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旱尸

漆黑如墨的夜色下,紫薇道派的少年道士玄真身着青色道服,头梳牛角髻,斜背长剑,高举忽明忽暗的火把,仔细地辨别了方向,然后大步朝一处十分破败的院落走去。

那是一座废弃已久的义庄,就连刷着黑漆的义庄大门都散了架子,斜斜地靠在旁边低矮的土墙上。

玄真站在义庄门口,深深吸了一下鼻子,一股腐朽发霉的气味冲入鼻息,同时还有一丝极重的尸气,虽然微弱,却如何逃得过玄真的感知?

息辨之法,乃是紫薇道派独有的法门,以气息感知鬼魅尸怪,准确度丝毫不亚于精密的罗盘,而操作的方便迅捷,尤有胜之。

尸气腥骚、燥热、腐败,明显是有些年头的女尸,而且,是一具旱尸!

但愿是这头旱尸吧!玄真心中期盼道。

义庄院内杂草遍布,甚或淹没了低矮的土墙,那间原本住着看守义庄护工的破败房屋,坍塌了数片瓦砾的屋顶窟窿里也凭空窜出人头高的草穗和泛着枯黄的草叶,随着吹拂而过的风摇摆不定。

几株高大的槐树和柏木萧萧地立在杂草中间,如同杵立着的恶鬼,静静俯瞰着周围的荒凉。火把的光亮惊醒了树上栖息的几只乌鸦,扑棱棱闪动着翅膀上下乱窜,“嘎、嘎”的刺耳尖叫划破夜空,让人感到莫名的心惊。

残破、衰败的景象下,不知道暗藏了多少让人心悸的秘密。

玄真循着旱尸散逸出来的尸气,拨开高过头顶的杂草,小心的挥着火把,生怕不小心将某些枯败的草叶或树枝引燃,化为熊熊火海的燃料。

看似安静的草丛中,被玄真的脚步和火把的光亮惊得索索不绝、嗡嗡乱鸣。那些隐于深草下面的老鼠、长蛇、蝎子、蜘蛛、蟑螂、蚊子、苍蝇,还有很多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各色虫子,开始四散逃窜,引起了阵阵骚乱。

从玄真身上散发出来的驱虫散气味,更加为暗处的蚊蝇鼠蚁所忌惮,在不为人知的隐蔽处,上演着一幕幕竞相奔逃的激烈场面。

作为罪魁祸首的玄真,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因为自己而带来的种种骚动,全副精神都在感应着旱尸的方位。好在义庄并不算太大,有着比狗鼻子还要灵敏的息辨之法,搜寻一具旱尸还不算太难的事。

半人高的坟头和边缘三尺之内,同样长满了杂草,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这些茂密的杂草高度不过尺许,且都已枯死。

这些杂草不是正常生长而枯死,叶片也没有变黄垂落,倒像是突然被抽走了生命力,叶片僵硬挺立,如同根根筷子上竖,颜色也是绿中带褐,甚至还有些黑斑。

这具旱尸显然还不懂得收敛尸气,更不会伪装,这种程度的尸变,确实算不得难缠。

初步估算出旱尸的尸变程度,玄真略略有些失望,如果地下埋的是一头旱魃,玄真也许会多出一些惊喜吧,虽然旱魃对付起来要比普通的旱尸危险许多倍。

掐指算了算时辰,玄真轻轻点头,距离启坟开棺灭尸的“吉时”还有不足一刻钟的时间。

但凡道士行法,都十分讲究天时地利,无论登坛祈福、焚香祭天、求福祈禳,必择吉时利地。众所周知的堪舆之术,更是将“地利”发展到了极致。从小处言来,就是烧香拜神,也要讲究时辰、方位,不得丝毫差错,此皆是谋求天时地利之便,以促“人和”之势。

除尸灭僵,对于天时地利也同样看重,半分马虎不得。

玄真将火把固定到柏树上,站定坟头正南方,取出三炷檀香点燃,对着坟头拜了三拜,然后将檀香插在地上。

拜坟,是对墓主的敬意,同时也是凝神、泄尸气的手段之一。

混有朱砂和白毛母鸡鸡血的檀香,燃起来带着些许腥臭的味道,乍闻起来令人欲呕。玄真似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味道,细闻之下,鸡血檀香的气味虽有些特别,却也并不算难闻,更可贵的是,鸡血檀香不仅能够安定心神、增加阳气,还有着震慑邪祟、抵御尸气的作用。

玄真脚踏罡步,手结法印,又在坟头的正北方按照北斗九星的方位踏出九步。每踏出一步,玄真便在脚下抛出一枚铜钱,铜钱依次对应着北斗九星中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的方位。

九枚铜钱抛下,玄真感到脚下隐隐一震。

天罡北斗步法,共有三十六步,妙用无穷。镇压旱尸,只这九步足以。

铜钱外圆内方,暗合天圆地方之道。天有圆,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地有方,六合上下,东西南北。

天之圆代表季节时辰轮换圆融周密,是为天时;地之方代表地域地形、方向方位,是为地利。况铜钱经千万人转手,所沾染阳气之盛,足以驱鬼辟邪,古钱辟邪的说法,便来源于此。(只是后人以圆形、方形来表述古人眼中的天地形状,实在是令人惋惜。)

鸡血檀香安神泄尸气,天罡北斗铜钱阵镇尸祛煞,这是岳室山白桦岭紫薇洞道派一脉特有的镇尸手法,用以开棺前镇压墓***发生尸变的尸身。得此二法,除非是特别厉害古怪的尸变,否则绝难逃束手就缚的命运。

一番准备之后,玄真将歪斜的墓碑拨倒,用铁锹快速挖掘棺木。不多时,一副已经腐朽蛀虫的棺木便出现在玄真眼前。

一阵阵浓郁的腐臭霉变气味从棺木上飘出,让人五内翻腾,而玄真却感到心中一阵小小的兴奋,那股腐败、腥臊、燥热的尸气越来越浓烈了!

瞥了一眼插在地上的三炷鸡血檀香,不知何时三股香的烟气居然变成了通红的颜色。玄真看到这样诡异的现象,非但不惊,嘴角反而露出微不可查的笑容。

尸变粗分之下,有十八种,分为僵尸、荫尸、皮尸、毛尸、血尸、肉尸、醒尸、菜尸、绵尸、斗尸、甲尸、诈尸、玉尸、走尸、行尸、汗尸、石尸和木尸。若细分之,则有八十四种之多。

旱尸在十八种尸变中并未单列,若勉强分之,则归属于僵尸的一类,可吸收日月精华不断壮大,在机缘巧合之下,甚至能够进化成为僵尸之中的王者,旱魃!

旱尸藏匿之处,终年干旱,不见落雨,故称为旱尸。

但凡尸变,皆为阴邪之属,僵尸更是至阴至邪。不过,道家以五行释天地,天下万物,皆在五行之内,种种尸变亦然。

旱尸,在五行中则属火。

鸡血檀香有泄尸气的作用,旱尸的尸气经由鸡血檀香泄去,混于冉冉升腾的香烟之内,故而呈现通红似火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