屋内烛火晃动的光影落在苏媚儿微红的脸颊上，更添明艳之色。
此时此刻，她情绪很激动。
“公主，这是媚儿第一次去帝都呢”。
她说话的声音软绵绵的，眼中尽是天真娇憨之态，我含笑道：“媚儿姐姐，你我同为公主，唤我柔儿便可”。
苏媚儿闻言一愣，继而喜上眉梢，紧挨着我坐下，握起我的手兴奋地唤道：“柔儿”。
我笑了笑，随口问道：“媚儿姐姐，今年多大了？”
她笑道：“年初刚刚行了及笄之礼”。
我略略一愣，十五岁在古代不正是许嫁的年纪么，听姬越说过，我身为巫女本该在一个月前天降流雨的时候赶往帝都觐见国师，但因为身体有恙，所以延迟了一个月，这样一来又恰好赶在了天子寿诞之时与他一同前往帝都。
朝中惯例，天子寿诞，诸侯派其公子作为使臣前去祝寿即可，很少有携同女眷的，除非……
苏媚儿虽不是巫女，但她是皖国的公主。
我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皖国是小国弱国，自古弱肉强食，想要不被他国欺凌，与强国联姻是最具代表性的外交政策。
苏良带着刚刚及笄的苏媚儿不远万里前往帝都，恐怕意不在祝寿，而是想在天下群雄相聚之际成就一段政治婚姻，以苏媚儿的容貌，别说跟任何一个强国联姻，就算嫁与天子为妃恐怕都不是难事。
西窗，烛火盈盈。
天真烂漫的苏媚儿眉眼弯弯，我心中对她生出几分怜惜来，在政治婚姻盛行的时代，身为皇室贵胄，婚姻不再是男女双方爱慕的结合，而是纷纭复杂的政治利益需要。
我心中忍不住叹息，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双倔强的星目来，一奴！那个有着青涩气息却懂得隐忍的男子，愣了愣，不由抬头看着苏媚儿，淡淡道：“媚儿姐姐，可已有心悦之人？”苏媚儿闻言愣了一下，双颊悄然红透，她羞赧的绞着帕子，声若细蚊道：“未曾有。”
我笑道“我看那个一奴倒是十分爱慕与你。”
她眼中闪过一丝迷惑，喃喃道：“一奴”？
我又提醒她道：“就是白天被打的那名男子。”
苏媚儿一愣，失声道：“你说的是白起哥哥？自小他就待我如兄长一般”。
我微微吃了一惊，苏媚儿叫一奴“白起哥哥”，他们两个是从小认识的，一奴这个名字果然也不是他的真名，可他为什么告诉我，他叫一奴？
苏媚儿的神色有些恍惚起来，我试探道：“原来他叫白起啊？”
苏媚儿愣了愣，目光闪烁，慌忙改口道：“柔儿，这种玩笑开不得，他是个奴隶呀。”
我愣住，失笑，自己是怎么了，一个奴隶，一个公主，身份云泥之别，即使有意，也绝不可能在一起，而且苏媚儿提到一奴时，并不见女子娇羞之态，话语间似是对他无男女之情，可却在提到“白起”这个名字时，眼神倏然暗淡，其中似乎别有隐情。
我笑了笑，不再说话。
夜沉如水，苏媚儿脸上终于有了倦意，困乏道：“柔儿妹妹，时辰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咱们早早休息吧”说完她平躺在我旁边，莞尔一笑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她的气息便平缓下来。
我伸手打了个哈欠，也觉睡意浓浓，便吹灯躺了下来，很快沉睡过去。
可是到了后半夜，我又醒了，巫女之身灵觉明锐无比，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听得到来自神鬼的召唤，于是，被殷切召唤的声音吵醒后，我便十分无奈地睁开眼睛。
乳白色的月光顺着屋顶的破洞缓缓洒落，身边苏媚儿气吐如兰，睡得很沉，我扭过头，见她嘴角还挂着笑，似乎是正做好梦。
无奈的叹一口气，我起身披上衣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山林里的深夜寂静无声，连草虫鸣声都没有，我轻轻推开门，院子里空无一人，那些守夜巡逻的侍卫都不见了，只有模糊的月色将脚下的影子拉的很长。
我心中微惊，沉声道：“是谁？出来吧。”
话音一落，院中的那个树桩子旁忽然出现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我揉揉惺忪的睡眼，仔细看清时，猛吸一口凉气。
突出的面颊，坚厚的皮毛，还有锋利的獠牙，竟然是一头大野猪。
我定了定神，平声道：“刚刚是你在召唤我？”
野猪四蹄微微向前弯曲，它垂下头做出十分恭敬的姿态，口吐人言唤道：“公主。”
我惊讶了一下，没想到召唤我来的是一头已经修出灵识的猪灵，慢慢走过去，不解道：“你找我什么事？”
猪灵站起身，毕恭毕敬道：“请恕小人冒昧现身，小人是想求公主救回我们的神子。”
神子？我不由一愣，神子一说，我曾经听外婆说过，传说天下大乱时，天神血脉就会降下尘世拯救苍生。
我低头想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猪灵见我沉默不语，急忙道：“公主，救下神子，于修行功德无量啊……”。
我打断它，沉声道：“你先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猪灵目光中露出十分沉痛的神色，它仰头望月叹了口气后，便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沉沉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