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大相径庭

行囊装满山野之物的男人动作很快,穿梭在山野间。起初只慢跑,适应地形,过了片刻,仰头望望,双腿交错频率陡然加快,离弦之箭一样左闪右避,将或树或石的障碍远远甩在身后。

眼皮又跳了。

抬手揉揉眼皮,男人去势不减。

突然,先前一般的感觉涌上心头,男人骤停,猿猴般奔袭穿梭的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抬头回往,一股浓烟滚滚冲上天际。怔了怔,片刻,第二道、第三道....通天石柱一样,笼罩四面八方。

山头像被一张大网包裹了。

男人眯起眼睛,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有种!”牙缝里挤出的两个字!

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

好小子,自己才离去几时,竟已脱困,搞出这么大阵仗。虎豹麒麟,形容此子还真非言过其实。但看这一手狼烟,几十里内清晰可辨,无异于战鼓长鸣,风声雷动。

信号!

楚军将领非黄口小儿,三岁而痴,冷不丁瞧见烧山异相,多多少少也曲折关节。

至多半个时辰,大军临境!

一石二鸟,青年在威慑自己。有胆敢来,便让自己再走不掉。不来,青年少女便稳保无虞,契丹百人甲骑与自己心血所图,付诸流水。

左右不是人!

阴晴不定,男人踌躇纠结,正像冲上天际高空的狼烟,随风摆动,难有定向。半晌,男人放下行囊直奔黑烟而去,整张脸隐匿在阴云中了。

半个时辰,手脚利落,说不得有机会!

沉甸甸地势头,男人嘴唇紧抿,阴翳冷血。早知如此,当摒除顾虑,痛下杀手而后快。妇人之仁,万要不得!

十余岁儿郎,给年过半百的男人上了血淋淋地一课,代价是百名兵卒。

男人心头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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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刻,身形魁伟壮硕,黑面冷脸,虎口伤痕未愈的汉子从马上翻下,着急忙慌奔往前方不远的几株竹子旁。

绿竹稀稀拉拉地,却青翠欲滴,熬过冬日,春晖之日起它便枝繁叶茂,抽出崭新的嫩叶。汉子自然不为这,虎目盯住竹根旁,几株刚刚拱破土粒、孩童一样生机勃勃的竹笋。

咧开嘴,汉子笑了,笑的很开心。

过去几日,汉子马不停蹄寻过一个个山头,半点不敢歇。马匹饮水喂食,他也不敢停,脚底板踩着黄土,一步步、一点点巡查山野。流着眼泪,磨破脚板,也不敢停。

会当凌绝顶,汉子站在山头,体会不出此句意味。只有茫然无措,迷路的孩子拼命寻找父母,祈求有人站在身前,领着他走。退一步,至少告诉他往哪走、怎么走,哪怕摔死,汉子也敢一步一个脚印,挺胸抬头,拿胸膛对准兵戈,踩着自己的血走到底!

即使这样,仍事与愿违!

希望渺茫,甚至不存在。太干净了,契丹兵甲出走的两人,踪迹实在太干净了,和皇城雕镂花纹的汉白玉一样,雨水洗过,光洁耀眼,头发丝样的污垢也遍寻不到。

汉子还是不敢停,他怕自己停了,再也找不见公子。

汉子只有阿娘唯一一位血亲,他知道,阿娘不久于世了。赴京之前,阿娘咳了好大一滩血,死也要逼他跟随公子赴京。

阿娘不想让孩子瞧见她死,也不想让公子有分毫闪失。

在心底,汉子只有公子这个主家、亲人了。就算死,也把公子全须全尾带回去,在所不惜!

掰断竹笋,剥开外皮,汉子愣笑着塞进嘴唇干裂地嘴里。酸涩,混含淡淡土腥味在嘴里化开,对几天滴水未进的汉子来说,尝不出味,也不啻于玉盘珍馐。

“俺将军跟俺说过,找不到路就跟马走,疆场里你们是护着俺弟兄们的命,有灵性,会帮着俺!”

汉子低下头,遒劲浑躯止不住颤抖,淤积在胸膛十几日的压抑缓缓爆发,他冲拴在树干的马儿呢喃,继而狂叫嘶吼,歇斯底里,“真有灵性,求你告诉俺公子在哪?俺求求你,俺给你跪下.....”

扑通,汉子直直跪下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死人堆里爬出的汉子,面目狰狞,干裂嘴唇咬得啵啵淌血。

烈马嘶鸣,不远处山腰处,一柱黑烟冲天而起。

汉子愣住了,呆立当场,两行热泪滚滚而下,虎躯颤抖更胜从前。

他犹记得公子曾经的话,孤身待援,定要标志醒目,告知旁人。狼烟实乃上策,身无长物,也该撕破嗓子大喊,绝不可坐以待毙!

黑烟一起,这番话俨然成了洪钟大吕,嗡嗡不止,响彻心扉。

是公子,一定是!

“谢谢你,谢谢你.....”汉子狂吼,朝马儿狠狠磕了几个头,欣喜若狂。一边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一边胡乱抹嘴,将竹笋塞进嘴里。

他尝出竹笋滋味了,甜的!

“走,跟俺救公子,俺把你买过来,这辈子不叫你吃苦!”汉子马鞭抽下。

烈马抬蹄,一个响鼻打出,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十余里外,三千余名甲骑军容整肃,古井无波的禁军眸子,死死盯住这一方冲天而起的黑烟。离得很远,他们眼中的黑烟蜿蜒如小蛇,曲曲折折朝天空蠕动。

他们心中亦冒出来两字,信号!

无人出言,他们在等,等命令。

“全军听令!”振聋发聩的声响响彻天际,甲士们不自觉握紧剑柄,凛然之气更胜三分,热血陡然沸腾,“随本将迎接公主,冲!”

话落,一骑当先!

风声滚动,马蹄如雷,滚滚劈向那座山头。

风起云动,始作俑者的青年少女,站在一柱黑烟前,凝视远方。青年将火石收入囊中,眯眼向下看去,嘴唇扯出讥笑。

少女饶有兴趣问道:“你笑什么?”

青年不想回答,“没什么。”

“你我何去?往何处走较为适当?”

“哪都不去,此地就很适当。”青年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秦庆安想得到,我亦想得到!”

黛眉微蹙,“不怕他技高一筹,料你所想?”

“正因技高一筹,他才想不到。他会想到我想到此法,又会想到我能想到他想到了,断会逃离。如此往复,谁也拿捏不准!”

少女若有所思,细细品味拗口之言。

“你怎知他会回来?”少女又问。

“因为他是秦庆安,够狂、够自负、够自信!他愿意赌一把,输了,也自信能从容脱走。”

苦笑一声,青年接着道:“算算时间,他是对的,有充裕时间脱走。呵,你父皇都生感棘手的人物,了不起!”

臻首轻点,少女嫣然一笑,明白了。美眸灿若星辰中,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眼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与曾经所遇很不一样,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