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纽约时装大道

柳依依由IVY大楼走了出来,她的歩履虽不如小鸟雀跃,但早已没有了之前的阴郁沉重。

她怎么也料想不到,一套漂亮的衣服竟然可以完全改变自己颓丧无助的心情,即使她一向穿衣服不讲究品牌,可是有套梦想已久的衣服,真的令她快乐老半天。可是想到,如果她这样喜爱奢华、崇尚名牌的态度,让当教授的父亲知道了,不知该会多么失望、多么痛心。

不过,她当真改变了吗?难道她真成了自己所不屑的那种崇尚物质,喜欢败金的女孩吗?难道她已经背叛了自己的初心,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吗?柳依依摇摇头告诉自己,一定是那个送礼物的人让她开心了!

沿路风很大,空气中不时有细小的雪花飞舞着。但即使风再寒、再洌,柳依依还是故意把黑色羊绒大衣的纽扣全部打开,连酒红色的围巾也特意松散地挂在大衣外,前襟全然敞开着露出里面崭新漂亮的香奈儿黑色紧身小套装,她真舍不得把这么漂亮的衣服藏在大衣和围巾里。

由着时装大道(FashionAvenue)往时代广场走去,经过三十九街的时候,柳依依又照着往常的习惯,走到缝纫工人的塑像前,摸摸那台缝纫机,希望带给自己好运和力量。为了表示诚意,她还脱下手套,很敬重地摸摸那台铜雕的缝纫机。

“哈啰,现在是华氏二十一度!你光着手摸这铜雕的缝纫机,不怕把皮肤都冻坏了吗?”

好熟悉的声音,柳依依回头一看,竟然是萧尔凡。

他穿着一件黑色羊绒长呢子大衣,衣领处内衬着深灰色的针织围巾,优雅至美地站在她身后,黑色的头发在风中潇洒地微微拂动,衬托着一张希腊雕塑般的脸俊美绝伦,一双清澈迷人的眼睛正微笑地看着她。

“哎呀,我是来加油打气的嘛!”柳依依的脸陡然地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一边往手上哈着气,一边傻笑着。

“那我也是来加油打气的,”萧尔凡没来由地解释自己的出现,他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也摸了摸那座雕塑。“可是,加油打气干嘛脱手套呢?”

“诚意呀!诚意呀!”柳依依微笑着回应他,捋了捋被风吹凌乱的头发,戴上手套。“诚意这字眼你懂吧?”

“笑话,我这人什么没有,就是诚意多!”萧尔凡说笑着,和柳依依一起,两人沿着第七大道,往上城方向边走边聊。“可是,哪来这么多规矩呢?”

“没办法,”柳依依摇摇头,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人如果倒霉,规矩就多!”

“真的倒霉吗?”萧尔凡突然转过脸,瞇著那幽深似井的双眼,很认真地看柳依依。

“废话,”柳依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你还好吧?”萧尔凡换个方式,眼睛看着前方,耳语般又问了一次。

“Fine!”柳依依简洁无虑地轻声回答:“我很好。”

两人并排,默默地走着。

又是一个匆匆急行的周末,繁华的时装大道上行人如织,车辆川流不息。锦衣华服的都市丽人,神情自若的办公室白领,悠闲徜徉的观光客,齐齐地倾轧在这里。遮天蔽日的摩天高楼群,如隔绝时空的帷幕,空灵地盘旋在四周,时隐时现,让人如同置身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

“那你今晚打算做什么呢?”他没话找话地问道。

“回家!”柳依依叹了一口气,想起这漫长的一天,还有这阵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毕业设计,心情不免又有些低落。

“就想回家早早休息睡觉,太累了!”她摇摇头,不由得苦笑一声:“明、后天还得去学校继续干活,毕设呀毕设!”

萧尔凡低着头,沉思不语。

“嘿,柳依依大姐,你这人还挺牛的嘛!”见柳依依沮丧的神情,他换了一副戏谑促狭的语气,“看样子,你应该不怕公司里那些说三道四的流言啰?”

“当然怕啰!”柳依依若有所思地说,“钱钟书在他的书里就说过,‘流言这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蕴含的能量更巨大。’我当然怕!”

“还有,‘流言这东西,比流氓更具有恶意,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尽管他说得一本正经,而且一脸的超然冷静,可眼神里却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

居然能背钱钟书的名言,柳依依心里一阵赞叹,止不住惊讶地一个劲儿回头看着他。

“哇,你中文不只小学程度哦!”

“笑话,我在中学和大学修了六年的中文,”萧尔凡不无骄傲地说,挺拔的身姿似乎挺得更直了,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颜。

“我的中文程度可是呱呱叫呢!”他眼睛里透着亮光,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喜滋滋的涟漪。

“修这么多中文干嘛!凑学分?”柳依依很是不解,满脸狐疑地抬头看着他,“还是让成绩好看一点?”

一辆黑色加长的豪华礼宾车从身边驶过,柳依依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想,什么样的人坐在里面呢,她或他今晚又将迎来怎样的浪漫与疯狂?

“哼,别瞧不起人!我的成绩可是好得很咧!”萧尔凡继续像个大男孩似骄傲又认真地说:“这么努力修中文,我可是有目地的,而且是两个。”

“什么目的?”柳依依真心好奇,感兴趣地追问他,“说来听听。”

“嗯,”萧尔凡突然犹豫起来,脸上也浮现一丝不安的情绪,不置可否地说:“你真的想知道?”

“如果是秘密,就别说了,闷在心里吧!”柳依依见他如此犹疑,“算了,甭提了,当我没问。”她笑着说。

“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萧尔凡闪著又浓又密的长睫毛,低下头看了柳依依一眼,又垂下眼帘,似乎还冷笑了一声,“我十岁到美国,十二岁又被送到英国的寄宿学校,我和我妈相聚的时间很短。”

他幽幽地继续说道:“我总觉得,像我和我妈的距离这么疏远,感情又这么冷淡,如果我们只能用英文沟通,那就和路人没什么不一样了,所以我一直很认真学中文,希望至少我还能用母语跟我妈妈聊聊天、说说话,即使我们的距离遥远,但是心灵上我们还是能够以共同的语言思考和沟通。”

柳依依注视他低头说话的模样,猜他一定是费了点力气,才能讲得像旁人的故事。可是无论萧尔凡如何装着不在乎的样子,他微微发抖的声音却露了馅。他自己也注意到了,所以故意咳了几声,清清喉咙,又咳了几声。

柳依依撇过头,不忍看他的脸,更不敢看他的眼睛,而假装看着一旁时装店的橱窗。因为她仿佛听到了萧尔凡从心底发出的呐喊,孤独无助,却无能为力。柳依依知道,此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留给萧尔凡一个喘息的空间,让他可以悄悄地舔著那始终没有痊愈的伤口。

柳依依沿路浏览着街边橱窗里的衣饰和摆设,两人都各自无语,走了好一会儿,柳依依才主动打破沉默,安慰他道:

“你不应该从事情的表面来判断一切,我相信你妈妈一定很爱你的,只是她一个女人只身在异国,创下她的时装帝国,一定会付出一些她难以割舍的代价。”

“你不必安慰我。老实说,我都这么大了,怎么会在乎,妈妈爱不爱我这么幼稚的问题?我又不是小孩子!”

萧尔凡语气平静地说,眼光直视着前方,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只是在眼神中忽闪而过的某种东西,抓不住得清冷、空寂。

“虽然我们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更没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柳依依还是不死心,企图寻找最合适的字眼来安慰他,“但是,我们可以选择自己未来的人生,不是吗?”她回过头来,看着他神色凝重而轮廓分明的脸。

“你真的相信,我们可以选择自己未来的人生吗?”萧尔凡依然目视着前方,并没有回头看柳依依,仿佛自言自语般用低沉的声音反问道。

“嗯,我相信。”柳依依自信满满地点点头,微笑着坚定地说:“没错,我是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诚如尼采所说,如果我被扔出了我的天堂,我还会再制造一个理想的地狱。”

“我好羡慕你!”萧尔凡突然转身停下来,看着她,看着柳依依好一会儿,才又轻声地说:“我的人生,就好像我和镜子里的自己猜拳,可是我却输了!而且输得一塌糊涂!”

萧尔凡说完,立刻放声大笑,然后转身大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