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面具落下 众人皆惊
也许是那道光芒太过刺目耀眼,男人的瞳孔急遽的缩了起来,眼前一阵目眩,脑海里似乎出现了某种幻觉,就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邺宫城破的一日,当屠刀从他头顶上举起的时候,那个戴着面具的女人纵马飞骑而来,一戟挑开乱兵的同时,将他从屠刀下抓起,一掠而过。
马迅速的疾驰,他被那女人护在怀中,从一片厮杀声中飞驰而出,骨头碎裂的声响以及绝望的哭喊声渐渐被他们抛至脑后,渐渐的他们离邺宫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城外有众骑过来接应时,马才渐渐的停下来。
一个身着红衣华服的俊美男人迎了上来,女人才摘下了面具,也便是那时,他第一次看清了女人的脸。
很美的一张脸,有些冷,却不会让人心生畏惧。
“你叫什么名字?”那也是第一次她开口问他的名字。
他怯怯的答:“段……段逸。”
当这个答案说出来时,他察觉到女人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然后她又问:“你的父亲是谁?”
他没有回答,因为亲见了所有亲人的死亡,他不敢回答,不敢向任何人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以为自己的沉默会让女人不喜或是逼问,没想到那个女人只是微微一笑,安慰他似的说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救你出来本就不在乎你是谁,我在意的只是你将来愿意做谁,如果你愿意跟着我,以后就只能忘掉过去,做一个彻彻底底的晋人,你愿意吗?”
做晋人么?他低下头来,沉吟着还是没有回答。
女人又道:“怎么?你是想报仇吗?”
他咬了咬唇,心中念叨的一个字几欲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强忍着住了嘴。
女人又叹息了一声,说道:“强执弱,富辱贫,贵傲贱,诈欺愚,这就是当今的世道,这个世道里没有谁对谁错,只有胜者为王,仇恨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你放不下,我不勉强你。”
女人说完就要跟着那个男人一起策马离开,这个时候的他才因为恐惧无助而慌了神,忙喊道:“我愿意,我愿意从此以后只做一个晋人,求你们带我走,带我一起走!”
马停了下来,那个女人终于又走到了他的身边,俯身下来,抚着他的小脑袋,道:“那好,以后你就只是我们陈郡谢氏的一名部曲,我会教你武艺,让你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但你一定要忘记过去。”
“好,我忘记过去。”
女人将他带到了建康城乌衣巷,在这个繁华绮丽处处都飘荡着贵族慵懒气息的城中,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和温暖。
“坚石,真石,快过来,母亲给你们带了个朋友回来,以后就由他来陪你们读书写字,习武玩乐。”
院子里花开绚烂,水声潺潺,似乎处处都回荡着百灵鸟的啼鸣,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郎君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子向他走了过来。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他们兄妹。
女孩子的笑容很灿烂,初见他时,她一脸的好奇,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摸到了他的眼睛上,望向那个女人笑道:“阿娘,他的眼睛为什么跟我们不一样?不过,这位哥哥长得很漂亮。”
女人笑了笑,没有答话,转眼就与那个红衣华服的男人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从此以后,他便与他们兄妹俩一起上学堂读书习字,以及习武练箭,他也渐渐的融入到这个大家族,心甘情愿做着这对兄妹的一名部曲,或是一名书僮,渐渐的他也快要忘记过去。
直到女孩子渐渐长大,直到有一天,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亲吻了一下女孩子的脸颊,那个已经长成俊美风流的妖冶郎君,在名士中崭露头角有清易令达之称的兄长谢尚便毫不留情的将他往死里揍了一顿,并扬言谢家永远不会将女儿嫁给他,他才知道原来在他们眼里,他只是一名奴仆,而作为一名低贱下等的奴仆,自然是没有资格觊觎高高在上的贵族嫡女为妻的。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若是手中没有权势,若是不能像他们这些贵族一般高高在上,他只会永远被人看不起,永远像一只低贱的狗被踏在脚下。
那些所谓的温暖,那个女人给予他的一切都不过是对他的施舍,而这种施舍甚至让他没有尊严可言。
呵,什么只要他愿意永远只做一名晋人,就能让他如愿以偿的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如果连女儿都舍不得给他,还谈何如愿以偿?
如若没有权势,又哪来的尊严?
男人的眸子陡然变得腥红,在周边众人的惊恐色变中,他也悠然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弓弩再次化为长剑,与顾钰手中的短刀撞击,发出“叮”的一声嗡鸣。
顾钰手中一阵痛麻,人便摔了回去,谢玄立时上前,将她接进了怀中。
这时候,人群再次涌上前了一步,却还是没有人一个人敢向那男人靠近。
“你到底是什么人?藏头缩尾,何不摘下面具?”王五郎不由得上前了一步,看着那张面具后闪烁着腥红凛厉之光的一双碧蓝色眼睛。
男人嘶声笑了一笑,只道了一句:“从过去的王敦杀王澄,到后来的王舒杀王含,你们琅琊王氏之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可父子无情,兄弟相残,王门人伦皆丧,那才是真正的虚伪!”说罢,他又看向顾钰以及沈氏,冷嗤了一声,续道,“小丫头,你若真是想为吴兴沈氏复仇,琅琊王允之也可算得上你们的仇人,若非他们父子的帮助,沈士居又怎么会无路可逃,死于贼手!”
王五郎的脸色便是一变,竟是有些不敢回头去看顾钰的眼睛。
沈氏便在这个时候尖声叫了起来,问道:“我父亲,到底是谁杀的?”
“你们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吴儒杀沈士居,传首于建康,因此而得三千户爵位!”男人含答笑道。
“那颗头颅又真的是我父亲吗?”沈氏含泪再问。
男人毫不犹豫的答:“自然是。”
当假的沈士居完成他的任务后,真正的沈士居自然也应该去完成他应得的使命!
承受罪孽赴死的使命!
沈氏一时泪如泉涌,哑声问道:“段郎,你就这么恨我父亲吗?”
男人又是揶揄的一笑。
“恨?我恨他做什么?我不过是想取回属于我的东西,是他不肯还给我!”
“你的东西,就是那枚督印吗?”沈氏摇了摇头,忽地含泪厉声道,“可那是谢家的,不是你的!”
男人的目光陡然也变得凶狠狰狞,他突地一声吼道:“没有我,谢镇西又如何能训练得如此强大的二十万部曲私兵?”
这一声吼宛若暮鼓晨钟,震得四周围过来的部曲们又胆怯的退了一步,王五郎以及谢道韫等人脸上皆是震惊迷茫之色。
“阿遏,他此话是何意?”谢道韫忍不住问。
谢玄没有回答,只是抬手下令陈郡谢氏的部曲向前一步,厉声道:“杀了他,为我堂伯和堂姑报仇!”
谢道韫的脸色陡地大变。
“阿遏,你说什么?”她不禁哑声喊道。
谢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拔出身旁一名部曲手中的剑,跃众而出,自己率先向男人刺了过去。
而因为他的身先士卒,那些陈郡谢氏的部曲与琅琊王氏的部曲再也没有迟疑,尽皆激涌而上。
刀剑相击的声音再次在诡谧沉闷的夜中回响,雨依旧没有停下,有人倒下去,又有人踏着尸体而上,男人很快被逼得没有退路。
顾钰也在这时握紧了手中的短刀,正要起身时,却听得沈氏大喊了一声:“段郎,我的儿子还活在世上吗?”
沈氏这一喊,顾钰的心头便陡然一凛。
男人似乎没有听见,还在与周边激涌上来的部曲厮杀。
沈氏泪如雨下,忍不住再次喊了一声:“段郎,求你告诉我,我的儿子还活着吗?”
这时的男人动作才迟疑了一下,动作微微一滞,也便是这一滞的瞬间,一柄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匕首倏地朝他眉心袭来,他微微仰首,那把匕首便不偏不倚恰好敲破了他脸上的白玉面具。
面具落下,众人皆骇然一惊,齐齐的向后退了一步。
谢玄的脸上亦是骇异震惊。
躲在一处的廷尉李正更是吓得一声尖叫,王五郎不禁掩袖。
便在这时,又一道匹练般的白芒撕开夜幕,一个面罩轻纱身着胡服的少女踩着数人的头顶而来,自空中而降,挡在了男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