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雪花的永恒(1)(旧)

  往壁炉里填上一打木柴,火星在蹄铁与燧石之间一闪,火光一冒,温暖的淡黄色火光充满了整个房间。

  麦林摇摇晃晃地走到床前,一跃而起,趴在床上,头闷在枕头里,然后伸了伸,骨头发出了“喀喇”的一声,长嘘了一口气“哎哟……”接着打了个滚,被子马上卷在了他身上。

  凌步放下打火石,转身正准备坐下休息时,突然注意到了壁炉上的一个小盒子。他骚骚头,敲敲脑门,这才想起来是昨天晚上一时兴起装了一枚落雪的小盒子。凌步苦脸笑了笑——这么久了,装了有什么用?应该早就化了吧。但是他一摸盒底——干的。他犹豫了一下,那么久,湿了也蒸发了吧?正他这样想的时候,他的蹄子不由自主地打开了盒子。

  那枚雪花,依然完好如初地放在原处,还是那样的晶莹剔透,还是那样的轻柔,就像书里写的那样——轻柔得像天马的心愿。

  凌步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样呢?”凌步揉了揉眼睛,变换着角度看着它,仿佛不相信它的存在。他试着摇了摇盒子,雪花飘了起来——那就是一枚货真价实的轻柔雪花。凌步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样呢!虽然下雪了,但是屋内的水盆也没有结冰,哪怕是薄薄一层冰片,这表示雪在屋子里应该会融化啊!更何况还是在一个壁炉上烘烤了半个晚上的小盒子?凌步在惊讶之余迅速关上了盒子,然后再慢慢打开。那枚雪花还在那里。他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相信了它并没有融化。凌步更加好奇了。他把雪花拿了起来,闻了闻——是雪凉飕飕的味道,然后舔了一舔——没错又冷又无味。

  于是,他把雪花装回了盒子里,然后连着木盒子一下子扔进了炉火里,就仅仅是好奇会发生什么。盒子慢慢地变黑,然后烧了起来,化作了炉壁上的烟黑和烟囱冒出的薄烟。但是由始至终,雪花如同一粒星星在盒子中闪耀着亮白色,看上去对灼热的炉火毫无反应。

  半圆的月亮穿过云间的缝隙,悄悄地斜射进西边的窗户,照在了窗前的地板上。天空中飘扬着几粒,几十粒晶莹的雪花,在月光下如同星星一般闪耀,如果不是它们会移动,会下落,还真看不出是雪呢。

  最后,那粒雪花依然静静地躺在燃尽的炭灰里,偶尔闪烁一下月亮的光芒。凌步叼着一根拨火棍,轻轻撩开旁边的炭灰,然后轻蹄轻脚地把它拿出壁炉,像对待什么珍宝一样——或许是对待夜明珠一样——在月光下用双蹄捧在面前细细端详。在这时,在月光下,雪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渐渐的,雪花边缘慢慢泛起了淡蓝色的光,像月光那样冰冷,像星光那样遥不可及的光;慢慢地,没有风,没有动静,雪花飘了起来,轻柔得像只花瓣,或者说——像某一匹早已逝去,很久以前曾经美丽、友善但又可怜的小飞马的微微心愿。凌步坐在月光染白的木地板上,静静地看着半空中的雪花。

  雪花慢慢地,慢慢地飘到了凌步面前,拖着一道柔光,像一个扫帚星。雪花打了一个空翻,绕着房间飘着,一圈又一圈,凌步转着头,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片飞雪。

  月光透过薄薄的玻璃窗,把房间的地板、房间的墙壁染上了淡淡的蓝白色。在月光下,飞舞的雪花似乎在跳舞,似乎在歌唱,似乎在诉说,似乎在祈祷明天,祈祷未来。最后,这一粒落雪,缓缓地落在凌步挂在墙上的斧头上,轻轻地“砰”了一声,化作了一片小小的淡蓝烟花,星星火光,然后消失了。凌步感到莫名其妙——就像在看电视,突然被关掉那样的感觉。“呃?去哪了?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凌步走到墙边,“应该只是落在我的斧头上了……”后蹄站立,伸出前蹄想取下斧头。但是当他刚刚摸到斧柄的时候,他的前肢突然全部麻完,身体像泡在冰窖里一样寒冷,只感到冰冷彻骨。凌步想要呼救,但是惊恐地发现他的嘴像冻僵了一样叫不出来。然后,他感觉眼前一黑,前后晃了两下,天旋地转,然后“砰”的一声倒在了地板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步在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什么东西飘落在身上,一粒,两粒,三粒,感觉大小就像雪花,却不觉得冰凉,渐渐的越来越多。翻了一个身,凌步慢慢睁开了眼睛,但眼前朦胧一片,看不到,看不清自己在哪里,在朦胧中看上去就是一大片单调的灰白色。他发了一会呆,揉揉眼睛,眨了眨终于看得清楚了。他躺在一片平坦的土地上,半个身子埋进了雪中,而且没穿斗篷,什么都没带在身上。他站起来,抖了抖,把身上的雪都抖到了地上。他一边跺着脚一边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个很单调的地方,四周望望,看起来只有雪,还有贫瘠的泥土和几块石头。往上看,什么也看不到,没有云,也没有蓝天,也没有黑夜,就只有望不尽头的淡蓝色虚空。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四周一片寂静,这确实是个纯粹的雪地,空中不时飘下几粒雪花,除了雪和土地,几乎什么都没有。

  凌步一步一陷地走在高及半腿的积雪上,漫无目的地按着一个方向前进着。雪花不停地撒在他身前的道路上,身后的脚印中,还有他黑卷的鬃毛上。远处的道路消失在一片空虚的迷雾中,蹄下的土地似乎随着脚印消失,随着目光出现,好像总也走不完。在一个落雪和积雪染成灰白的世界里,一成不变的、未雕琢过的正多边形雪花与地上灰白、古老而透着淡蓝色光芒的积雪似乎是这单调环境的唯一组成。

  一匹小马在这灰白的世界中孤独地行走着,走着,走了很久,很久……但在他眼里,视线的尽头,还是一片灰白。

  凌步停了下来,他走烦了,走腻了;似乎无论走多久,眼前都永远是雪,灰雪,还有单调的多边形雪花。

  “哎,我到底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凌步站在雪里,自言自语着,“淡定,淡定,让我想想,冷静点。”

  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自己怎么来到这里的;可是,这几乎是徒劳,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怎么来到这个世界,这似乎像个梦一样毫无来由。这时,他瞥见了灰白世界中的一个小小的亮点——像一颗淡黄色的星星。

  凌步站起来眺望它,看上去那确实不是雪。“那是唯一的目标,唯一的希望了,那是灰白的虚空中除了雪以外唯一的存在。”动了动冰冷的蹄子——但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累——从积雪里拔出来,走向那若隐若现的星星。凌步尽可能轻轻的放下蹄子,但是他发现一旦身子稍稍往前一挪,重力一施加,蹄子马上陷进雪里。他一步一陷,一拔一步地艰难前进着。不知过了多久,它渐渐清晰了,蹄下的积雪越来越少,渐渐地可以踏到冻土了。

  看上去,那是一朵花。

  一朵白色,泛着淡黄的新生嫩花,在深绿的花萼簇拥下,在绿叶的陪伴下,绽放在这片单调的灰白世界的一个小丘顶上,这唯一的生命在此异常显眼、独特。“雪铃花?生长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还在一片贫瘠的冻土上开花了?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凌步认出这花,却更加乱了。他三步并作两步拖着冻僵的蹄子小跑上山坡,跑到了雪铃花跟前,停了下来,低头喘了口气。但是他再抬头的时候,惊呆了。丘陵的另一边,是一块被大大小小的山丘环绕着的绿土,它似乎没有收到这冰雪世界虚空的困扰,也没有被雪原征服,遍地长满了鲜花绿草,一片生机。放眼望去,一片碧绿中夹杂着星罗棋布的白点——雪铃花。这里没有阳光,也没有其他的动物,不知道它们怎么长起来的。

  几排雪铃花,密集地排布成了四条宽大的白绸带,从这个盆地的四角,延伸到这片绿原的中央。

  这到底是小马种的呢,还是它们自己长成这样的呢?

  凌步似乎是这里唯一的小马驹了。

  “雪铃花开了,春天到了吗?”

  他瞪得溜圆的眼睛望着周围,好久才眨一下眼睛;嘴巴微微张着,不吐词字;腿慢慢地向前挪动着,好久才走出一步。好像这些景物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样,努力地睁大眼睛,想把一切尽收眼底。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蹄子渐渐被青草淹没,他的胸脯触到了冰凉的露珠,他的尾巴拂过身后的花朵,渐渐的靠近了绿原的中央。他还在四处打量着这灰白世界中奇异的绿色,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凌步向前望去,发现,盆地的中央,雪铃花相聚的地方,白色覆盖的地方,躺着一块不时反射着白光的长方体,看上去就像一大块玻璃,或者水晶。在那上方,闪着星星光芒,就像下雪一样。“那是什么?”凌步想着,“这是……”走近了,渐渐可以看得清楚了,也渐渐透明了。走近了,这确实是一块水晶,货真价实,透着淡蓝色的光芒,在它周围,不时飘下几粒雪花;再走近了,这块水晶渐渐透明,就像玻璃一样,但上面洒满了雪铃花雪白的花瓣,还有白色的雪花;再近一点,这长方形的水晶盒子里,似乎装着什么……或者躺着什么……而洒在上面的雪,看上去和之前在灰白虚空见到的雪不一样——

  那是,雪花;真正的雪—花;它们的支棱像水晶般透明,像水晶一样透着淡蓝色的光。它们身上小小的支岔和细小的框架,不知如何雕琢,才可以如此细致光滑,六枝支棱不互相交接,分开的角度恰好一致;晶架光滑笔直、细腻精致。就像小马中最好的能工巧匠仔细度量,用羽毛细细雕刻的宝石一般美丽。

  凌步想起了今天晚上雪花飞舞,想起了昨天晚上装在盒子里的雪花闪亮,也想起了他和麦林讲的那个古老的传说。雪花的传说。

  这块透明晶亮的水晶,该不会是……

  凌步悄悄走到它跟前,慢慢探出个头——好像生怕吵醒什么。水晶里,躺着一匹淡蓝色的小马。她轻挂着一束雪一般的鬃毛和尾巴,雪一般地白,雪一般地细腻,如同雪花一样,铺在身下一层一层的雪铃花上;眼睛轻轻合拢,眉毛下隐约可以看到一抹淡蓝;一双翅膀拢在身体两侧,也不知有多久没有张开。

  看来,这是一个水晶棺,淡雅,华丽,但是让马悲伤;逝者的容颜不知定格了多久,迎接了多少悲痛的泪水;天马的翅膀不再带着它的主人翱翔蓝天,如今只能无力地收拢在两侧,静静地,永恒的等待。

  凌步倒吸了一口气,吓得把头“刷”地一下缩了回来,四肢不禁抖了一下,脸色苍白。愣了几秒,凌步又慢慢地把头探出去,再次确认了一遍有没有看错——当然没有。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压倒了几株雪铃花,嘴巴张着说不出话来。

  “呃…请问,请问有谁在那里吗?”

  是谁在说话?这里应该只有凌步一匹小马啊,之前没看到有谁跟在后面啊!凌步心头一紧,汗毛直竖,眼睛都一时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使劲蹬了一下吓得僵硬的后腿——不知道是因为被冻伤没力气,还是因为被吓得紧张而无法跳起来——反正他就是没跳过水晶棺材。左蹄一绊到水晶板盖边缘,身子马上向右一歪,整匹马重重地摔在了棺材上面,顺着光滑的板盖滑到了另一边,翻了一个身侧摔在了一丛雪铃花上。他感觉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扶着板盖边缘,摸着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但是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楚。

  “你没事吧?”

  凌步揉揉眼睛,眨了眨眼,眼前渐渐清晰起来。抬起头看到了一匹小马,当他准备应答一声“没事”的时候,再次愣住了——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恐惧。眼前也是一匹淡蓝色的小马,一样雪色的鬃毛,一样夹着淡蓝的雪白尾巴,一样的天马翅膀。但是在她淡蓝色的眼睛里,瞳孔就像蒙上了一层霜雾,目光灰白,看上去似有似无,就像遥远的星辰。凌步愣住了,眨了眨眼睛,低头看了看水晶中的小马,又抬头看了看站在十步之外的那一匹天马,简直不敢相信——她们长得完全一样,只是他并没有看见水晶棺中小马的眼睛。一时间,凌步哑口了。

  “你没事吧……”那匹小马向前慢慢走近了几步,而凌步下意识地往后退,“等等…别走…”凌步犹豫了一下,咬咬牙,站在原地,目光中既有惊讶,又有怀疑。凌步心头乱乱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谁?棺材里的又是谁……”

  “你是谁?”他最终冷冰冰地挤出了一句话。

  “啊?我是……我是落雪…对,我的名字是落雪。”

  “噢。”凌步犹豫了一下,扭过头看着水晶棺问道,“那……她是谁?”

  “谁?我看不到……”

  凌步一时愣住了。

  “你不会笑话我吧……”

  “不,不会的。我从来不嘲笑别人。很高兴认识你,落…落雪?是这个名字吗?哈哈……”一时间他觉得语塞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下来。

  “那,可以聊一聊吗……我已经很久没和别的小…别的小马说过话了……也没听到过其他的声音……”落雪低着头说着。

  “呃?当然可以。”凌步脸上有点点惊讶,他答道,“你想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云中城怎么样了?”

  “嗯……我一直都生活在小马谷,不大知道天马们在做什么……不过我听说他们正在筹备新春庆典。”

  “新春庆典?”

  “对,他们每年入冬和入春时都会举办一次庆典,来庆祝某个季节的来临。春天,那可是一个万物复苏,花草遍地的季节啊。”

  “你可以跟我说说春天的景色吗?”凌步注意到,落雪的嘴角不知不觉有了一抹微笑。

  “当然,”凌步答道“春天的小马谷……嗯……怎么描述呢?”

  凌步坐在花丛旁,扶着腮帮子想了一会。“春天啊……河流的冰化了,融成了冰凉的新水,苹果树长出了新叶子,碧绿碧绿的,很嫩……摸上去就像一个…一个……”

  凌步从来没有给其他小马描述过什么景色,有时候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时,他会感觉非常尴尬。他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想到什么说什么,他还是托着腮帮子,努力地思考还有什么能说的。

  他现在一脸紧张。

  落雪看上去还是很专心地倾听着,一双大大的淡蓝色眼睛看着凌步,好像她可以看到凌步,可以看到他描述的景色一样。即使凌步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很无聊。凌步闭着眼睛敲敲头,努力回想还有什么可以描述的。“呃……”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他使劲地想,也挤不出一句话。落雪的耳朵渐渐耷拉下来,头也渐渐低了下去,而凌步越来越着急了,额头上多了几滴汗珠。

  沉默,都可以听见汗滴到草叶上的声音了。最后,落雪抬起头,脸上有点点微微的失望,“虽然我看不到春天的模样……也看不到春天的景色……但我也许可以想象得出春天是怎么样的了,谢谢你……”

  凌步心头一震,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句话,好像距离现在非常遥远的某个时候,在某本书里,看到过。“我看不到春天的模样……我看不到……”突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还有…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凌步眨了眨眼睛,从思考中醒来。

  “可以,什么问题?”

  “请问……我蹄子旁边,是什么植物……我感觉它像一朵花,但是没有小马告诉过我它的名字……”

  “噢,这个叫雪铃花(Snowdrop)。”

  “啊?”

  “雪铃花。”

  “我在听着……是在叫我吗?”

  (凌云说:落雪名字:Snowdrop……)

  “呃,这种花就叫做雪铃花啊。”

  (落雪:………………)

  “和我同一个名字?”

  “是啊……雪铃花……雪铃花……”凌步一边默念着,一边想着还有什么能跟小马说的。这时,“雪铃花”,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噢,对了。你听说过雪花的传说吗?”

  “没有,可以跟我讲讲吗?”

  “这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不过我已经背下大部分啦,听好,开始了。”

  凌步咳了咳,长吁一口气,“传说在很久以前,云中城生活着一匹天马,这匹小马具体长得什么样已经没有多少小马记得了。但是她的眼睛,很多认识她的小马都终身难忘,故事也得以流传下来。那是一双灰蒙蒙,但是水灵的淡蓝色眼睛——她看不见任何东西。这双眼睛里透着忧愁,但是在她开心的时候,眼睛会闪着异样的目光……”

  他突然停下了。看着眼前这匹小马,看着她灰蒙蒙的蓝眼睛,他想通了……

  “听上去她和我很像……然后呢?”

  看着她淡蓝色、雾蒙蒙的双眼,那祈求下文的眼神,凌步犹豫了一下,几次张口就要说出来的时候,又合上了嘴巴。最后他鼓起勇气,问道“你该不会就是那个雕刻雪花的天马吧……”

  “雪花?”落雪呆住了,“雪花……是的……我确实……雕刻过雪花……”

  “那朵雪花是不是为了一场新春庆典而制作的礼物?”

  “是的……”

  “那雪花后来送给了公主们?”

  “是的……是我……”

  凌步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那这个传说……后来怎么样了?”

  “那个传说就是你的故事啊,落雪!你开创了一个崭新的冬天啊!你让小马们以一个崭新的目光看待冬天,看待雪,就像那匹小马写的,‘像天马的心愿’。”

  “这……”落雪看上去,脸上既有惊讶,也有无所适从。

  “现在,陆马,独角兽和天马在冬天都很快乐呢,他们很喜欢你的雪花,还有冬天的景色。他们现在无论在春天,夏天,秋天,还是冬天,一年四季都保持着欢乐的心情呢。这不是你希望的吗?你说过‘我们在春天很快乐,夏天也是,秋天也是,就不能让在冬天一样快乐吗?’!”

  “是,我记得我是说过这句话……”

  “公主们都很喜欢你的礼物呢!”

  “可是……”落雪的表情一脸不自然,而且看上去多了份悲伤……耳朵和眉毛都耷拉下来,低着头,眼睛湿润润的。

  “我从来不知道送给公主第一朵雪花的是谁,可是现在我知道,她就是……就是你。”

  “可是……公主……”落雪脸颊上挂上了一滴豆大的泪珠,滑落下来,滴落在雪铃花洁白的花瓣上。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这不是值得你骄傲和开心的事情吗?”凌步习惯性地伸出前蹄往后掏手帕,但是没摸到……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带。

  落雪还是一脸悲哀,凌步也不知道他哪里让她伤心了,“对不起,我没带手帕,呃……呃……帮你用这个叶子擦擦吧?”

  “不用了……公主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不久前露娜公主还来过我们小马谷参加梦魔之夜庆典呢。”

  “小马谷?梦魔之夜?那是什么?”

  “呃……小马谷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啦。梦魔之夜嘛……是一个小马们扮成各种各样的怪物或者其它的东西,参加各种各样的游戏和活动,幼马们可以索要糖果的一个节日啦……具体来由啊……我好像忘记了。”

  “露娜公主开心吗?”

  “当然,我在森林里看着她和小幼马们玩呢。不过有时候,她看上去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哦。”落雪的耳朵又耷拉下来,“当时露娜公主看上去确实很喜欢我的礼物……说我是最了解黑夜的小马……我们后来也是很好的朋友。但是,我在你说之前还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因为我最后一次听见她的时候,她像在哭泣……然后…我再也没见过露娜公主了……”

  “哭泣?”

  “是的……我听见她在哭,那是她的声音……还有泪水滴落到地上的声音……”

  “一定是什么事情让她伤心了吧。”

  “……”落雪沉默不语,一副失落的样子。她坐在草地上,耳朵无力的耷拉在两旁,在灰蒙的眼睛下依然透着忧伤的目光,尾巴轻轻扫着旁边的花瓣,如果真的要用什么成语形容的话,恐怕楚楚可怜最适合了。

  “那好吧。”凌步说着,站了起来,“下一次我见到露娜公主,我会帮你问候她的。”

  “真的吗?”落雪抬起头,“谢谢你。”

  “不用谢。呃,我觉得我应该走了。我在这里呆了好久了。”凌步看了看四周,“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不知道,我看不见路……”

  “抱歉。那我自己找找怎么出去吧。”

  “等等等等,你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凌步。再见,我觉得我应该走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呢,我得花时间找找。”

  “谢谢你陪我聊天…你以后还能再来吗?”落雪说。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这里来。我尽量看看吧……”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别的小马说话了。我有一个礼物,你可以看看你喜不喜欢吗?我……”

  “当然可以,什么礼物?”

  落雪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她慢慢地从身后拿出了一粒水晶一样的东西,放在凌步身前。

  “我可以问问这是什么吗?”

  “一粒雪花…我雕刻的……希望你能接受它…就当是一份礼物吧。它就像那天晚上,我雕刻的第一颗雪花那样……一样的硬,一样的轻,虽然我看不见它……但是我觉得它和那天晚上的那颗雪一样闪亮。就像星星那样,我对着它许愿,希望能再见到公主…见到其他小马……每天都许愿……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这个地方永远都那么亮……就像没有黑夜一样……而今天实现了,你来了。我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快乐和祝福……”

  凌步听完落雪说的话,一时愣住了,“你不会不喜欢吧?”落雪一脸紧张,连灰蒙蒙的眼睛都瞪大了。

  凌步清醒过来,“怎么会呢?”他走上前,拿起了地上的那一粒雪,亲了一下落雪的额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我会一直带着它的,作为一个纪念。”

  “真的吗?”落雪脸颊看上去隐约有些红,微微翘起的嘴角上挂着一个微笑。

  凌步注意到,她的眼睛这时候有点不同,看上去不再灰蒙蒙的了,而是一种很奇特的淡蓝色。它们后面就像有一口十分深邃的古井,装载着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和忧愁、久远但坚定的思绪;但它们表面却闪烁着心中喜悦的波澜,就像阳光映射在大树表层的枝叶上,或是照射在幽深湖水的涟漪上一样。

  它们和正常小马的眼睛一样,是闪亮的;而它看上去甚至比星辰还奇妙。

  凌步看到她的眼睛,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眼睛了吧。”这是他想的,而他说出口的是“当然是真的啦,我这就把它带在身上。”说着,他把雪花(凌云【比划】:这枚雪花有那么大!大概就比黄豆大一圈)塞进了他浓密的黑卷发里,看上去就像一颗星星镶进了夜空中,闪闪发光。

  “我得走了,”凌步说,“我会帮你和露娜公主问候一下的。你是她朋友,对吧?”

  “是的,我是的。”落雪微微点了点头,“至少…她是这样跟我说的……”

  “再见,落雪。很高兴能见到你。”

  “再见……”

  凌步转身,选定了一个方向——“看上去那个山坡不错,就那里了”——跨开四蹄,慢慢向那里走去。他刚刚走出没几步,又听到落雪的声音。

  “你以后还会来吗?”

  凌步回头说“当然会啦,如果有机会再路过这里的话。”

  “那……可以带你的朋友来吗……”

  “可以吧……我尽量。”

  “谢谢。再见。”

  “再见。”

  凌步和落雪告辞后,离开了虚空谷地,开始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寻找出路。而他身后的谷地,星星落雪依然在水晶棺材上飘扬。

  他依然毫无目的地寻找着出路,但与刚刚来到这里时不同,他心中并不觉得烦躁,而是感到一种解答了谜题的轻松愉快。

  这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不停地走着,走着,沿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坚定地前进。

  他走到四腿酸痛,走到头脑疲惫,走到蹄子再次被冻僵;但是周围的世界依然灰白一片,与来到这里的时候完全一样。

  “到底还有多久才到头啊……”他想着,“我怎么样才能出去呢?早知道不摸那斧头了,那雪花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往好处想,我遇到了落雪,看着传说变成现实……但这也许不是现实。淡定,让我想想……到底怎么样才能出去……”

  他正这样想着;突然,他瞥到了天边的一个角落——那是虚空中天边的一个角落,发散着雪白的光芒,在淡蓝色的虚空中额外显眼。他揉了揉眼睛——那处虚空还是那么亮,又向四处往往——也只有那里是明亮的雪白色。

  “除了那里没有别的地方特别了……就试试吧,反正往这个方向走了那么久,也没走出去,不如试一试那个方向。对,越快越好,如果不是有的是时间休息——希望塞拉斯提亚公主和露娜公主能祝福我。”

  凌步深吸一口气,直立站起,撕鸣了一声,然后猛一踏地一蹬后蹄飞奔而去,缓缓下落的落雪和白茫茫的虚空雪地在他两侧旁急速掠过。

  他一跃而起,笼罩在一片雪白的光芒中,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祈祷——我希望——我盼望——我可以离开这片虚空之境。”

  光芒洁白如新雪,如满月——

  他被光芒笼罩,渐渐失去了知觉。

  “凌步……凌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隐约感觉有个蹄子在摇他,隐约听到有小马在叫他,很熟悉的声音——这不是麦林吗?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依然模糊。但是各种感觉慢慢恢复了,他渐渐地可以闻到橡木地板的清香,渐渐地听清楚麦林叫他的声音,渐渐地可以看清楚熟悉的房间,对摇晃感觉也更加明显了。

  “凌步!凌步!起来!”麦林见凌步睁开了眼睛,便俯下身,慢慢扶起凌步,“你怎么躺在地板上啊?”

  凌步依然觉得头晕脑胀,麦林把他扶到沙发旁边,让他坐在沙发上。“你一晚上都睡在地板上?”

  “麦林…现在什么时候了……”

  “正午。没人叫我起床我都感觉不对劲了。”

  “噢。”

  “你看上去很累诶,你昨晚是不是又偷偷出去值夜,然后回家放斧头时累倒在这里了?哈哈哈!还是本王子靠谱,至少不会半夜跑出去。”

  “我没出去……我昨天晚上遇到了很奇怪的事情……我得休息一会。”

  “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讲讲吗?”

  “一个梦吧,我觉得。我稍后再跟你描述一下,简直和真的一样……”凌步说着,习惯性地伸出蹄子摸摸额头,理理头发。

  但当他摸到头发时,感觉蹄子有点凉。“诶?这是什么?”他伸出另一只蹄子,一扣,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什么硬硬的,又凉凉的东西。

  “什么?还能有什么东西?”麦林凑了上来。

  他慢慢地放下双蹄,放到眼前。感到十分好奇是什么东西附着在他的头发上。“让本王子看看是什么,打开吧。”

  两匹小马凑在一块,肩膀挨着肩膀,紧盯着凌步的蹄子,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似的。“也许只是一只虫子?”麦林低声说道,“或者是什么珠宝?或者是……”凌步狠狠瞥了麦林一眼,麦林马上住嘴了。他慢慢地张开双蹄,一抹淡淡泛着蓝色的幽光渐渐跑了出来,慢慢充满了整个房间。

  他们看清楚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颗星星——

  那是一匹早已消逝的天马的心愿——

  那是一粒纯洁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