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对峙
“确如你所说,大周律第十九章第七律第十条记载,只要通过资格审核,女子也可报考国试,各书院不可因女子这一身份拒绝学子入学,”南山先生看着朱鸾面无表情地说道,“但即便你把律令背的一字不差,不理解律令内含的意思,还是一点用也没有!”
他话锋一转,言辞变得严厉起来。
“不可因女子这一身份拒绝学子入学,但撇开你女子这一身份不谈,这里是紫阳书院,就算是男子,难道是说想进就能进的吗?”
南山先生威严地看着人群中央的少女,掷地有声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立刻获得四周学子的响应。
“对啊,当初我们进入书院时吃了多少苦头,这一个毛丫头居然想进就进……”“
“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
“不知天高地厚……”
紫阳书院是状元之乡徽州一等一的书院,进入这样的书院自然是要层层选拔,家世,人脉,学识,机变各种因素配合起来,才能得到一个珍贵的名额。
被南方一代文宗如此当场呵斥,脸皮薄的男性学子都受不住,更何况这样一个小姑娘。李文曜皱起眉头,有些担忧地看向身边,但出乎他的意料,这个自称朱瑛的小姑娘只是微微额首,面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似是在考虑着什么。
“您说的没错,”朱鸾抬起头来,刚刚身处风暴中心的人似乎不是她一样,脸上神情不变,“但您刚刚也说了,不是说想进就能进,那就是说有加入的可能性对吗?“
少女的双眸如灯火般被点亮,泛起鲜明的感情,继续说道:“如果您真将我和男子一视同仁,面对来此求学的男子,您会什么都不问一口就拒绝收他为徒吗?”
这女子……
南山先生的脸色难看起来。显然对被当众驳斥这件事相当不满。
“我本不想明示,但既然你认为我什么依据都没有就拒绝收你为徒,那就大错特错了。”南山先生眉头微蹙,“事关老夫清誉,就莫怪老夫有话直说了。”
“先生请讲。”朱鸾对南山先生言语中所含的威胁的味道不以为意,举手示意他说下去。
“我的确没有问你课业,但作为师长,我挑弟子,不光看学问,更注重学子的言行和对学问的态度。”南山先生面色肃然,眼中几分不悦,“你适才有说过,你前来求学是想要参加县试,身为读书人,求学竟只是为了参加县试,在心志上早已落了下乘。”
南山先生一声叹息,继续说道,“县试距离今日只剩下短短一个月,你既然身为徽州人氏,如果真有意向学,早该来书院拜会,现如今才来临时抱佛脚,实在太过功利,我不收这样的弟子。”
南山先生有些遗憾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从之前的言行中,这女子的确勇气可嘉,敢孤身上五曲隐屏峰想必也是有些学识。但女子国试之路至今无人真正踏足,敢为天下先需要的不是一般的胆识和学问,即便有些可惜,但他认为趁早掐灭这女子不切实际的想法才是真正为她着想。
所以即便会被这女子怨愤,他还是要做这恶人。
“如若你真心喜爱读书,老夫愿意在私下里接受你的讨教,”南山先生的语气和缓下来,“你可以将读书作为修身养性的爱好,让其伴你终生。但如果想要像男子那般参加国试进学,恕老夫不能帮你。希望你以后静心读书,不要想什么功名之事。”他正色道。
朱鸾施礼,道:“多谢先生,但学生不能。”
南山先生自认为仁至义尽,正打算语重心长地说几句勉励之语,毕竟姑娘家家脸皮薄,真弄哭了也是不好的,却不想听到一句不能,神情不由一怔。
拒绝了?
自己已经好话说尽,这女子竟然拒绝了?
“学生不是不愿向先生讨教,”朱鸾爽朗地笑起来,“也不是不认同先生的观点,您的确是一位正人君子。”作为文坛泰斗,没有端起架子直接把她赶出去,还原意解释那么多,已经很是难得,的确当得起文宗之名。虽然的确如古石所说有那么点迂腐,朱鸾心道。
“读书的确是可以修身养性,但您不了解我的情况。”朱鸾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从小学的是经世致用之学,且是文武兼修。”
她从不会说话起,就坐在天后娘娘怀里听政,先后接受天后娘娘和古石的教诲,随后进入天策书院,所学课业也都与进学的士子一般无二,甚至更为精深。
她所学的东西,一开始就和修身养性没有关联。
南山先生愕然。“经世致用之学?你可知何为经世致用之学?你又读过什么书?”
还不等到朱鸾回答,南山先生皱起眉头,似是胸中憋着一股浊气,胸膛起伏了几下,不知为何,这女孩儿刚刚说话的神气让他想起一位故人,他年轻时第一次见到那人,那人也是这样侧着头,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学的是经世致用之学。
南山先生上下打量着眼前还不满十五岁的少女,泛白的长眉跳动不已,“这般年纪就有这样的口气,那老夫也无力教你这位大才,免得你嫌老夫教的不够经世致用!”
“这不是大话,只是事实而已,先生您何必动怒?”朱鸾不为所动,认真辩解道。
南山先生一挥手,“不要再说了,从哪来回哪去吧,老夫还有弟子要教,就不奉陪了。”
说完,南山先生转身回到草堂,两位书童从草堂里搬出了一案摆满了书的条几,置于草堂前的空地上,南山先生手执一卷而出,盘腿坐到了条几前。
原本议论纷纷的学子们也一下肃静下来,熟门熟路在草堂前的空地前找好位置齐整地坐下,准备开始今天的小课。
人群散去,草地上只留朱鸾玉莹还有慕恪之并李文曜四人还站在原地,看上去格外惹人注目。
“喂,恪之,赶快找地方坐下。”李文曜着急地拉了拉好友的袖子,但慕恪之纹丝不动,饶有兴致地盯着朱鸾。
“怎么样?小姑娘,要不要哭着回去?”只听身边的好友坏心眼地嘲讽道。
李文曜头皮一炸,大力把好友往身后一拉,勉强挤出几丝笑容,劝道,“朱九姑娘,你今天还是先回去吧,如果真一心向学,来日方长,也可去其他书院问问。”
“来日方长吗?”朱鸾笑了笑,“可是这世间很多事情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来日的呀。”
“什么?”李文曜一愣,目视着少女自顾自的找了一块空地盘腿坐下,一手托腮,手肘撑在膝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上首翻书的南山先生。
注意到青年的视线,朱鸾偏头看了他一眼,另一只手拍了拍身边的空地。
“这是,要我坐过去吗?”李文曜目瞪口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慕恪之已经走了过去,一撩袍子,大喇喇在女子身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