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终不成佛

“师傅,那您呢?”净衍一脸担忧,他虽不知京都局势,可也知浮屠之谜已被人知晓,迦南如今形势亦是岌岌可危。此时若放师傅回寺,岂不危矣。

“无碍,为师自有安排。你且去吧。”即便面对徒儿,嗔远亦不愿多言,他抱着佛子提着灯笼,转身便走,不待净衍有丝毫念想。

“师傅……”净衍望着嗔远离去的方向,也不敢去追,迟疑了一会,他将靠在其身上的黎耘背负至身后,拿起娑婆,隐入密道之中。

一个向左,一个向下。

不同的路,亦是通往不同的命运。

只不知,谁是生路,谁是死路。

亦或是,路路皆不痛。

夜色笼罩在京都夜城,虽透着些许的焦躁,可却挡不住盛世浮华的靡乱喧嚣。

西街深巷一普普通通的院落墙角处的厨房处,本应用来烧火做饭的地儿,只见一人头上顶着几根柴火自灶膛内站起,正是净衍。他自密道而来,出了密道便身处于此,净衍负着黎耘跨出灶膛,随后伸手将娑婆自灶膛内拉出。环顾四周,虽偶有几声犬吠传来,倒是清静雅致。虽不见人息,可院落却干净整洁,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

净衍出了厨房,只见其房间布置,与迦南无异,想来此处乃是迦南产业,他虽第一次前来,却熟门熟路的寻了一房间,将其安置于床上。

烛光之下,黎耘的眉头紧锁,想来心中郁结难解,净衍见此不免有些怔怔然,他虽想在此等候,却又怕黎耘醒时见其情绪失控,不免一声长叹。

出了房门,行至院落中央,见有一深井,夜风徐来,心思沉静之下便只觉周身黏黏糊糊,还有些许异味传来,格外难受。

虽井水透心凉,几桶冷水浇头而下,可却让净衍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稍稍沉寂了一番。净衍一时兴起,抓过娑婆便是舞了起来。

其形如虎,其势如鹰,虽锐利,精悍,却无伤人之戾。

忽,净衍只觉一股杀意席卷而来,想也不想,娑婆便朝杀意所指方向旋转过去,却又横旋于半空之中止步。

、“施主,你醒了!”净衍一抬头便望见黎耘站在门口,娑婆所指离心口不过寸余。净衍慌慌然收回娑婆,想要靠近黎耘,却因浑身湿透,上身裸露而不敢靠近。

“他走了!”黎耘此时望着净衍的神情极度的平静,声音飘飘然,宛若惊梦。

净衍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其所指乃是嗔远,不禁小心翼翼了起来。“师傅想来应该回寺了。”

“你便没什么与吾说的吗?”黎耘挑眉,清冷目光落在净衍身上,无波无澜,心如死水,目视如死物。

净衍与其一命想通,自是感觉其情绪不对,虽有些事并非其所能掌控,可毕竟其参与其中,很早之前他便欠黎耘一个解释,如今黎耘开口,自然没有不说的道理。他将娑婆倚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终不再顾忌其他,上前几步走到黎耘面前,直视其目光,言语坦荡,未曾有丝毫隐瞒。

“小僧出塔之前,曾于师尊面前起誓,无论何时,皆不可动用舍利珠。不瞒卿卿,小僧早知那以死逼迫自有阴谋,恨便只恨小僧晚来一步,不能救卿卿性命。小僧曾告知卿卿琉璃金身之秘,小僧一生尽困于迦南,只为浮屠,虽有遗憾,可并未有悔。”

净衍忽一笑,似笑自己天真,又或是笑这命运难料。“本以为只要心存佛心,终有一日便可立地成佛,只可惜小僧却乱了心,迷了眼。卿卿也许不信,小僧并未见过尔等口中之国师,知其具体乃是我等回到迦南临行时师兄所诉,知此消息,小僧纷乱如麻,却又庆幸,庆幸当日不曾弃你。虽一直想诉其周全,只是不知该如何出口,或许这亦是小僧一点私心,不想卿卿恨我,怨我,唾我。”

黎耘的目光审视着净衍,原本宛若谪仙的面容终有所破裂,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拂过净衍犹带水珠的脸,手中温润的触觉,让黎耘冰冷的心稍稍有了一丝回暖。

“那…为何拒吾,畏吾,躲吾。”

这次净衍没有躲,也不敢躲,便是夜风此时也吹不散他耳边的热潮,“且不言其有失伦理常纲,黎家大难,如今黎家一脉尽皆压在卿卿肩上,小僧虽失舍利,可从未放下佛心,明知其不可为又如何为之,非是小僧无心,而是小僧不能。”

“为何今日可说。”

“佛曰: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说清道清,人散人聚,终好过缘起即灭,缘生则空。”净衍稍稍别开目光,不愿与黎耘直视,他怕自己就此沉沦,沉沦于其目光终无法自拔。

可是黎耘却不愿,不愿其躲避,他轻拂净衍面颊的手滑落至其脸畔,强行钳制住其下巴,将净衍的视线掰向自己。

“小和尚,可曾嫌吾累赘。”

净衍想要躲避,却不敢;想要摇头,却不能,只能出言:“从未有过。”

黎耘怔怔的望着净衍,忽一笑,宛若烟花绚丽,“小和尚,你终成不了佛。而吾,已成罪人。”

黎耘将手自净衍下巴处放开,低垂了双眸,转身间,似不愿在面对黎耘。

“吾要他死,小和尚你若阻吾,吾便与尔一道共赴黄泉。”黎耘淡淡的诉说着恨意绵绵,不容净衍有丝毫拒绝,也不愿听到净衍的任何拒绝。

一瞬间,原本周身还泛着燥热的净衍,此刻已经通体透凉,一个与之共生共死之人,一个是如父如母之师,他做不出抉择,也不愿抉择。

可是他又不知该如何劝说,说服黎耘。

因为在黎耘面前,所有的狡辩都显得太过无力。事实便是如此,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着任由黎耘越行越远,一扇门窗,便将二人的世界阻隔,虽是咫尺,却宛若天涯。

浮屠塔外,原本屏障上淡红的梵文,如今已变得深红,守卫在其周围禁军脸上早已不见前些时日的轻松,一个个望向浮屠的目光中,只剩下忌惮惧怕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