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月黑风高夜

顾老夫人发下了命令,张氏又岂敢不从,哪怕心里有一千个不愿意,也要彰显她“顺乎亲,为人子”媳的孝道。

何为孝道,不就是要喜父母之所喜,敬父母之所敬,一切顺从任其所为还要点头称是吗?既然她爱折腾,那就让她折腾好了,也不知道这夜半三更弄得顾府上下人心惶惶、鸡飞狗跳,是否就能查出个所以然来了?

张氏心中腹诽,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心道:虽然自己是得了这顾府的掌家之权,可这掌家之权在“孝道”二字的威压之下实在是有些鸡肋。

命令传下去后,整个顾府之中一时间暗潮涌动,这个夜终归不平静了。

幽兰院中本是静谧温馨一片雅致,此时夜风拂过,一声鸟鸣惊乍而起,引得枝桠微动,大片梧桐叶簌簌如雨落了下来。

就在这风声中,不知何处传来“砰”的一声,倚塌而眠浅睡入梦的虞氏被惊醒了过来。

“夫人……”一名老妪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虞氏着衣起身,未挽髻的长发披垂,如瀑布一般的垂于胸前,正好半遮半掩其曼妙的身段若隐若现,另加上一身广袖云纹的曲裾深衣,衬得其人更是慵懒而妩媚。

“什么事?”见来人正是她院子里的管事老妪,虞氏微蹙了眉头,将一头秀发拂于身后,以一惯端庄的姿态坐于塌前,问道。

“夫人,大夫人派了人来传话,说是让夫人叫院子里的丫头仆婢们全部出来,验……验身!”

那老妪有些惊恐的说道,心想:大夫人与三夫人妯娌之间表面上虽然看着和谐如同亲姐妹,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内里暗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三夫人从来都是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丁点错处,这夜半三更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夫人居然连素日里维持的“冷静持重,温和仁厚”之形象都不要了,直接要求府中所有的婢子们验身。

这验身可是极其羞辱人之事,俗话说“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能说验就验的!

老妪也不知这话对不对,便在心中腹诽着,此刻就听虞氏不惊不诧十分平静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何而验身?”

老妪立即答道:“奴亦不知其详情,只听人道,大夫人今日好像打死了一名奴婢,老夫人去了大夫人的院子里,出来之后,大夫人便派了人来,说是要查一个身上被竹子所伤的人。”

“被竹子所伤之人?”虞氏微蹙眉头,若有所思了片刻,旋即便拾了件洒银紫貂玄狐披帛着身而起,问道,“她差的人都来了吗?”

“还没有,大概人还在其他姑子或姨娘的院子里吧,大夫人传话说,让三夫人先自查。”老妪答道。

虞氏的脸色便是一沉,自查,这意思是,如果她不自查而在她院中查出了这个人,她也脱不了干系?

她到底在查什么?难道是……

虞氏眼睛一亮,目光顿时冷如幽电。

“那就按她说的,叫这幽兰院中所有仆婢们都出来查验吧!”她道,顿了一声,又吩咐,“另外,再派人到七娘的院子里也查查!”

“是!”

穿好裳服之后,虞氏便从寝房里走了出来,夜近子时,虽无月华笼罩,院中却已是火把举起,灯火通明。

院中的丫鬟仆妇全都站了出来,一个个神情忧惶又莫名奇妙不知所措,只是等待着管事耿妪的查看。

在虞氏的吩咐下,耿妪一个挨一个的反复看了过去,并没有发现谁有异样,便问道:“你们之中,有谁在这几日受了伤?有见证者,说出来,夫人定会重重有赏!”

丫鬟仆妇们面面相觑,低低的议论起来,却半响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话,或许有人想跃跃一试,但被旁边的人一扯,又闭上嘴来!

整个幽兰院便在这种紧张又恐惧的气氛中持续了良久,直到确定没有人说话时,耿妪才向虞氏答话道:“夫人,我们院中应是没有!”

虞氏点头嗯了一声,就要叫人退下去,却在这时,顾七娘的声音传了来。

“阿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为何要搜查我的院子?”

虞氏见顾七娘仅穿着一身睡前的白伫衣,外披了一件覆娟纱锦袍向她急奔过来,不免低声斥责道:“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干什么?”

顾七娘有些愤愤不悦,直言道:“阿娘,我就是不服,她们凭什么查我们的院子,就因为她出自张氏家族,就因为她是大伯母,所以祖父便将府里的管家之权交给她,可是阿娘,您可是出身于会稽虞氏的贵女,怎能受她如此折辱?

您虽常教我遵循老庄之道,夫惟不争,可是非是我们不争,他人就不与我们争,您总是处处忍让,倒叫她看低了去!”

“你胡说什么!”虞氏听罢大怒,禁不住就将一只手高举了起来。

顾七娘看着虞氏扬起来的手,吓得连忙倒退一步,虽然这一巴掌终究没有落在她身上,但她却有如挨了这一巴掌似的既羞恼郁愤又委屈不甘。

“阿娘,难道我说错了吗?这整个顾府中,谁不知道,祖父偏心着大伯父,祖母又偏心着二伯父,府里有什么好的东西都让大房和二房的郎君姑子们得去了,而我们呢,我们有什么,有的只是一个让别人看别人议论的笑话。”

待顾七娘说完,虞氏却是愕然皱眉,不解的问:“什么笑话?”

顾七娘更是羞愤不已恨恨跺脚道:“还能有什么笑话?不就是有个疯子姨娘的庶妹吗?因为有这个庶妹,那十三娘时不时的拿出来讥讽我一下。虽然老子说‘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但孔子也有句话说,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虞氏听得有些头疼,她这个女儿怎么教,都改变不了这种焦燥易怒的个性,还偏偏能跟她顶嘴说出一番大道理来。

不过,等等……今晚的这场风波到底是由谁引起的?

虞氏按了按额头,心中陡然一片通明……难道又是她!

念头一闪,又见一人从院门外飞奔而进,向她们这边急匆匆的行过来。

“三夫人,大夫人派来的人在七娘的院中查到了一人。”那人禀报道,“一个据说是被竹子所伤之人。”

……

一夜风波,虽因顾钰一句话而起,却似乎与她并不相关,暮烟阁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除了几个婢子被叫出去问话后又安安静静的送回来,一切如常。

而这一晚上,顾钰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再次梦见了空阔又华丽的大殿,梦到了自己孤寂一人手握一盏空杯,甚至梦见了千军万马如绵延百里的长龙一般直指皇城……最后便是城楼上所站着的一袭白袍烈烈当风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手中提着滴血的长剑,回过头来朝她一笑。

“姐姐……我又回来了!”他说道。

那一笑直令天地失色,眩目得令人失魂,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美!

顾钰再次从梦中惊醒,腾地一下坐直了身体,醒来后的她却再也想不起梦中男子的面容,只是直觉那人不是桓澈,但又不由自主的将那张脸与桓澈的面容重合。

听到寝房之中有响动,陈妪率先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娘子……”她唤了一声,目光有些担忧的看向顾钰。

自从将沈氏疯颠的真相告知顾钰之后,陈妪总是时时忧心,这会儿听到她陡然惊乍而起的声音,几乎是吓得心胆欲裂急奔了进来。

“娘子可安好?”她问道。

顾钰点头,只稍作平息了片刻,便掀开被褥,起身下塌道:“无事,叫妙微进来为我梳洗吧!”

陈妪道了声好,正要出去时,又听顾钰问:“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娘子最近还是有些魂不守舍的,还多梦魇……陈妪心中黯然叹息,迟疑了一刻,才答道:“今天是三月二日,明日便是春禊了!”

“三月三上巳节,曲水流觞,士女游宴!”顾钰喃喃接了一句。

陈妪连道:“是,是,娘子,明天就是士族贵女们踏青郊游的好日子,老夫人似乎也在兰亭设了宴,听说那里不但有士族郎君们清谈交流,还有女郎们的贤媛雅集诗会。”顿了一声,她又含笑道,“娘子正好也可借此出去散散心。”

出去散散心……倒也是一个好机会。

念及此,顾钰的心中陡地一跳,此刻的她突地又想起一件事来!

陈妪见她脸色大变,连唤了一声:“娘子,怎么了?”

这时,诗琴与诗画在门外亦唤了一声:“娘子,妙风与妙雨求见!”

“进来吧!”顾钰应道。

两使女推开隔扇之门进来后,皆向陈妪施了一礼。诗画目光在陈妪身上轻轻掠过后,落在顾钰身上,刚启唇想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顾钰看出了她的顾虑,直言道:“你说吧!妪是自己人,不必瞒她!”

诗画便向陈妪欠了欠身,再看向顾钰答道:“一切皆如娘子所料,昨夜老夫人令大夫人将搜查院子的命令下达之后,便从七娘、十三娘还有二房的柳姨娘院子中都搜出了人来,这三人中,有一个是伤在左手上,一个是伤在右腿上,还有一个是伤在腹部,而这个腹部受伤的婢女在查出来后便当场咬舌自尽了,另两个送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老夫人将这两人关在了刑房,正在严刑拷问。”

说完之后,诗画又问,“娘子,难道这三人都是陷娘子与十娘落水的凶手吗?”

顾钰负手沉思,凝了凝眉,回道:“未必都是,也许一个都不是,但也不否认,她们与凶手有着一定利益上的联系。”言罢,她又道,“这一招也只能虚张声势,逼那个凶手现身!”

诗画听得有些懵懂,但是有句话她听明白了,娘子是说,逼那个凶手也就是那个想要杀她的人现身!

顾钰见她神色忧惧不安,笑了一笑,说道:“是,我等她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