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 因果（二）

在这个庄子里已经呆了半月有余，虽然衣食无忧，但出入却是不行，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也出不去，倒是拦不住流霜，只不过，流霜每次想要传递消息出去，却被熙和拦住了，按她的说法，既来之，则安之。

叶扬自从上次被刺激一番后，便再也没有来过，但从每日精心准备的吃食和用具，便可以看出他其实一直不死心，对于这些举动，熙和一直都是无视的。

本以为一直都会这样继续，直到叶扬想明白的那天，但，这天，却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公主，多年不见，你可还好。”叶盛看着眼前人，岁月似乎格外眷顾与她，几年过去了，自己已经是暮年老人了，而她却还是当初那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明艳曜人。

采云和青玉站在熙和的身后，看见叶盛后，却没有和从前一样行礼，脸上多少带了几分疏离，到底是迁怒了。

“受制于人，将军觉得，我这算好还是不好。”熙和淡淡的说道，伸手示意了一下前面的位置。

叶盛有些心虚，更多的是愧疚，“抱歉，是我教子无方。”

熙和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叶盛倒了杯茶，低声笑道，“将军的心，太软了，这可不像是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该有的软心肠啊。”

叶盛坐下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坐了下去，看向熙和，叹了口气，“征战沙场，为的是保家卫国，对待敌人自然是不能心软，可若是连家人都要这般算计，那我这一生，便是个笑话了。”

叶盛自嘲一笑。

熙和将杯子递过去，“将军说的真好，可在我看来，当断不断，必受其困，将军当初便是如此，现在依旧不变，这可不算是什么好习惯。”

叶盛知道熙和的意思，这是在怪自己优柔寡断了，的确，早在知道叶扬将公主带回来的时候，他就该做出决断了，是他一直想着事情或许还有转机，这才一拖再拖，如今，却是被熙和点破了。

“是我错了，”叶盛叹了口气，一时间仿佛老了一些，“我总以为他会明白自己的错处，却没有想到，他现在，竟也学会了阳奉阴违，子不教，父之过，这都是我的过错。”

“将军长年征战，不在家中，夫人到底是女流之辈，溺爱了些，实属人之常情。”熙和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好了，将军此来，想必也不是来和我说这些的吧。”

“自然不是，我是来弥补过错的。”叶盛看向熙和，“公主，我这便送您离去，望您多加保重。”

熙和一愣，看向叶盛，并不掩饰自己的疑惑，“送我离开，我还以为你要送我回宫呢？”

“公主说笑了。”叶盛严肃道，“我虽然只是个粗人，但知恩图报我还是知道的，要是真的将公主您送回宫去，那我叶盛成什么了，我叶家又算什么。”

“可是，一旦承帝知道你放我离开，你叶家只怕是灭顶之灾，你不后悔吗？”熙和看向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去留。

叶盛笑了，“若是真的送您进宫，我叶家才是真的不仁不义了。”

“将军大恩。”看着叶盛认真的态度，熙和算是相信他话里的诚意，她慢慢起身，朝着叶盛弯下腰，“将军，多谢了。”

诚如熙和所言，将她送回皇宫，这才是对叶家最好的结局，但叶盛甘愿冒着被承帝忌讳，也要将自己送走，这份情，熙和不能不承。

正待说些什么，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从院外突然涌进来了很多身穿铠甲的侍卫，将院子团团围了起来，看着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装扮，熙和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末了，却是无奈一笑，看来终究还是躲不过啊。

“这？”叶盛心里也是一惊，这些，这些人是，皇家侍卫。

“虚情假意。”青玉看向叶盛，愤愤的斥了一句。

采云拉住了青玉的袖子，示意她住口，但脸色却也冷了几分。

“公主，我.....”叶盛似乎想要分辨，熙和却是摇摇头，看向他，叹了口气，“将军，看来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您，上当了。”

叶盛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随着皇家侍卫的站定，从院子外慢慢的走近了一个人，他微微躬着身子，看见熙和后，脸上先是一喜，随后便是浓浓的担忧，但这里人多势众的，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上前，恭敬的说道，“奴才见过熙和公主，给熙和公主请安了。”

“李公公免礼，”熙和看向李连生，神情和悦。

“公主，奴才奉皇上的命令，请公主回宫一聚。”李连生看向熙和，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和惋惜，欣喜的是公主还活着，惋惜的是，到底还是没能躲开这一切。

“公公，这是？”叶盛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

李连生看了他一眼，神情淡了一些，不阴不阳的刺了一句，“叶家护送公主有功，皇上马上便会论功行赏，叶将军，您有个好儿子。”

叶盛的表情变了变，最后一片灰败。

“公主，我，我.....”叶盛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将军，就此别过了。”熙和倒是不曾迁怒，早在来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局，如今，不过是应验而已。

熙和站起身，理了理袖子，便朝着院子门口走去，青玉和采云也毫不迟疑的便跟了上去，随着熙和的离去，这院子里的皇家侍卫也很快退的干干净净。

而叶盛却是一下子瘫软下去，一手按住了石桌，一时气血上涌，口中尝到了些许腥味。

“父亲。”叶扬匆忙而来，带着几分急行的慌乱，他看向叶盛，语气有些焦急，“公主呢？”

叶盛慢慢抬起头，伸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他看向叶扬，冷笑道，“公主呢？公主自然是回宫了，叶扬，你如今满意了。”

“不，”叶扬后退一步，脸色一小子变得苍白，“不是我，我没有想这样的，我只是，我只是......”

“啪——”叶盛突然上前两步，一耳光便打了下去，他痛心的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狡辩。”

“父亲。”叶扬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她好不容易有了安生日子可以过，可你的私心却害的她不得不重新回到这个修罗场，叶扬，这就是你的，喜欢她？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喜欢她，而我，真后悔有你这样的儿子。”叶盛摇头，眼中只剩下了失望。

“父亲。”叶盛的话太重，叶扬根本无力承受。

“别叫我父亲，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怒过之后，生下的，除了失望，叶盛找不出其他词语来形容了，他慢慢的绕开叶扬，恍如失了神一般的朝着外面走去，公主说的没有错，是他心软，当断不断，这才害了公主一次又一次。

叶府

叶夫人有些焦急的站在大厅，不时的张望着。

等视线里出现叶盛后，叶夫人连忙迎了上去，“老爷，您回来了。”

叶盛刚刚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一时不想说话，也不想理会任何人，看见叶夫人后，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恩，我回来了。”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叶夫人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似乎不明白怎么出去了一趟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没事，我就是有些累了，我先去书房，晚膳不必等我了。”叶盛不愿意迁怒，还是好声好气的和叶夫人说了话。

“累了？可我看老爷您像是心情不好，老爷您莫要忧心了，妾身给您说个好消息，扬儿马上就要受到承帝的嘉奖了，”叶夫人笑着说道，“您还不知道吧，扬儿找到熙和公主了，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叶盛一下子愣在原地，似乎有些听不清楚自己夫人在说些什么，他看向自己的夫人，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扬儿找到熙和公主了，当年大家都以为她死了，可她没死，扬儿已经找到她了，这可是大功啊。”叶夫人有些兴奋。

叶盛突然就像是不认识自己的妻子一样，“你觉得这是大功一件，你觉得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是啊，这难道不是大功一件吗？”叶夫人有些不解。

叶盛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你告诉我，你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熙和公主活着的消息，是你告诉皇上的。”

“是啊，扬儿心软，但我们可不能糊涂了，”叶夫人还在骄傲自己的行为，她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叶盛已经快要气疯了。

“混账。”叶盛突然大怒，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架子。

“老，老爷。”叶夫人突然有些心慌。

“我以为，你只是糊涂了些，骄纵了些，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连最起码的知恩图报都不懂，且不说其他，当年扬儿病重，若不是公主求来灵药，你我早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这么多年，你苛责公主，公主可有怨怼，但凡她记恨分毫，我叶家早就万劫不复了，你不说感恩，居然如此恩将仇报，你简直，不配为人。”叶盛气红了眼，“我真是后悔，后悔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毒妇。”

“老爷。”叶夫人有些害怕了。

“你说，你是如何知道扬儿找到公主的，说。”叶盛看向她，自己的妻子自己知道，容易受人蛊惑，他要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我无意间听见思儿说，扬儿最近好像很喜欢往外面跑，是不是在外面有了人了，要是有人了，便该接到府里，这样一直在外，万一被御史看见，只怕要弹劾的，所以，所以，我就找人跟了一下，可我没有想到，会是熙和公主，她可是死了的人啊。”叶夫人有些慌乱的说道，但还是断断续续的将事情解释清楚了。

“老爷。”叶夫人说道最后，忍不住委屈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这都是为了叶家啊。”

“为了叶家，不，你根本就是为了你自己。”叶盛第一次这般清楚的看清楚自己的妻子，“你不过是担心，万一扬儿真的和公主在一起了，以公主对你的误解，只怕扬儿会更加疏离你，你还担心，万一这件事情被人发现，叶府将有灭顶之灾，本来，你可以有其他的选择，你可以让叶扬将公主放了，但是，你担心啊，担心叶扬不会照做，于是你干脆釜底抽薪，直接将公主送到了皇上面前，这样，你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对不对？”

叶夫人嗫喏几下，没有说话，因为她就是这样想的。

她担心叶扬会因为公主而疏离自己，那是她的儿子啊，她如何舍得与他离心，再说了，那熙和公主就是不祥的人，她根本就配不上扬儿，配不上。

到了这个时候，叶夫人心里还是想着自己，她没有想过，要是当初没有熙和公主，她只怕，也没有儿子了。

“还有沈云思，你到现在还相信她吗？”叶盛真的失望了，他以为她会改的，可没有想到，她还是这样糊涂。

“思儿，思儿只是一时糊涂，再说了，思儿她一心念着扬儿，不会害他的。”叶夫人有些不服气。

“不会害他，”叶盛简直要被气笑了，“她已经在害他了，她害他失去了他最爱的女人。”

叶夫人一愣，慢慢露出一个惶恐的表情。

“对了，她还害了你，从现在开始，你将失去你的儿子，还有，你的丈夫。”叶盛冷冷的看着她，眼里再没有了往日的恩情。

叶夫人突然觉得很慌，因为她看得出，叶盛不是在说笑，她这个时候才终于开始怕了，她一边拉住叶盛的手臂，“不，我知道错了，老爷，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叶盛摇摇头，慢慢的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你总是这样，很快便认错，但从来都不会改，我念着你从前不易，一次一次的原谅你，一次一次的给你机会，结果，却是将你纵成这样的样子，倒也是我的不是，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不。”叶夫人终于崩溃了，“我知道错了，老爷，我再也不敢了。”

叶盛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彻底的甩开她的手，转身便走了。

“不——”

叶夫人失声痛哭，这个时候的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她失去的，是什么了？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