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泪洒黄军装

  二十多天过后,全旅召开所有干部大会。这次会议对于很多人来说终生难忘。会议由政治部主任主持,旅长作了重要讲话,政委亲自宣读了为了配合此次裁军任务,同时也是为了部队的建设和长远发展,全旅需要转业到地方的干部名单。

  整个会议厅里只有政委的声音在响着,几乎每个人都屏息敛气,谛听着是否会出现那个最熟悉的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名字。

  大家第一个听到的竟然是副政委的名字,啊,年富力强看上去前途光明的副政委竟然也在裁军转业之列,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王向远嘴巴微微张着,右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手心里捏出汗液来,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剧烈的心跳声。

  很快,王向远就听到了作训科科长冯志平的名字。他悄悄看了冯志平一眼,却看不见他的面部,冯志平是科长,坐的位置在前排呢。

  王向远的一颗心越缩越紧,但是,还是无可避免的,“王向远”这三个字从政委的嘴里响亮地吐了出来。他看见冯志平回头看了他一眼。

  王向远忽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尽管他和所有的转业干部们的供给关系暂时仍由部队提供,要到明年才彻底由地方接管,但实际上,他已经不在军队的编制之内了。严格说来,他已经不是一名军人了。他的眼睛酸酸的,却欲哭无泪,但他明显感觉到,他的那颗敏感而又自尊的心在泪雨纷飞。

  宣布完命令过后,政委又作了很重要的讲话,他不知是第几次地要求所有即将脱下黄军装去参加地方建设的人,务必以大局利益为重,切勿生出任何事端,并且时刻牢记,自己曾经是一名军人,哪怕是在地方,也要维护军人的形象和军人的荣誉。政委又说,此次离开部队的干部从数量上来说当然无法跟大批即将离队的士兵相比,紧接着有一大批士兵要提前退伍。

  大家当然心知肚明,老兵和一些不是老兵的战士的提前退伍工作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干部们转业回地方,终归是有个缓冲期的,比如工资补贴等供给关系,还有其他的待遇,在地方政府未落实之前,部队仍是在提供的;而战士就不同了,他们是一脱军装就统一踏上归家的途程,大部分人需要自谋生路。再说了,干部们年龄大些,自制力强,而战士们还处在青春期里,行事难免会有冲动的时候。

  会议结束时,旅长和政委提议在外面的大楼前跟即将离开部队转业到地方的干部们合影留念。其余干部则回到自己所属分队。

  旅常委们与即将转业的干部们照了好几张大合影。后来,他们还受邀分别与一些人单独合影。政委来炮兵旅的时间不长,对很多干部并不太熟悉,当他看见王向远时,不由地多看了两眼,问干部科科长:“这小伙子是谁?”

  干部科长回答说:“司令部作训科的王参谋,名叫王向远。”

  “哦,你就是王向远?”政委问道。

  “对,我是王向远。”王向远立正给政委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政委说道:“王向远,很年轻嘛。可惜了,可惜了。”顿了顿,他又问王向远,“对这次的调整有没有什么意见?”

  王向远说:“服从命令!”

  “好,好。”政委夸赞似地拍了拍王向远的肩,与王向远合了两张影,然后,就与其他常委们一起离开了。

  后来,有人提议即将转业的干部们单独来几张大合影,他们仍是一身戎装,帽徽领花,军容严整,英姿挺立。

  又有人说,说起来,咱们是转业的人了,应当来一张只穿军装不戴帽徽等军人标志的合影,就像每一年度的退伍老兵们那样。大家纷纷响应,说这个提议非常好,非常妙。

  于是,大家纷纷将帽子脱下,又互相帮忙将衣服上的领花和肩章摘下。在摘下领花和肩章的时候,虽然都是在部队摸爬滚打了十多年有的甚至数十年,但是,他们中有的人竟然控制不住自己,潸然泪下。更有些人激动之余,互相拥抱着痛哭出声。

  王向远看见,冯志平的眼里也是汪着一层泪花。本来,他是有机会升任副参谋长的,但是现在一声令下,也要解甲归田了。

  王向远在将冯志平右边的那颗领花解下之时,他发现,冯志平的那在眼里滚动着的泪花终于忍不住地落了下来,落到了他的黄军装上。

  王向远空有情绪,却无泪可流。他知道,他必须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否则他只能通过吼叫才能渲泻而出。他尽量回避着别人的泪眼,免得别人以为他是个冷血动物。

  没有人知道,他的泪水在多年前已经干涸。

  流泪的伤感也是会传染的。王向远发现,除他之外,竟然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汪着泪,有的流了出来,有的即将流出,还有的硬是咽了回去。而独有他……似乎格格不入。

  照了几张只穿军装不戴领花肩章等标志的合影之后,大家就散了,各回各处。

  再接下来,就等着填表,办手续呢。

  冯志平和王向远一左一右地走着回到了宿舍区,两人进了冯志平的房间里,他的房间是个小套间,空间大些,坐谈更方便一些。

  两人并排而坐,各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

  冯志平说:“我发现,不知不觉中,你竟然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冲动。”

  王向远说:“冲动当然是少了,但我锐气还在。再说了,没有人惹我,我干吗要冲动?”

  “有一件事儿我想告诉你,但是你得保证不能冲动;因为事情既然已经成了定局,你就是冲动也没用,何况冲动是魔鬼,更何况是这个节骨眼儿上,会害了你的。但是我如果现在不对你说,到转业以后再跟你说的话,就会心里觉得对不起你。你可要知道,我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冯志平说。

  “我又不是少年了,冲动个鸟?”

  冯志平纠正说:“哎,冲动并不是少年的专利,再说,看你那样儿,还像是处在青春期里呢。”

  “你才青春期呢。我有那么长的青春期吗?好,我保证,不冲动,行了吧?”

  “好,言归正传。”冯志平说道,“这消息是参谋长给我透露的,他也是后来才听说的,所以没能把你留住。其实最开始你并不在转业之列,但是有人向干部科反映你有问题,说是最近这一年多,老是有女孩子联系你,像恋爱又不像恋爱的,很不成体统。所以后来,干部科在最后时刻又把你的名字划掉了。当然了,这个意思并不是说转业的干部就不优秀。我不是也转业了吗?还有有的营长、教导员,还有副政委呢,不是也得转业吗?”

  “谁他妈的这么缺德?”王向远手握拳头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冯志平作了个双手下压的手势,意思是息怒,勿冲动,信守刚才的诺言。

  冯志平说:“虽然转业,也未必就是坏事。咱们当过兵的人,都有着地方上的人所没有的素质,可以发挥我们的长处,也许,更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呢。当然,首先是要找到一个相对对口的单位,然后才能尽情施展才华。”

  王向远不无担忧地说:“之前从没跟秦爱莲提起过这事儿,现在猛不丁地对她和她的家里人说出这个消息来,是不是有些太突然呢?他们会怎么想我会怎么看我呢?”

  冯志平说:“像你这透明如水的为人和性格,本来在官场上就很难走得太远。未必秦爱莲一家从一开始就指望你能当多大官?过几天,我陪你去她家,把话说明白。”

  王向远说道:“本来,我还想,在我举行婚礼的时候,战友们能到我的结婚庆典上,好好乐呵乐呵呢,也为我助助兴,撑撑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