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论战
历史上,直到乾封元年,泉盖苏文才死。
不知是不是苏大为扇动了蝴蝶翅膀,这个世界里,泉盖苏文的死,足足提前了三年。
泉盖苏文死后,高句丽密不发丧。
由其子泉男生继掌国事,任大莫离支。
但是其余二子泉建和泉男产,早与泉男生不和,此时趁机发难,居然挥军攻打泉男生。
泉男生措手不及下,被打得人头狗脑都出来了,居然向大唐求援,并愿意投靠大唐做带路党。
这叫什么?
这叫时来天地皆同力。
泉盖苏文尸骨未寒,他的三个崽就争着卖国了。
“昔年曹操与袁绍相争,结果袁绍死后,他的儿子也是内乱,让曹操捡了便宜。”
营帐里,阿史那道真双手扶膝,正唾沫横飞的向苏大为、苏庆节、娄师德、崔器等人吹着牛逼。
“当时曹操的谋士说,不要急着攻打袁绍的儿子,因为一但有了外力,兄弟必定合力对抗外敌,反而暂时会放下内部矛盾,若是不打,他们兄弟之间,迟早发生火并。
此后果然如此。”
阿史那真英俊的脸上,显出异常的亢奋的红晕。
“依我之见,不管泉男生是真投靠,还是假投靠,我们都不必太过热情,没必要着急。
就凉他几天,以观形势。
若是泉男生投靠是真的,咱们凉他一阵,他的情况会更不利,更需要我们大唐援手。
若是假的,也能看出虚实来。”
“道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这次说得不错。”
苏大为在一旁夸奖道。
“那是自然。”
阿史那道真挺起胸膛,随即伸手入怀里,取出那本被翻得稀烂的:“我可是一直用功读书的。”
苏庆节在一旁正在喝酒,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被他呛得连连咳嗽:“阿史那道真,你可以不要把那本破书每次拿出来现宝吗?都快被你翻烂了!”
“我呸,别人都能说我,狮子你最没资格说我。”
阿史那道真冲他瞪眼道:“你的兵法乃是家传,我想学兵法,上哪找师父?我阿耶那套草原的战法,总不能包打天下吧,我现归于中国,不看,能看啥?”
一番话说得苏庆节无言以对。
一般新朝的兵法战例,都是参照前朝。
只是魏晋南北朝时代,中国武德不太充沛。
除了淝水之战打爆了前秦符坚,还有刘裕却月阵北府兵短暂的辉煌之外,大部份时间,被胡人打出屎来。
再往前数数,三国时代倒是不错,汉末的武德之充沛,就算是分成魏蜀吴三国,依旧镇压得四夷不能动弹。
而且一部,几乎找到所有的典型兵法和战例。
例来便为兵家所重视,离大唐又比较近。
实际上朝中许多大将论起兵法战略,很多时候也会引用三国经典战例,以为理论支撑。
苏庆节心里有些委屈。
他阿耶苏定方被称为大唐名将是没错,可他也没得到苏定方的兵法,反倒是阿弥这小子,捡到了大便宜。
于是苏庆节拿双眼瞪向苏大为。
“都怪阿弥。”
“你们都看我做甚?”
苏大为一脸莫名其妙状,举杯邀道:“来,喝酒。”
这次是属于熊津都督府的一次酒宴,是苏大为招集自己的一帮兄弟,互述别后之情。
至于李勣和刘仁轨,这两老小子屁颠屁颠不知去哪喝酒去了。
攻取高句丽大的方向是定了,但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如确定泉男生投靠的真假,确定高句丽泉盖苏文是否真的死了,还有现今高句丽内的情势,这需要大量的情报和刺探工作。
必须把前期这些情报收集做完,才能正式动兵。
唐军也需要时间集结到位。
所以眼下算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阿弥,我们这里,你的兵法最好,你来说说,为何泉盖苏文活着,以我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却不能打下高句丽?难道泉盖苏文真这么厉害?”
一边喝着酒,阿史那道真随手把他那本放在案头上,转向苏大为,提出一个心中的疑问。
“你这话问的,灭国战争,这种级别,早就超出一般兵法的范畴了吧,要涉及到军事、政治、国力,内外环境,民心向被,牵扯的东西可就多了,三言两语怎么说得清楚。”
苏庆节在一旁看向苏大为。
想起阿耶的兵法,传给了阿弥却没传给自己,微酸的情绪一时难解。
忍不住也出言道:“别矫情,你连灭倭国之战都打了,不信你没想过,说说,都是自家兄弟,别藏私。”
管中窥豹,多学点用兵名家的思路,现场亲口教学,这种机会,哪找去。
这一下,连坐在座中没怎么开口的娄师德、崔器都来了兴趣,停下手里的酒杯,一脸探询的看向苏大为。
“咳咳,那我就随便说几句,酒座上的话,权当戏言。”
开口说是戏言,但是举起酒杯,心里则是认真的思考起来。
许多东西,有着后世的见识,可能比较容易理解。
但涉及诸如民族意识形态,国家意识这些,则很难和大唐的兄弟们讲清楚了。
自从有国家民族意识这玩意觉醒,一个国家,想征服另一个国家,十分困难。
所谓的兼并,所谓的融合,时间跨度往往需要以百年计。
这是一个漫长的博弈过程。
像中国收服吐蕃、云南等地,都要到后世近代后,才真正有效控制。
略一思索,苏大为用这时代大家能听懂的话道:“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内部局势稳定的势力,遭受外力时,只会变得更加团结。
比如隋炀帝持续对高句丽用兵。
高句丽国力、兵力虽不如前隋,但一心抵抗,最终反而是拖垮了大隋。
太宗贞观十九年征辽东,虽然取得一系列军事上的胜利,但受限于辽东的冬季酷寒。
最终也没能取下高句丽。
但是太宗持续用兵,和用疲弱高句丽之策还是取得了效果。
如今的高句丽,比之太宗朝,还有前隋,已经虚弱了太多。”
娄师德在一旁忍不住道:“苏都督的意思是,只有他们内部动荡,我们才有取胜的机会?”
“是这样。”
苏大为点头道:“敌人内部因矛盾而分裂,势必无法集中全力,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大的时机窗口。
我们可以集中力量,攻击他们的弱点。
敌分而我专,可一战而胜。”
想了想,苏大为又道:“其实里也提到过,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如果能令敌人内乱,敌人将不战自溃。
有时甚至不需要真刀真枪的打。”
这番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军事是政治的延伸。
只要政治上能取得胜利,也未必要发动热战。
能用的牌多了去了。
“风声鹤唳,前秦自溃。”娄师德是二十多岁就考上科举的文人,他的头脑没得说,苏大为一提,他便懂了。
“不对,阿弥,我觉得你说得不对。”
苏庆节还在一旁摸着下巴揣摩,阿史那道真却叫起来:“像你这么说,高句丽、百济这些地方不发生内乱我们就很难攻下,但你看,苏总管当时灭百济只用了二十多天,你攻占倭国,擒下倭王高市,好像也只用了三个月。
这两国,可没听说有什么内乱。”
苏大为将杯中酒喝了一口,失笑道:“道真,你这话说的,我问你,苏总管攻百济时是怎么用兵的?”
“怎么用兵?”
阿史那道真一愣,苏庆节在一旁已经接话道:“当时我阿耶从熊津港登陆,我军十万,沿熊津江水陆并进,直取泗沘。”
“对啊。”
苏大为转了转酒杯:“泗沘是百济的都城,相当于一个人的心脏,我军直插百济心脏,他乱不乱?”
阿史那道真眨了眨眼,没说话。
娄师德在一旁道:“自古袭取敌国都城,都是一招险棋,昔年春秋时,勾践趁夫差去中原征霸,率军攻克吴国都姑苏,一战灭吴。
还有吴国的孙武,用十几天功夫,攻入楚都郢,逼得楚人迁都。”
崔器最爱听这种攻灭它国的故事,听得连连喝酒,兴奋的脸色泛红。
苏大为继续道:“苏总管在泗沘城外,一战灭了百济都城的主力,并及各地赶来的援军,吓得百济王扶余义慈带着太子扶余隆逃走,这算不算是攻心?”
“呃……”阿史那道真瞠目结舌。
“此后苏总管围住泗沘,围而不攻,令城中生乱,扶余泰自立为王,扶余隆的儿子文思怕被扶余泰清算,趁夜出逃,并带动城内大乱,无数臣民争相投奔我军,这算不算是攻心?”
“算!”
这一次,不等阿史那道真回答,苏庆节已经在一旁斩钉截铁的回应。
这说的都是他阿耶的光荣战绩,他也是与有荣焉。
“所以兵法书上的东西,道理都是现成的,但是如何活用,就要看各人自己的本事了。”
苏大为放下酒杯:“至于我征倭……一来,倭国经过白江口之败,已经元气大伤,此其一。
二来,从对马岛到倭国九州,也就几十海里,船顺风一日即到,距离不算远。
这是我攻倭的前提条件。
至于说内乱么,倭国经过白江口之败,大量门阀贵族都落入我军手中,连他们中大兄都成了我的囚徒。
有这些带路党,我军登九州作战,又直取倭国国都筑紫,岂非和苏总管灭百济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