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甲衣夜行
去攻打县城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在新寨闹的沸沸扬扬,每个人都是气愤难耐。他们原先就是佃户身份,地主乡绅什么德行再清楚不过,军爷说的对,谁要是不让自己有好日子过,那就杀了他。
七日酉时,演武场。攻打萧县的队伍集结完毕,每人甲衣刀枪,队伍肃然。
包括留守的弟兄,此刻每人心中都是热血,攻打县城,以前是多么遥不可及,现在却要去占领。
攻打县城意味着造反,有人知道,有人懵懂,但他们坚信,军爷永远是对的。
这次前去,杨铮带上了高魁许大喜岳柱,新寨便留给吴川负责。
看着眼前精神抖擞的弟兄,杨铮大喊一声:“出发!”
……
夜色已经暗了下来,路上人迹罕至,只有一支长长的队伍在疾行。
萧县位于新寨西南方向,二十几里,也就是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去萧县的路早已探好,骑兵带路,他们没有夜视问题,铳兵位于中间,刀盾兵殿后。
杨铮身银甲,手拿斩马刀,马上双插。此刻他有些紧张,毕竟是事业的紧要关头,不容有失,而且还要干得漂亮。
夜色有些寒冷,天上繁星闪烁,月色皎洁,在周围一片静谧的氛围下,队伍纷乱行军声显得格外突兀。
新寨刻苦训练此刻终于发挥了作用,队伍只在路上休息了片刻,补充一些水分食物后,便继续前进。
不到九点,杨铮队伍便已到达位置,距离城外不到两里。萧县城外几百米处光秃平整,只在靠近城门处有有一条略宽的护城河。
与此同时,萧县城内还是一片祥和,没有看出任何诡动,达官贵人、地主乡绅依旧笙歌奢靡,快活自在。
城门不远一处偏僻的巷子中,人影攒动,时不时来回疾驰,便若幽灵一般。当中一高大汉子低声道:“把总,守城门的只有十几人,要不要现在行动?”
另一人同样身材高大,他沉吟片刻,道:“军爷说是子时行动,再等等。”
于是,一众人就这么悄然无声。过了不知多久,街上再无半点杂声,寂静如鬼魅。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梆子声响。“咚!——咚!咚!
一人仔细听着,完后,凛然道:“一快两慢,子时三刻已到,行动!”
五十人紧握大刀,立刻往城门逼去。
却看城门下有七八个人,各蜷缩一角,都是昏昏沉沉做瞌睡状,城墙上倒是有几人来回巡视。
“谁?”一守卫听见杂乱的脚步声,猛然惊醒。
“杀!”许大发等被发现,只能生死相拼了。
“有人攻城!”,“敌袭”,一时间梆子铜锣声音乱起,在幽静的县城显得格外刺耳。
“该死!利落点!”许大发啐了一口,愤恨道。
一时间城门下刀光血影,喊声震天。许大发毕竟人多,又是战场历炼之人,杀死对方几人后,很快控制住局面。
留下几人看管俘虏守卫,剩下弟兄紧急忙碌。
“开城门,放吊桥。快!”许大发喊道。
又冲一人道:“渝保,燃火,通知军爷城门得手!”
各人分工明确,几人过去开城门,渝保则是登上城墙,把准备好的易燃物点燃,很快,大火极速燃起,火光传射极远。
沉重的城门发出“吱”的长音,缓缓打开,紧挨城门处还有一座吊桥。许大发几人上去拉开铁索,“哄”的一阵巨响,吊桥横亘于河上。
县城里面也有了动静,火把无数,人影嘈杂,正在往这里赶来。
许大发神情凝重,对众人说道:“现在城门已开,军爷随后便到,弟兄们,为了家人,为了军爷,誓死守住城门!”
其余人也是凛然,纷纷吼道:“誓死守住城门!”
……
在许大发他们厮杀时,杨铮便听到了动静,此时看到远处燃起火光,便知道城门得手了。
杨铮毫不犹豫,斩马刀前方一指,高喊道:“随我杀!”
“杀!”万众呼喊,其势滔天。
当先策马奔驰,身后骑兵紧随其后。
几百米的距离,加上火光指引,几息之间便会赶到。
县城里更多百姓被惊醒,一家家点燃油灯,他们不知是凶是吉,出于本能,都在忙着收拾行李。
八十几人的骑兵当先冲过吊桥,进入城门后,左劈右砍,势不可挡,与许大发交手的一众民壮看到杨铮等人的装扮,均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没过多久,便四散溃逃,只留下了一地尸体。这样,杨铮毫无阻力拿下城门,萧县,也尽在掌握!
后面的铳兵与刀盾兵也已进入城门。
八百多人聚集一起,仍是阵行不乱,全身戒备。
杨铮问道:“可有弟兄伤亡?”
许大发精神百倍,上前道:“回军爷,弟兄们都在,有几人受了轻伤!”
杨铮顿时欣慰,道:“做得不错,回去后我会重赏尔等。现在你带上二百人去那北门,尽量好言相劝留住百姓,若是不听劝阻,那就强留!”
许大发抱拳道:“属下领命!”
杨铮对众弟兄高喊道:“如今县城尽在掌握,今夜城门处休息,明日一早,占领衙门,打进季府!”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敢在县城奸淫掳掠,打砸抢夺,一律杀无赦,全家驱逐!”
众人凛然。
又分为两班,轮流休息。
……
杨铮等一众弟兄基本是兴奋的一夜未合,天微亮,便又精神抖擞赶去衙门。
城门紧闭,吊桥重新拉起,尸体以及血迹都已收拾干净,留下二百弟兄看守。
杨铮还派了几人回新寨报信,顺便再调一千新人过来。
队伍铮然走过街道,偶尔会碰到几个胆大之人,不过看到眼前的铁甲大军,愣了一会神后,便又惊恐逃窜了。
衙门位于县城北侧城区。
与想象中的富丽堂皇不同,衙门破旧不堪,倒像是危房。宋以后,就提倡“官不修衙”,要想修,不是不可以,自掏腰包。而且“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地方官一任三年,就算你修葺一新,也怕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衙门破旧,面积倒是不小,大大小小的房屋不下百间。从正门进入后,空无一人,显得异常冷清。
明朝初期,规定“府官及吏房皆置于衙门”,到了中后期,规定形同虚设,根本没有几人居住。于是形成了白天人来人往,夜里阴森森的感觉,所以历来有不少衙门闹鬼的传说。
进入大堂,这就是古人判案的场所,杨铮惊奇,打量着一切。
欣赏完后,杨铮道:“渝保,你带上二百弟兄把县城所有的官吏请过来,就说本将军要训话,旦不从者,给我绑来!”。
许大发抱拳道:“遵命!”
杨铮表情依旧严肃,吩咐道:“你们四处寻找,看看牢房在哪?”
县城衙门清不清廉,牢房是最佳佐证。
没过多久,有弟兄过来回报。
监狱都建在州县衙门的西侧,一进大门往左就是监狱的狱门。监狱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围墙之厚为衙门建筑之最,墙头上还栽满荆棘、刺棵。监狱的黑漆大门终日关闭上锁。
狱门紧锁,还上有封条。还未进入,就有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给我砍开!”
腾布从身后取出斧头,对着木门上的锁链猛一阵劈砍,不几下,铁链断开。
杨铮与手下忍住气味进入,里面肮脏不堪,昏暗封闭,两边的牢房关押了形形色色的“犯人”,他们蓬头垢面,衣不蔽体,身上带有各种刑具,看到杨铮一众进来,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显然是已麻木了。
“狗官!”忽然从最里面传来一声叫骂,愤恨十足。
手下大惊,全身蓄势。
杨铮倒是不介意,带着手下走了过去,看到一身材粗壮,带枷锁镣铐之人。他单薄衣服上斑斑血迹,正咬牙切齿,怒目而视。
“狗官,丧尽天良,你们不得好死!”那人继续怒骂。
杨铮只是淡淡道:“把所有牢门打开,犯人押到大堂,顺便给他们一些吃的。”
男子怔住。
一众犯人也都茫然不知。
然后看到这些身穿盔甲的兵士,手拿铁锤刀斧,往这锁链上使劲招呼。
回过神后,一众犯人不停磕头感谢:“谢军爷,青天大老爷啊!”许多人眼含热泪,本来都麻木等死,没想到还有重见光明一日!
出了男囚,杨铮又领着手下,来到另一处房屋。这里同样上了封条,盖有衙门官印。
砍去锁链。进去后,这里味道同样难闻,阴暗潮湿,狭窄的过道两侧,用砖墙隔开成一间间狱室。
个别几间,还有浓重的血腥味道。
这些女囚头发凌乱,身体只着片缕,看到有人进来,忙蜷缩一团,往角落避去。
有一两人,三十不到的年纪,面色惨白,衣衫不整,目光呆滞,神情茫然,正在那稻草窝窝之侧,以手扒拉乱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口哼哼叽叽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显然被折磨疯了!
还有一间狱室,女子双脚被麻绳穿过,双手绑起高挂,披头散发,血迹斑驳。
她对于杨铮们的到来毫无知觉,也不知是生是死。
对于眼前一切,杨铮手下弟兄从未遇到过,怜悯她们同时也为自己及家人感到庆幸。
对待女人都如此,可想而知衙门里的残忍。
在整个大明,萧县怕只是冰山一角,因为在历史发展中,越是到了朝代后期,社会越是黑暗畸形。
乱世,百姓没有生存空间,各种魑魅魍魉登台,道德沦丧,人性泯灭。
真希望把这些蝇营狗苟一刀斩尽,还世上一个朗朗乾坤。
……
罪犯有一百多人,都被集中到了大堂。此刻他们狼吞虎咽,吃着杨铮手下弟兄们随身携带的粮食。
那昏迷女子也醒了过来,吃了些东西,仍是虚弱不堪。
看着周围尽是身穿盔甲的兵士,没有一个公门之人,犯人们拘谨惶恐,又不禁疑问,难道是朝廷的钦差,还是新来的将军?
“军爷,”是那醒来女子,此刻匍匐在地,声音虚弱无力,却包含殷切期望。“求军爷为民妇做主!”
杨铮叹气道:“有何冤情,说吧!”
女子想到多日的凄惨苦楚,泣不成声,磕了几个响头后,才呜咽道:“俺叫刘二妞,相公去世后……俺,俺一直恪守妇道,抚养女儿,没有与那人私会,却被邻里一家诬陷,他们找了城里的泼皮无赖作证……”
刘二妞,萧县刘家集人,结婚后,依习俗外人多称为刘二姐,其丈夫公公先后死于非命,之后靠着公公留下来的茶馆勉强维持生计,还有一女儿三岁。
刘二姐一寡妇,再加上有些姿色,所以在茶馆里经常受一些泼皮无赖骚扰。
县城王家紧挨刘家,并不富裕,只不过在中秋那天刘二姐家里吃了一次肉,没有分给邻里街坊,便让王家怀恨在心。
他们找来街上泼皮,买通衙门皂隶,诬陷刘二姐行为不检点,勾引有妇之夫!
在古代,尤其是明朝,贞洁一事看得极为重要,哪怕是捕风捉影,也会让女子苦不堪言。
事情按照王家的意向发展,刘二姐先是被扒光衣服游街示众,后来拒不认罪,媒婆肆意惩戒,而且在牢中,被一众狱卒皂隶玩弄、奸淫也是家常便饭。
刘二姐一直咬牙活着,不为别的,因为有一个三岁的女儿!
……
刘二姐呜咽哭诉,呼号悲泣,话语中充满了最沉重的痛楚,杨铮闭目叹息,手下的盔甲兵士也露着极度不忍之色,更多的则是义愤填膺。
身旁的一众犯人听了刘二姐的遭遇,都是感同深受,衙门太过黑暗,只希望有人可以给他们主持公道!
他们纷纷向杨铮哭诉自己的冤情,有被季府占地不成入狱的,有被泼皮诬陷的,更多的则是衙门皂隶莫须有的强加罪名,他们看上你的房子或是田地,雇佣泼皮地棍威逼利诱不成后,直接入狱,这样房子田地成为无主,进而变成公家的了。
看着跪在地上众人,杨铮决定还他们一个公道。如今自己正处于事业关键时刻,名气和人口都需要补充,种种原因,必须要把这些蛀虫解决。而且前方战斗,后方也要保持稳固。
……
天色渐亮。犯人们暂时被带到一处干净场所休息,杨铮又派人去街上请几个郎中,毕竟许多人伤痕累累,身体虚弱,急切需要医治。
该请的大人们一个没来。
这时,门外一弟兄进来禀报,说是季府一家老小在衙门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