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左氏之人

佐佐木依旧闭眼,双手平摊,手心向上,摆在膝盖上,犹如老僧入定,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一介囚犯而已,囚牢之中,只有敌人,哪来的客?”

高小刀笑笑,说道:

“世上有如此好的牢狱吗?难不成,你们日本的囚笼,皆是如此?”

佐佐木一窒,没有回应。

高小刀看了看他,并不介意,顾自打开食盒,取出菜肴,开了酒瓶,又从佐佐木的院里寻了两个酒杯,两双筷子,斟了酒,在矮几上摆好,盘膝坐下,这才说道:

“今日,是华夏的端午节,也是你们日本人的男儿节,我特意为你烧了鲤鱼,按照你们的习俗,祝你身体健康,如同鲤鱼般的勇敢顽强。”

佐佐木听着,脸上,有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睁开眼睛,望了望矮几。

果真,一尾鲜红的大鲤鱼,正摆在自己的面前。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感谢高君的厚爱!”

接着,复又闭眼,一言不语。

高小刀心想,佐佐木啊,佐佐木,只要你的心房,被我撬开了一条缝,我就不信,拿不下你。

他举起杯,说道:

“良辰美酒,不可辜负!

现在,不管你是囚还是客,面对真诚对待你的朋友,来,举杯吧!”

佐佐木闭着眼睛,脸上,有些抽搐,许久,他睁眼,将手伸向了酒杯。

都说,酒是男人之间最好的媒介。

尤其是,困境之中的男人。

佐佐木,便是这样,一条不幸的咸鱼。

他被俘之后,至今,也没见过有任何人来审讯过他。

之前,还有个军医,每日都来,给他换换药,打打针啥的,但自从他的伤口结痂痊愈之后,便再也没有其他人过问。

如果,不是高小刀隔三叉五的来骚扰他,他非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人遗忘了。

说实话,对于高小刀这个年轻的男人,他是不待见的:

假如不是他,他认为数月之前的那个冷夜,自己就算受了伤,也不至于会被俘,那么,现在,自己应该也已早已联络上了师父,与一众师兄弟愉快的唱着歌喝着清酒了,而不像现实中的这样,困守愁城,寂寞孤单冷。

所以,他的内心,虽然渴求着,希望有人来审问他,甚至,狠狠的刑讯逼供,对于一名忍者来说,死,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无人问津的软禁,却是让他难以忍受。

即使如此,他,也不愿答理高小刀。

但今天,一碗丰盛的红烧鲤鱼,却令他紧锁的心扉,开启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佐佐木举杯,一饮而尽。

数月以来,他的胡子,一直也没有刮,因而,有些拉茬,几滴白色的老白干沾上去,黑白分明。

如泪,似酒。

高小刀仰头喝下,筛满,说道:

“酒逢知己千杯少!

你我,还不是知己,但饮三杯,敬各自的祖国,敬父母,敬自己!”

佐佐木默然。

悄悄地,眼前,有雨雾升腾,眼眶,渐渐的,润了。

他起身,双手举杯,满饮。

东北老白干,不是普通的白水,如果一定要用一个最合适的字眼来评价,或许,只有:

烈!

六十来度的白酒,绝不是拿来开玩笑的,尤其是对于一生都钟情于清酒的日本人而言,基本上就是谋杀。

特别是带着悲伤的情绪去喝,更是无异于自杀。

因而,两瓶酒行将见底的时候,那碗鲜红的大鲤鱼,依然是整须整尾,一筷子都未曾动过。

就那么仪式感的摆着。

形如祭品。

佐佐木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最后,开始说胡话:

“其实,我的祖先,也是华夏人。”

高小刀的脑袋,晕乎乎的,笑道:

“吹吧!不过,你现在投降了,将来,想做个华夏人,也未尝不可。”

佐佐木翻了翻眼皮,大着舌头,说道:

“我的,不骗你!

我的祖上,是大唐鸿胪寺的官员,专门的,负责日本遣唐使的事情,有一次,被朝....朝廷派到了日本,认识了,我的,我的老老老祖母,便留了下来。

所以,我有一半的血统,是华夏人。”

高小刀笑道:

“你的祖先,好有先见之明,竟然早早的取好日本人的姓名。”

佐佐木说道:

“不是这样的,我的祖先,姓左,叫左冷船,佐佐木,是留在日本以后改的,意思,就是:

左氏之人。

这下,你的,相信了吧?”

迷迷糊糊的高小刀,看着醉眼朦胧的佐佐木,心想:

他说的好像真的一样。

不过,特么的,听着,倒也挺像一回事的。

便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说道:

“既然知道自已是华夏人的子孙,那就把你知道的事情,统统的,说出来吧!”

然后,他振作了一下精神,满怀期待的看着佐佐木。

然而,他只看见佐佐木的身躯,犹如枯木败枝一般的,软软的倒在了席子上。

他,彻底的,醉了。

......

......

一夜无眠。

次日,高小刀故伎重施,又拎着酒,去了佐佐木的那处小院。

高玉宝的床底,啥都缺,尤其是缺钱,但最不缺的,就是酒,一瓶挨着一瓶,始终弄不明白,他又是从哪里顺来的。

不过,这次,高小刀没有再去置办红烧鲤鱼什么的。

昨天的菜,完全未动,如今的天气,白天虽有些小热,但夜里,总还是凉爽的,隔了一夜,即使要馊,想必也馊不到哪里去?

至多,略馊而已!

这年头,钱不好赚,能省则省。

当然,自己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黄莺儿,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富婆,问题是,她的钱,敢花吗?

花了,可就要抱她上花轿了!

这个梗,他还真没想好。

高小刀胡乱的想着,直到看见佐佐木,才回过神来。

今天,佐佐木没有在老僧入定,而是拿着一把倭刀,站在大树底下,痴痴的发愣。

嗯!

那个傻傻的模样,其实,与老僧入定,也没什么两样。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李司令不但没有派人审讯佐佐木,就连他的武器,也没有给他收缴。

正因为这个,佐佐木在伤好的第一时间,就开始了越狱的行动。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佯装生病,持刀挟持了来给他看病的军医。

然而,当他押着军医,艰难的接近院门之后,看到无数的黑洞洞的枪口,以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军营时,从此,便永远的,断绝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