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刷一刷存在感)

感染

1、

老太太推开门,借着楼道里昏黄的灯光认清楚门外站着的是一男一女两个穿警服的人。

楼道里的霉味儿让他们显得有些失真。

“警察同志,你……你们进来吗?”老太太年纪大了,背有些驼,脸上全是斑驳的岁月留下的痕迹,但生的很和善,说话的速度很慢,却很温和。

“不了,我们就只问点情况。”

老太太露出和善的微笑:“好好好,警察同志,有什么事,我一定配合。”

“你家里现在一共有几口人?”

“我……还有我儿子,我儿子啊,现在出息了,知道回来看妈妈了。”

警察笑了笑,道:“没有什么异常吧?”

“没有,我这个老太婆,没有钱没有首饰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不过,正常就好,最近边上的一处化学工厂发生了泄露事故,可能有感染的人在外活动,要是有人敲门,不认识的就不要开,如果情况不对,就打110。”

“我知道咧,我知道咧,老太婆老了,屋子也很少出去,谢谢警察同志挂念啊。”

之前那个警察摇了摇头,道:“要我说,年纪大了,就搬到城里面去吧,悬浮车都出来了,现在发展的多块?你儿子不是回来看你了吗?正好让他给你接到城里去,这片老城区岁数太大了。”

“悬浮车啊?我不太懂,但我儿子很孝顺很孝顺……”老太太伸出皮肤褶皱的手来,如数家珍的述说自己孩子的好,说来说去却似乎只有那么几件事儿,然而她却仿佛出了神,微微地笑起来,眼睛里仿佛闪着光。

她甚至连两位警察同志什么时候走的也不清楚,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门口哪里还有一个人?

只有昏黄黯淡的灯,偶尔因为跳变的电压闪烁一下。

……

2、

房子是很多年前的老房子,一室一厅,窗户有些漏风,屋子有些潮湿寒冷。

老太太扶着沙发坐下来,看了一眼没有信号全是雪花点的电视,戴上老花镜,定睛去看另一边沙发上的男人。

男人生的有些老,身躯略显瘦弱,头顶像是沙漠一样没有一根头发,脸上有些黑色的斑,但他的眼睛很亮,像是午夜里觅食的狼。

老太太在看他,他却没看老太太。

他手里捏着用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的老旧遥控器,正在一个台台一个台的拨电视。

可惜的是,这台电视似乎除了雪花点,不能把任何节目呈现在他的眼前。

老太太看了一会儿,满意的笑了笑,道:“儿子,你以后、多回来、多回来,陪陪妈妈。”

男人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说了多少遍了,我厂子今天着火了,宿舍住不了了,明天我就走了。”

他似乎有些痒,不断的伸手去抓挠脸上那些黑色的斑。

老太太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手交叠在一起,咧开牙几乎掉光了的嘴,呵呵的笑。

她很高兴。

于是她的话有些多:“刚刚警察同志来了,我还以为你又犯什么事了,还好还好,我的儿子争气了。”

不知道这句话里的那个词儿触动了那个男人,他皱着眉头转过头来,看了这个老人一眼,道:“他们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好像是什么地方泄露了,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男人却只烦躁的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能有什么事?”

老太太就讪讪的笑,没有敢接茬。

男人又挠了挠,漫无目的的更换着频道,眉头却不知道因为什么越来越紧:“我有点饿。”

老太太的耳朵不大好用,但儿子主动和她说话,她很想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便又微微向前倾身子。

男人转过头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咽了口吐沫。

他的眼睛里有细密的血丝,但他似乎没有察觉,只是挠着身子,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没事,我困了,睡觉去了。”

说着,他就站起身来,将遥控器随意的甩在沙发上,走进屋子,重重地关上那扇老旧的木门。

……

3、

老太太在灯光里坐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将电视闭了,然后来在柜子里翻出一个小本子,来到唯一的一台座机边儿上。

她戴着老花镜,照着本子上的号码拨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拨通了。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说:“我想交有线电视费。”

电话那端的人说了些什么。

老太太就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要你们那里交费,我就是想问问,多少钱。”

电话那边又说了些什么。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似乎是在默默的计算着什么,然后才道:“您看,我能交一个礼拜的吗?我的退休金不多,我……”

电话那边的骤然拔高,终于能挺清晰了,是个年轻的女人的声音:“你逗我呢啊?”

然后就是……

“嘟……嘟……”

老太太捏着电话又听了一会儿,仿佛里面还会有人告诉她可以。

但电话已经挂断,她终究不可能再听见些什么。

然后她才转过身来,来到被自己儿子关上的那扇门前,拧了拧,发现锁上了,她想了想,道:“儿子,天凉了,好好盖被。”

房间里一片沉默。

老太太又想了想,说:“我前些天买了块肉,本来想着什么时候回来给你做,正好,明天……明天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溜肉段。”

房间这回终于有了回音,却有些微恼的意味,声音有些暴躁:“行行行,睡吧快睡吧!”

老太太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她意识到自己的孩子有些不大高兴,终于还是转过身乱来。

她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张毯子,关了灯,放下老花镜,抱着毯子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嘴唇翕动,如果能贴近了,便能听见她低低的呢喃:“儿子回来了,儿子回来了。”

黑暗里,老人露出微笑。

然后她在沙发上侧着身子躺下来,盖上毯子,微微合上了眼睛。

黑暗的房间里,潮湿微凉。

窗外则一片黑暗。

……

4、

老太太在深夜里醒来。

她注意到厨房里的灯亮着。

厨房的灯光年头最长,用了不知道多少年,光芒也最昏暗,像是有人在灯前面遮了布,透过来的光比黑暗更让人觉得不适。

刚刚醒过来,老太太的身子和脑袋都有些沉。

她年纪大了。

但她还是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发现自己的儿子正蹲在冰箱门口吃冻肉。

老太太的脑袋有些昏沉,她似乎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说:“这孩子,别、别吃生的啊,来来来,妈妈给你兼两个荷包蛋。”

男人微微仰起头来,只低声说:“我饿。”

老太太就又笑起来:“看看你这孩子,别吃生的了,我这就去给你做。”

她拿走了两个鸡蛋,来到灶台前,点燃了火,架上了锅,倒上了油,微微地咳嗽起来。

鸡蛋的蛋清刺啦刺啦地响起来。

老太太笑,嘴里叨咕着谁也听不清楚的言语。

……

5、

别吃生的。

男人盯着手里因为解冻而微微淌血的肉块。

这是冰箱里唯一的一块冻肉,除此之外,就只有几个鸡蛋,角落里还有一碗坏掉的饭。

男人咽了口吐沫。

咬了下去。

他这辈子第一次陷入这样的饥饿之中,哪怕是生肉,他也吃的津津有味,或者说,他从没有觉得生肉如此美味过。

他第一次觉得生肉可以如此鲜美。

但这块肉太小了,只一小会儿,他就全吃干净了。

然而他仍然觉得饿,那种感觉,就仿佛有一头魔鬼住在他的肚子里,一遍遍的催促他再吃点什么,再吃点什么。

男人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这种让人浑身难受的饥饿感。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空荡荡冰箱里仅剩的鸡蛋和坏掉的剩饭。

他吃东西的方式越来越囫囵,用手抓着吃光了坏掉的剩饭,吃到最后一颗生鸡蛋的时候连皮都被他咬碎了塞进肚子里。

然而男人却反而觉得更饿了,而且他觉得浑身发痒,只有吃东西能够好受一样,他吸允着自己手指上沾着的冻肉淌下来的血,那血里混着蛋清,有种奇怪的刺鼻味道,他却觉得这是人世间的美味。

男人吸允着,牙齿却不自觉的用力……

当他将手指抽出来的时候,那根手指已经断了一截。

但男人毫无知觉,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饥饿。

他越来越饥饿,他的脑袋里的一切思维都在褪去,而相反的,那种饥饿感却像是狂欢一样越来越“盛大”,甚至成为了他大脑里唯一的念头。

唯一的、疯狂的念头。

他咀嚼着嘴里的带骨的指头,目光逡巡,想要找到什么能够吃的东西。

然后他听到了某些声音。

那是老人的低语声,她正处于某种独属于她的幸福里。

但年轻人的目光却停在了她的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年轻人脸上的黑斑像是有生命一样扩张,他的眼睛里满布血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