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章 说得我好像坏人一样
「麻美她今天放学后,没有练乐器而是去医院复检,当然这件事她只和我说,对于其他人当然是隐瞒不让她们知道。」
「复检?麻美学姊到底出了什么事?」
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结合刚才久子失态的样子,信诚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又夹杂着几分厌烦与愤怒。
「她是在家暴中长大的,她在老家那边的学校成绩非常优异,但她却没有打算在那边的学校继续就读,加上为了摆脱父母的争执,才会存钱来东京闯荡,凭自己的努力考上峰城大转学考,过着半工半读的生活。」谈起麻美的往事,久子语气少了平日的豪迈,多了些许同情,不过很快地便被厌恶和惋惜的语气所取代。
「但天不从人愿,她在一次卷入父母争执中遭酒瓶重击头部,脑中形成的血块后遗症一直存在,医生评断可能导致脑中风并并发失语症。」
「为什么她不去开刀,现在日本的脑神经外科技术这么发达,只要开刀好好休养一定可以好的吧。」
「我们都是高三生,这次峰城大的文化季是我们轻音部、我们GDM最后一次演出,如果她选择开刀,那我们很难继续组队演出,这次的文化季是我们高中最后一次演出的机会,她不想因为个人的因素拖累我们。」
信诚默然了,他没想到麻美的压力会这么大,说是用生命在唱歌也不为过,不过事情还没完。
「她打工的时候情况已经越来越糟,好几次都因为身体的状况差点倒下,现在只能勉强靠药物抑制病灶。医生的意见是年底是她的最后期限,如果再不动刀,血块压迫的神经区域只会越来越多,最后药石罔效。」
「所以,她要找我来分担她的压力?」听到这里,信诚如果还不清楚麻美的意图就说不过去了,但这并不代表他能接受麻美的邀请。
知道信诚现在还没被说服,久子也只能将麻美的愿望说出,由他自己去选择,「麻美她坦承,她的目标是总有一天,如同自己被音乐救赎一般,靠着自己的歌声打动他人的心灵。但是她现在的情况别说是要作词作曲了,就连正常过日子都是咬牙苦撑,我们真的需要一个帮手。而那个人就是你,上杉信诚。」
说到最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不知道何处的地方滴落,然后顺着久子那柔美的面庞落下。
信诚忘了昨天的对话是怎么结束的,只知道对话过后,他心中有股莫名的情绪正冉冉升起。
如果要用文字去形容的话,应该说是一股怒气、一股无名火。
「不要再逃避了!这样一点都不像你自己,快点回来吧!」
类似的话他听多了,不论是国二的蓝老师、真城、秋人那对基友,甚至千寻也给过许多暗示,但他还是走不出前一阵子的阴霾。
逃避、逃避、再逃避,这就是他的写照。
信诚回想起以前看福音战士时,曾经笑主角碇真嗣那懦弱的表现,认为那是一种只想到自己、除了逃避什么都不会的懦夫。
曾几何时,风水轮流转之下,他自己也成为真嗣的同类。
「烦死了,麻烦事一件件找上来,说得我好像坏人一样,但是我错了吗?我这么做真的错了吗?」
或许不愿意回忆昨天的对话,是因为信诚他无言以对,他感到十分的恼火。
不过这股怒意并不是针对找上他的请托,他生气的是委靡不振的自己,那个无法明确给予回复的自己。
已经无法继续逃避下去了!
人命关天的事情,时间十分有限,现在的局面已经不容许信诚继续逃避、欺骗自己了。
昨晚的对话内容,虽然信诚不愿意回忆,但「时间不多」、「性命攸关」、「最大的愿望」之类的词汇,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像是围绕在尸体旁的秃鹰一样,不把腐肉吃完绝不离去。
昨晚信诚失眠一整夜,早上甚至被常公笑说:「以为看到某国宝」,气色不好根本不意外。
虽然是连假第一天,但走在河堤旁的信诚却连一点散步的闲情逸致都没有。也许是境由心生,现在他看到周边的人事物,都没来由的多了一分厌恶,平时看起来可爱可观可玩的环境,此时也无辜的被贴上「阶级敌人」的标签。
「时间不多了,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忙。」
这句话又在信诚的脑内响起,他现在感到很不爽,真的很不爽,他很想忘记昨天的事,却又怎样都挥之不去。
他很清楚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是自己太过于钻牛角尖,但就是无法阻止这些话出现在脑中。他知道自己是拿这件事当借口在生自己的气,不过正由于这件事他是心知肚明,所以怒意、无奈感、无助感交织而成的复杂情绪,犹如一道道的枷锁般,让他成为这股负面情绪的奴隶,无法挣脱。
淅沥淅沥。
不知不觉中,春雨造访东京,不少行人不是拿起预先准备好的雨伞遮雨,就是道附近的店家歇息,静静地欣赏这带来生命气息的雨。
没有带伞的信诚也懒得找地方躲雨,就这么任由雨水洒落在自己的身上,试图想要藉由这清新的雨水来冲刷自己心中那股黏稠、不适的情感。
然而,这份情绪并没有随着雨水被洗涤,反而透过雨水不断输送到身上各处,反而使他情绪更为低落,双脚也像是被固定般,逐渐放缓速度。
最终他也放弃抵抗,以45度仰望阴暗的天空,逐渐转成滂沱雨势的雨水就这么从头发、额头、双眼、嘴唇滑落,和眼角的泪水汇聚,顺着脸颊滑落。
痛,很痛。
身上感受到的刺激,除了痛还是痛。
或许是已经麻痹了,不论是心灵或是身体上都是如此,暴露在滂沱大雨下也浑然不觉,感觉自己就像是路边的一棵树一样,像个背景无足轻重。
来自心脏部位的痛越来越深了,揪紧、刀绞、针刺,一再地去折磨他,使得他的身体随着呼喘而出的气体,越来越倦怠、越来越沉重。
随着降下的水滴逐渐增加,信诚眼中看到的世界越来越朦胧;头发、衣服、裤子、鞋子浸满了水份,就连贴身衣物也无一幸免,但信诚也完全不在乎。
「好想找个地方就这样睡着,醒来就没有烦恼了,要是能这样该有多好。」信诚有时候甚至这么想,一了百了。
「喵~」
全身上下似乎只剩下听觉还保持敏锐,像是在折磨他似的,除了萦绕在耳畔挥散不去的嘱托外,只听得到不时传来的猫叫声外。
「喵了个咪的,怎么会有猫,不是在逗我吧?」信诚这才回过神来,有猫叫声根本不正常。
将视线转往通学路途必经的桥,虽然隅田川平时是东京都不少民众仰赖的河川,甚至不少祭典也与这条河有关,东京都民众对于这条河有着特殊的情感,说是母亲的河也不为过。
不过下雨后的河水暴涨,却是恼人的。
果不其然,逐渐转大的雨势使得隅田川水位上涨,水势也不复平日可人。河川和河岸、桥墩相互激荡,只剩下河川中间还有部分尚未被满意的河水吞没的沙洲。
在沙洲上有团黑色的东西瑟缩在一旁,虽然雨声、水声不断干扰着信诚,但小猫呼救的叫声像是有股魔力般,带着求生的意志传入信诚的耳中。
尽管生存机会渺茫,但牠仍然奋力呼唤,豪不放弃任何求生的机会,试图唤回一线生机。
「娘西批的,哪边不去居然卡在那边,是闲命活太长了吗!」
咒骂了一声,但信诚的呼唤并不能驱散前来夺命的死神。
沙洲距离信诚所在地并不远,只要小跑几步便能到达,但今天的情形并不是如此。
「马个鸡!连这块地都要搞我吗!」
信诚直到半个身子都陷在沙质的河床中,他才发现河床是这么的柔软,以至于他现在寸步难行。
面对越来越湍急的河流,叫声越来越急促的猫叫声,信诚心中已经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