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占卜
灵岩寺后山峭壁上的岩洞里,一间自然生成的石室里,龛内青灯佛像伫立,青藤缠绕的一方石案边,有一和尚正跽坐抄经。
和尚静静与经书笔墨相伴,即便是冬日,石室内依旧洋溢着暖意,青藤翠绿欲滴,生机勃勃。
这和尚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袈裟,正是雪斋和尚。
雪斋和尚心无旁骛地抄经,突然笔尖一顿,一滴墨汁从他的笔尖滴下,在宣纸上洇出一团墨色。
宋怀竹从外间走了进来,低头看了眼停顿后又继续抄经的雪斋和尚,问道:“怎么了?”
雪斋和尚没有抬头,平静回答道:“有一个登极境武者死去了。”
宋怀竹微微蹙眉。
“是吗。”男子应了一声,走到石案的不远处,拿起一卷书。
“你不问吗?不对,你感觉到了什么?”雪斋和尚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他,忽然开口。
“我对登极境武者的感受还没有你深切。”宋怀竹淡淡说道。“况且大周藏龙卧虎,登极境的武者没有那么稀罕。”
“你是宗师,对低于自己境界的修行者漠不关心是正常的,”雪斋看着宋怀竹,“但就算大周登极境的武者比较多,也没有多到随便就能死上一个。”
雪斋看着宋怀竹说道:“我也是登极境的武者,如果徽州境内有人能如此在不惊扰其他人的情况下杀死登极境的武者,那我也不得不担忧。”
宋怀竹走到雪斋和尚身边,看着案上用朱砂写就的经书,那鲜红色的印迹宛如鲜血铺就。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这登极境武者死前留下的波动非常奇怪。”雪斋和尚说道,“完全没有铺垫,突然消失的,像是被人偷袭一般,而杀死他的对手更是一丝波动都没有留下。”
“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雪斋的手指抚过经书粗糙的纸张,“要么是对手太强,我的境界无法感知,要么是对手太弱,根本没到能感知到的程度。”
雪斋和尚紧紧盯着宋怀竹的眼睛,“你说,是哪一种?”
宋怀竹沉默了片刻,答道:“我也不能直接感受到对手的气息。”
雪斋和尚眼中的星海上起了微微的波澜,他放下笔,站起身来,走向石案的另一边青石刻线的棋坪。
“我最近并没有得知有大宗师到了徽州,”雪斋将双手分别伸入棋坪边装满黑白云子的棋子,抓出两把云子,将其中黑色的一把递到宋怀竹的手上。
宋怀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是很赞同的神色,但还是走到了棋坪边,两人像是商量好了时间,同时随意地将棋子往棋盘上抛散开来。
云子和棋盘发出金石碰撞般的清脆声音。
两人的力道都把握的很好,丝毫没有将棋子敲碎的担忧。
数十枚透泽的围棋云子在石头的棋枰上撞击滚动旋转,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过了很长时间才渐渐平静下来,不知是随意还是命运,沉默地固定了自己的方位不再移动。
“不是大宗师。”在棋子旋转滚动的时候,雪斋看着棋子缓缓说道。
大宗师的命格已经超脱天地,不是他这点造诣能够窥探的。
如果不是大宗师的话,这件事就更加错综复杂。
棋子可以滚动,境界却无法被二人感知,那么这个杀了登极境的人,其境界必然是在登极境之下。
武道发展至今,境界的划分逐渐明朗清晰,虽然越境战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毕竟同等境界的武者的实力往往也大相径庭,但大多数都发生在一个大境界之间,比如登极下境可以尝试挑战登极中期,化元中期可以调整化元巅峰。但登极以下的境界挑战登极境,甚至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对手杀之的,这种跨越整个大境界的挑战则非常罕见,即便倒数三个朝代近千年的历史记载里,都没有太多成功的案例。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无论何朝何代,总是会出现几个不合常识的天才。当初的成宗帝后还在化元境时,哪个登极初境的修行者就敢说一定能胜过他们?再比如当年十岁入登极的英鸾公主,即便之后一时退境,但哪个登极境,包括他在内敢说她不如自己?
但……
雪斋和尚皱起眉头,真正的天才人物不是横空出世的,除非是像自己身边这位,因为某种缘由不得不隐藏身份。如果徽州真的还有这样的天才在,掌管情报的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棋坪上的棋子局势混乱,有如雪斋和尚现在的思绪。
雪斋和尚和宋怀竹的目光同时落到棋盘上一枚雪白棋子上,这枚棋子不切直线,不拘方格,不控天元,偏居一隅,毫无章法,随意而怪异。
棋局纵横十九道,合三百六十一道,仿周天之度数。
棋法阴阳,道为经纬,方寸之间,气象万千。
正所谓天道如棋。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棋盘即天地,棋子即为人。棋枰上的纵横线如同人间大道,横平竖直,自有来去。棋子有如泱泱众生,虽渺小,但每一粒都有自己的位置,和每一条线都有关联。
众生在棋路上行走,或在路口停留,倾盖相问,或者碰撞,或者相依,或者擦肩而过后不再相见,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时间流逝,不论纷争,俱归平静,一切如常。
只有一粒棋子横亘在通天大道的正中央,不见前尘,不思后土,不向前进,不向后退,不与其它众生寒暄,也没有冲撞破开一切的意思,只是沉默地堵在那里。
就是这一堵,顿时堵的原本顺畅来去的笔直大道上一片异样,退后的人无法退后,前行的人无法前行,想要你死我活的仇敌隔着它无法相见,想要再次相见的故人却无法把酒言欢,流势变得生涩,局势变得混乱。
这场面如斯熟悉。
在百天之前,从寺里出发之前,师父也曾和他们一起掷棋占卜,那时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
一个白子突兀的插入黑子之中,比现在的情景更直接。
没想到,时隔百天,虽然棋坪上的棋子更加纷扰,但那枚白子依旧突兀地出现了。
“这就是横生的变数吗?”
看着那枚雪白的棋子,看着纵横大道间那个沉默的人影,雪斋和尚的表情依然平静,但原本雪白的脸变得更加的白,简直毫无血色。
宋怀竹走上前去,将食指放到了那枚白子之上。
随后一片死寂般的沉默,这沉默不知维系了多长时间,终于被宋怀竹平静的声音打破,男子声音空空,听不出悲喜情绪。
“这个变数……就要死了。”
雪斋和尚闻听此言微微一怔,看着那枚白色棋子,双手缓缓合什,眼含悲悯。
就在这时,宋怀竹白玉面具露出的眼瞳里,突然闪过一抹异色。
男子原本古井无波的声音里泛起波澜。
“不对,又有变数。”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