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篇 无奈之举
六月的深夜尚具寒意。
一个时辰前,纳辛抱着金书奔跑时曾汗流浃背衣衫浸湿,现在凉风一吹,顿觉湿冷,不禁鼻子酸痒,喷嚏连连。
雾浓夜黑,京城内胡同又多,黑暗中卢拳头正有些担心跟丢大舅纳辛;岂料大舅每走不远就打一个喷嚏,连续不疲,就像尽职尽责的向导在夜幕里时时发送信号。
卢拳头寻声跟在后面,不禁哑然苦笑。
大约过了燃尽一炷香的时间,纳辛敲响一处院门。
敲门的声音是: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声音耳熟吧?没错是SOS的信号,不过光绪年间国际上还没有全球通用的紧急求助信号;纳辛三短三长三短的敲门暗号,与后来出现的SOS雷同,并非他意识超前,是实属巧合。
暗号很管用,院门开了,纳辛闪身进院。
卢拳头静等片刻,也悄然进院,他是翻墙而入。
在院中,卢拳头四下打量一下,悄悄蹲在窗下。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从户型和院落来看,这里应该是普通住宅。
透过窗户纸,屋内亮着一盏油灯,昏黄淡弱的灯光忽闪摇曳,不时还发出噼噼的灯芯燃爆声儿。
“姐夫,这半夜赶来有啥急事?”一个男人的声音。
“顺子呢?”纳辛问。
“在东屋睡呢,顺子说这三间房是姐夫你冲他的面子给买的,他就非得要住东屋,我就依他。这小子睡觉憨实,慢说你刚才用暗号敲门,姐夫你就是喊破天把门拆了他也不会醒。”
纳辛嘿嘿干笑了一声,慢声道:“大半夜的可不能乱喊,现在战事正紧,哪哪都在抓探子捉奸细,所以我就事先约定一旦夜间来找你们必须用暗号叫门,一是安全二是避嫌。”
“那是那是,我最佩服姐夫的智谋了。”
卢拳头躲在窗下不禁连连摇头,暗道:大大方方的叫门有啥不安全的?偏偏整幺蛾子搞什么暗号敲门,一看就是心怀鬼胎,要是被巡夜的看见了第一个就把你拿下。
“我连夜赶来,是想请你们帮个忙。”屋内纳辛轻声道。
“啥事,姐夫请讲。”
“前几天打仗翰林院不是着火了嘛,经朋友介绍,他们把一些火场废铜啥的给我了。听说是明朝留下来的风磨铜,挺值钱,所以别人也想要。朋友就暗下告诉我,让我今夜天亮前就悄悄把废铜装车拉走,免得夜长梦多。找别人不放心,就请你俩帮忙,呆会儿你们和我一起走。”纳辛撒谎说是废铜,没敢言明是金书,他怕两个小舅子见财起意,把自己黑喽。
以前纳辛的两个内弟也住在大四合院,后来这两个人突然搬走了。这会儿卢拳头才明白,原来是纳辛在这里给他们买了房。
此刻卢拳头全明白了,大舅纳辛来这里是来请两个舅爷帮忙,他是想把金书全部贪为己有。
甭猜了,大舅熬制花痴迷药一定是在老舅和自己身上使用。
想到这一刻,卢拳头立即越墙而出,迅速回到大舅家。
卢拳头来到厨房,他摸索着点亮油灯,看到橱柜上有一个土制得过滤装置,棉丝网下放着一个棕色的小瓷瓶,过滤下来的花痴药液正一滴滴落入瓶内。
卢拳头取过小瓷瓶,摇了摇,感觉药液已经过半,就盖上塞子将瓷瓶揣入怀中。随即他从一旁的架子上又取过一个相同的小瓷瓶,灌入等量清水放在过滤网下。他还不放心,又把过滤网上的三花药渣包取下,放水瓢里用凉水浸泡两遍攥干重新放回原处。
做好手脚,卢拳头来找老舅苏泰。
到了房前,卢拳头正要推房门,门自己开了,现出一个黑影。
卢拳头吓一跳,定睛一看是老舅苏和泰。
“老舅你没睡觉?”卢拳头悄声问道。
苏和泰忙把卢拳头拽到门内,关上门轻声道:“我能睡得着吗,快说说又发生了啥情况?”
卢拳头把纳辛找他内弟帮忙的情况叙述一遍。
苏和泰听罢半晌沉默无语。
“老舅不能再耽搁了,估计大舅过一会就该回来了,估计他会马上对咱俩下手。老舅你千万要记住,呆会儿如果你在屋里闻到艾草香味时,一定是大舅用迷香熏你。你要假装被迷幻,等大舅叫你起床时,你一定要装疯卖傻迷惑他。”
苏和泰惊道:“你认为你大舅会给咱们使用花痴迷香?这三花迷香老霸道了,如果他真使用了花痴香,不用装傻,咱们必真傻无疑。”
卢拳头在苏和泰耳边嘀咕道:“老舅放心,我把药掉包了,到时候他澿在艾草上的都是凉水,傻不了,所以得装傻。现在我得马上出去一趟,你就躺下休息吧,想着一闻到燃艾草的香味,你必须变得又傻又捏,不然大舅肯定会再使别的坏法收拾咱们。”
苏和泰叹口气,道:“好吧,不过我觉得你大舅办事应该不至于那么绝。”
“但愿如此,我先去了,老舅你要注意防范。”
夜风渐盛,云开月朗,街上的石面泛着奇幻的银辉。
卢拳头月色下一阵疾行,当转过一个狭窄的街口时,对面突然撞来一彪人马,大约五六十人,为首一胖子骣骑着一匹健硕的高头大马,怀抱一把鬼头大刀。
“大师兄,这有一个洋人奸细。”一干人拖刀使棒,逼住卢拳头叫喊。
大师兄就是那骑大马的胖子,他驱坐骑来到卢拳头近前,打量卢拳头一下,怒道:“你年轻轻的就给洋人当奸细,砍了!”
一汉子举刀就剁,卢拳头滑身让过刀锋,闪至大师兄马旁叫道:“我不是奸细,我师父是乾字坛口的二师兄。”
大师兄瞅着卢拳头哈哈大笑:“你小子身手不错,你叫卢拳头吧?你师父草上飞燕彪是我把兄弟,年前燕大哥六十大寿时我见过你,你小子到把我忘啦。”
卢拳头蓦地想起,忙躬身施礼:“小侄眼拙,望海叔叔恕罪。”
大师兄笑着摆了下手,道:“都后半夜了,你这是去哪?”
卢拳头反应很快,立即答道:“我老舅夜间突然大腿抽筋,缩成一团,咋也抻不开,疼的不能动弹。得去找我师父,他能点穴舒筋。”
大师兄点头道:“燕大哥功力深厚,自然能手到病除,快去吧,路上多加小心。”
卢拳头拜别大师兄,继续赶路。
过了鼓楼,往东是柴草街。街两旁停着几挂装着木柴和煤炭的马车,他们是连夜赶来为了占个好地界方便贩卖。卢拳头有些焦虑,他担心师父出车去外地赶脚不在家。
还不错,卢拳头小颠儿着来到街尾的一处宅院前,透过柴门一眼就看到师父燕彪正在收拾马具,看来他正准备出车。
见卢拳头深夜而至,燕彪一愣:“拳头?你这是……?”
卢拳头赶忙拉师父往院里走了几步:“师父,有大事儿,咱们进屋里说。”
到屋里,卢拳头低声把关于金书和大舅纳辛的事和盘托出,并讲了自己打算应对的具体办法。
燕彪听罢,思忖片刻,慢慢踱步到八仙桌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对卢拳头说:“我是义和团的二师兄,如果只是普通的金银财宝,咱们就干脆收了给坛口做经费。可你说的这些金书是了不起的东西,这是古人传下来的宝贝,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国宝。这样的神物,一不能贪,二不能毁,不然会遭天谴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卢拳头郑重的点点头。
“拳头你刚才说的的办法不错,可行。我今儿不出车拉脚了,就按你的意思办,把这出狸猫换太子的戏演好。”
“好,那就有劳师父了。”卢拳头说着从怀里掏出小药瓶递给燕彪。“这是花痴迷药水,专迷人心智,常人受此药后三天之内神志不清。药水沾在艾草上可做迷香,洒饭菜里效果更好。”随即他在燕彪耳旁轻语几句。
燕彪听罢点点头,接过药瓶端详一下,笑道:“这药如此神奇霸道?”旋即有些顾忌的说:“给你大舅他们用了药,日后他们不会留下啥后遗症吧?”
“不会,以前听我老舅说过,这药虽然霸道但不落病根。”
“那就好”
“师父,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快回去,不能让我大舅发现我没在家。”
“好吧,多加小心,路上常有义和团的弟兄们巡街,眼下这些人鱼龙混杂,常有歹人混在里面趁火打劫,你要多多提防。”
卢拳头笑道:“来的时候就碰见你那特别胖的把兄弟海叔叔了”
燕彪哦了一声道:“海水宽?是个武痴,他没故意出难题考究你吧?这人武功很好。”
卢拳头摇摇头,没提海水宽让手下用大砍刀测试自己的事,笑道:“我眼力不够,看不出海叔叔武功如何,不过我看他那匹高头大马很棒,很独特。”
燕彪闻言哈哈大笑,摇头道:“拳头你眼力是很差劲,以后得好好练练眼力。你海叔叔骑得不是马,是大青骡子。”
“啊?是骡子?”卢拳头嗨了一声,尴尬笑道:“当时黑灯瞎火的没看清,只是觉得那匹大马很独特,现在想想,那大马的耳朵太长了。”
告别师父,卢拳头迅鹿般往回赶。
等躺在床上,他身上才开始出汗。
夜,漆黑如墨,正处于黎明前时刻。
轻轻地,窗棂纸似乎响了一下,随即一股淡淡的艾草香气飘过。
卢拳头心扉一敛,黯然叹息。
卢拳头父母早亡,是姥姥抚养带大的,五年前老舅苏和泰带着他投奔大舅纳辛。虽然纳辛是大娘所生,但他对苏和泰和卢拳头很好。纳辛供卢拳头读书学武,托人在翰林院给苏和泰找了工作。
卢拳头不禁暗自神伤,唉,要是自己没发现那些金书该多好,要是……
卢拳头正浮想联翩,东房间处突然传来大舅的声音。
“二弟,起来吧,天快亮了。”
卢拳头闻声颇感紧张,他屏住呼吸,仄耳细听。
纳辛又大声招呼了一边,卢拳头隐约听见老舅苏和泰打了个哈欠,然后没头没脑的叫道:“嗨!我的白龙马呢?快把红烧肉拿来,窦尔敦……”咚的一声,好像苏和泰跌落床下。
“你看看,你看看,睡了一觉,咋还睡魔怔了呢?”
见苏和泰已神志不清,纳辛嘀咕一句,没再搭理苏和泰,转身朝卢拳头的房间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