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不同心思
高平觉得奇怪,这段时间安排何守元、齐辉上船修理他们总是犹犹豫豫,完全不似过去的争先恐后的热情。高平是个聪明人,仔细观察几天后便恍然大悟:组里刚分进来一个姑娘。在该厂单身汉多,姑娘少的情况下,对于何守元、齐辉无疑是个很好的机会,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究竟谁能得月?高平笑着作了番分析:大徒弟何守元能干,手脚灵活,将来一定是个理家好手。齐辉脑瓜子好用,分析起电路居然头头是道,没有什么脾气,将来是典型的模范丈夫。他实在不知道叶小絮会喜欢哪一个。顺其自然吧,看他们各自本事了。他突又感到一丝忧虑,这两个要好的哥们千万别因为一个姑娘反目成仇,到时把这个测深仪组搞得鸡犬不宁。本来这些想法只是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了,毕竟叶小絮将来会喜欢谁与他毫无切身关系。偏偏有几次他看见叶小絮与刘源一块下班回家。在这个时代男女走在一块原本已不成为什么稀罕事,但在他心中因此存下芥蒂,组里的两个徒弟多好。一切善恶皆由心,叶小絮和刘源的走在一块,使他感到自己徒弟的无能在他心理上感到一种失败。走在一起并不代表什么,他安慰自己,但绝不能这样下去。他是过来人,他完全知道感情往往是这样培植出来的。况且刘源家庭条件不错。
叶小絮像以往下班一样提前几分钟离开组。何守元也收拾东西跟着走出组里,并没有招呼齐辉。
齐辉在任何时候都会用脑袋分析,而从不贸然轻易地凭感情用事,所以他比别人少了一份烦恼,多了一份快乐,所以他白且胖。这时他从手捧着报纸,头低得很低相当认真地在阅读。但他却很清楚叶小絮右手拿着一串锁匙,甩着马尾走出组里,跟着便是何守元把桌面上的工具扫回抽屉装着若无其事般快步走出。齐辉首先肯定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师妹了。她有时说话简直幼稚得像孩童般可爱,这便让他为自己蠢蠢欲动的欲念找到了理由。当她沉思不语的时候又不得不令他自惭形秽。所以他不敢贸然打开感情闸门,担心一败涂地的结局。他佩服何守元能用行动把自己的感情表现得含而不蓄,比如叶小絮在组里闲谈时无意中会说出喜欢看某某书,何守元便会在租书店租来给她看。叶小絮并不知道书是租来的,一本书一看就是十几天,于是租一本书的价钱和买一本书的价钱就差不多了。齐辉这便又会在心里笑何守元的傻,对不能肯定有结果的事情怎么会如此投入。
叶小絮蹲在自行车旁用手按了按后轮。
在她后面的何守元连忙跑过去说:“怎么,没有气了?”边说边用手也在后轮上按了按“真的没气了,你在这等一会,我回组里拿气筒。”
望着又匆匆往回跑的师兄,她感到心里热乎乎的,电影上小说里看到的师兄对师妹的关心爱护,她在现实中真真实实地感受着。原先刚踏入社会时担心、警戒、畏惧的心情完全是多余的。你看,明朗的天空,灿烂的阳光,绚丽的鲜花,世界是多么美好。
何守元坚持帮她打满车轮,又跑回组里放好气筒,回来时见叶小絮还没走,心中感到幸慰:她在等我啊!我的一片真情怎么会白费。他推出自己的自行车对她说:“怎么?还不走,难道车轮又没气了?”
叶小絮婉然一笑:“师兄刚打的气,怎么会没呢?”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何守元听了更是满怀希望与信心。
俩人一块骑着自行车将近车库时,她对他说:“你先走吧,我等个人。”
从心里涌上一股失落使他呆了一会,他知道她等谁,但他能怎么样?勉强说了一声:“再见”是男子汉的坚强,勇气。
“晚上有什么活动?又和齐辉去打游戏机吗?”
他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她神情知道她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便骑上自行车去了。
一直远远跟在后面的齐辉看着何守元一人先骑车走了,又看着刘源与叶小絮有说有笑地走了,他心里说不出应该是什么滋味。刘源不管是先天的造化还是后天人为的条件都是他齐辉没法比的,但他却自有想法,难道刘源真会喜欢叶小絮吗?刘源花花公子般的人物应该和街上花枝招展时髦女郎、厅上能歌善舞的妹仔才相配,而叶小絮便如一杯清清淡淡、平平静静的水,本是应该留给我的。齐辉远远盯着那晃动的马尾,一米六二的身高正适合我啊!
人长的漂亮确实不错,走到哪里都有女孩子陪。眼前这女孩显然和其他女孩不同,从她穿着简朴来看仿佛不是这个时代人女孩,纯墨蓝色宽大的毛衣,无法令人看出胸前的起伏,深黑色的长裤更无法让人联想下面裹住的那双雪白的大腿。和这样的女孩在一起刘源是不会感到心跳的加剧和血液循环加速的热潮,有的只是好奇:如果我去握一下那放在车把上已经有点冻红的小手,她会做出什么反应?如果我突然在她脸上亲一下,她该不会昏倒吧?
“刘源,你看下班的人总是这般急切切地往家赶。”
“那当然,为人父母的要去操劳家务,去做饭给他们的子女吃。”
“那些为人子女的呢?”
“因为他们肚子饥饿。”
“但我们似乎骑得并不快。”
“那或许是因为我们肚子不饿。”他笑了笑。
“为什么做父母的一定要操劳,而做子女天生的享受呢?”
“原先是在尽义务,后来便是在盛誉之下的无可奈何。其实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母亲,母亲从这个词由此可联想出:崇高、伟大、仁慈、爱心……等等,人类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赋予‘母亲’这个词有如此多的内涵,而是经过长期的积累结果。你说到了今天,谁还敢沾污母亲这个词,做母亲的自己也不敢稍有差错啊。”
“你的意思是母亲的操劳是在尽义务,是盛誉下的无可奈何?”她用极其吃惊的目光盯了他一眼,她无法接受他的解释。
“难道不是这样吗?每当母亲干活的时候在她们的心中潜意地说:我们是母亲啊,做母亲的多干点是应该的,谁叫我们是母亲呢。母亲们不正是因为‘母亲’这一高度荣誉化的词促使下而辛勤劳作的吗?”
“你太主观了,颠倒因果关系是你错误想法的根源,世上先有母亲的辛劳,然后才有母亲这个词的誉化。你能解释在世上还没有‘母亲’这个誉词前第一位母亲的辛勤吗?”她显然有点气愤,脸也有些微红。
“这就存在两种情况的偶然,第一位母亲要么懒,要么勤,我们应该感谢她为后来的母亲带了个好头,否则……。”他摇了摇头,想象着那会是什么样可怕的局面。
“偶然。”叶小絮因气愤而惊叫起来。仅仅是偶然啊,还要感谢这偶然。她不知道该怎样去说服对方,只是说:“你不该这样认为,你不该这样认为。”她自己都感到语气的软弱无力,感到对不起自己的母亲,对不起天下所有的母亲。红红的脸,眼中也似乎要流下泪来。
刘源见她生气便说:“不要那么认真好不好,谁也没有否认母亲的伟大啊,如果有一天‘儿子’这个词也被誉化的时候,我也不会因为自己作为‘儿子’而辛勤的。”
“总之你说母亲无可奈何尽义务就是错误的。”
“好啦,不要再摆着面孔,是我的错,我该从这边走了,再见。”
“再见。”刘源不喜欢谈论那么严肃的问题,可是每次和叶小絮走在一起时不知不觉总会提到这些问题上,什么社会主人,什么母亲高度誉化,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得出来,完全是他随口侃出来的机灵,叶小絮居然会那么认真。如果人的一生整天围绕这些问题谈论,该是怎样无聊、乏味的一生。他在待业的一年里在社会上结识了一班男女,经常出入歌舞厅,酒吧厅,自诩为自由派,这直接反应在他们敢于当众KISS,别人不敢而他们却做到了,可谓勇敢吧!
刘源回到家里,见父亲已经回来了便不冷不热地喊了一声:“爸。”打过招呼后就想往自己的房间钻。
刘秦海沉着脸说:“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
“听说你与‘老阴天’的女儿经常都一块下班是不是?”
“是啊!问这干什么?”刘源心里冷笑,脸上似有不屑回答的表情。
儿子的态度显然激怒了他:“问这干什么?我可警告你别与‘老阴天’的女儿来往过密,难道你不知道我与‘老阴天’之间不妥吗?”
刘源本想再顶撞一下父亲,但父亲的脾气他是了解的,犯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对父亲顶撞,说:“他女儿长得又不漂亮,我只不过玩玩而已。”
对儿子明显软怯的说刘秦海并不领情说:“玩你个头,航电厂是个什么单位,芝麻大的事在一夜之间就可以变为一个西瓜传到每个人的耳里。”
“这一定对你的升官发财具有阻碍是吧?”
儿子毫不客气的一针见血使刘秦海暴跳如雷:“混账东西,没有老子你会那会舒服?”
刘源是聪明的,这表现在他很现实。此时他知道父亲说的完全正确。没有父亲你怎么会那么舒服?想学开车就能去学开车,想进航电厂就能进航电厂。然而在他内心是很矛盾的,他出于强烈的自尊心想对父亲大声喊:“没有你,我一样会过得舒服。”但他毕竟没有喊出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和父亲处于这不冷不热的状态呢?是什么时候父亲尊严开始从儿子心中消失的呢?有那么一天,父亲送客去了,你见到桌上放着客人送来的两条精装中华烟。对于这你早已习以为常的,你随意地拆开一条取出一盒回到自己屋里准备抽一支这被誉为国内最高级的香烟。当你打开烟盒抽出一支时,禁不住目瞪口呆:香烟竟是由一张十元人民币圈成的。这时父亲闯了进来,一把夺过“香烟”骂道:“谁叫你乱动这东西的?”你还没有反应过来,兀自在脑中想,一盒二十支为二百元,一条十盒为二千元,二条为四千元。四千元人民币被作为礼品一次送过来,使你更加明白作为航电厂器材科主要负责人的父亲是多么重要的人物,然而你并没有因此感到骄傲自豪,从内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父亲在受贿,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父亲在犯罪啊!这是你灵魂中最洁白的一丝反映,然而这一丝洁白也没能最张终挽救你。家庭现代化的享受,外面灯红酒绿的消费,使你在另一方面又肯定父亲的正确性。今朝有酒今朝醉,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生几何,及时行乐为上。有时你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卑鄙,有道是邪不压正,正义最终战胜邪恶。而在你身上反映出的正与邪的较量真能如有道是般吗?不知从哪时开始,你与你的父亲关系处于不冷不热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