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整容的泥潭
成功做完眼部的这几项手术之后,我倒是着实的消停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每天早上起来梳妆打扮的时候看着镜子里明眸善睐的自己,满足感爆棚。
实际上在我刚做完眼部整容手术的时候,外貌的一点点改变就已经在悄悄使我看待周遭的人和事物的看法发生了扭曲,只是我自己一直浑然不觉罢了。
在这里需要和各位读者朋友们交代一下,尽管本人从小一直是个毫不起眼的胖姑娘,但是当我高中时期减肥成功后,就挺诧异的发现,正常体重下的我看起来远没有我自己想象中那么难看(看来之前真的是胖的两腮包鼻梁,被肥肉撑得走了形……)。虽然远谈不上漂亮,但是也一点都不丑,并且那时我的皮肤也不像小的时候那般黑乎乎的,变得白皙透亮起来。
更令我惊喜的是,进入大学之后不久,从小陪伴着我的丹凤眼居然开始自己变成了双眼皮,开始我以为是生病了之类的原因(小时候总是在发烧的时候变出个双眼皮,到现在都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原理),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先是一只眼睛单、一只眼睛双,很无奈的度过了一段大小眼儿的尴尬时期,那段时间我有一个不由自主的习惯性动作,总是在感觉到自己大小眼儿的时候徒劳的猛翻几下眼皮,试图让那一侧顽固不打褶的眼皮也双起来,结果是非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而且还经常有人很关切的问我:“诶!李珂,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弄得我瞬间尴尬癌晚期。
无论如何,远在我走出校门,并热衷上整容这件事之前,我就已经很明显的在“女大十八变”了。很多看着我长大的街坊邻居及亲戚朋友都不止一次的和我妈提起过这件事:“晓莉,你家李珂真是女大十八变啦,比小时候漂亮太多,都快认不出来了!”
这的确是一件让人心花怒放的事情,哪个女人不愿意听别人夸奖自己的美丽呢?然而当我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中,看到人群里突然出现一个比我的皮肤更加白皙,比我身材更苗条,或者更会打扮,或眼睛更大、鼻梁高挺的姑娘时,我那空中楼阁一般的自信就会瞬间坍塌。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一样难受。
于是在被周围人夸赞越来越漂亮和时不常发现比我更漂亮的人这两种让我产生截然相反情绪的事情之间反复了差不多一年之后,我终于又一次按耐不住了。我长久的端坐在梳妆台前,目不转睛的盯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瞧瞧,右看看,变换着各种角度端详着,仔细的寻找着这张脸上的各种令我觉得不尽理想的地方,捕捉着哪怕任何一丝一毫不易察觉的缺陷。每找到一处,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寸,直到一颗心坠落到了谷底,心灰意冷才作罢,深深叹一口气离开梳妆镜,在独自发愣几分钟之后,倏然间像着魔了一样把电脑打开,疯狂的搜寻起所有我认为可以供我参考的整容医院及医生资料信息来,那种执着专注的程度,完全不亚于大学毕业查资料、写论文的气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终于在我孜孜不倦的努力下,经过几番仔细、审慎的斟酌、比对,我最终选定了一家整形美容机构来为我进行隆鼻手术。
到了这个阶段,做手术的费用就比较高昂了,我也不再对老妈软磨硬泡的想让她给我出钱做手术,而是自己开始极尽所能的节衣缩食起来,宁可上下班再也不像之前一样潇洒的伸手叫车,而是老老实实的坐公交,宁可几个月也不买一件新衣服,一分一毫的从自己原本也不高的薪水里努力攒着钱,年终奖也几乎都是一分不动的留起来,就为了我心里那个梦寐以求的荒唐目标。
算计着手里的钱终于攒的差不多了,我激动得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立马提前申请休假,在一个雾蒙蒙的早上让卤蛋先生开车带我来到了整容医院。又是一番再熟悉不过的交费、检查、签同意书等等流程之后,我走进了手术室。
不知多久以后,我感到自己似乎慢慢苏醒了过来,可以看到头顶亮着的手术灯,还有好几个人的头在我眼前动来动去,他们都戴着口罩,互相交谈着什么。然而手术很显然并没有结束,我感觉到医生夹着什么东西在我鼻子里捣鼓着,还在不停地说:“再往上一点,对,再往上顶一点……好了”。我感到有些费解,不是应该等到手术结束之后我才会醒来吗?怎么现在就醒了呢?我想告诉医生我醒过来了,可是我发现自己发不出来声音,身体也不能动弹,只是知道自己躺在那儿想说话而已,太不可思议了。
之后大概是他们自己发现了,又给我补了一些麻醉剂,总之我又没有知觉了,再次醒过来时,手术已经全部完成,我被两个护士搀扶着晕头转向的进到了一间病房中,躺倒在床上。之前医生鉴于我身体瘦弱(当时我的体重只有86斤,已经瘦成了一张弱不禁风的小纸片儿),一直建议我术后住院观察1-2天再走,我却执意不干,只想做完手术观察一两个小时后就回家休养,一周后再去拆线。由于隆鼻手术确实也可以做完就走不住院,医生也不好勉强我,只得作罢。
我满头满脸围着纱布躺在病床上,妈妈和卤蛋先生用无可奈何又心疼的眼神看着我,有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哀,节衣缩食的拼命攒钱就为了受这些罪?值得吗?其实我也不知道。轻轻叹了口气,正打算闭眼睡上一觉,然后收拾东西回家,却不知真正的煎熬这时才正式开始了。
麻药的作用在时间的流逝下逐渐开始失去效用了,我的鼻子隐隐作痛起来,更加糟糕的是,由于我原本就一直有偏头痛的毛病,加之做手术用了全麻,所以副反应也是格外的明显,我开始了剧烈的头疼,并反胃恶心起来。最初这种疼痛和恶心的症状我还能够无声无息的承受,只是紧皱眉头躺在那儿熬受着而已,很快我就感到被折磨的必需发出点声音来才行了,我开始一声声的呻吟,两手抱着头呜咽着,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滑落,妈妈在我身边放了一个塑料盆,以防我突然呕吐出来。折腾了一阵之后,我似乎感到稍微耐受了一些,这时妈妈决定趁着我现在还能受得住赶紧开车回家。一路上我都是可怜巴巴的哼唧着不停,怎么呆着都不得劲儿,烦躁不已。
好不容易挪到了家,我一脑袋扎到自己床上,心想可算到家了,这下该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了。然而事实证明我想的太美了……
回到自己家只能让我在心理上感到更放松一些,而身体上的疼痛丝毫不会因此而减轻。我的头疼的像要炸开来一样,吃了止疼药也是无济于事,一时间折磨的我生无可恋,只想一死了之。不断地恶心干呕,又因为肚子里空空如也而吐不出任何东西,难受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与此同时,由于刚做完手术的鼻腔里满是缝线和淤血,呼吸严重不畅,我只能张开嘴呼吸,这样一来就干渴的厉害,清醒的时候还好,我可以一遍遍的下床去接水喝,可是早上这一通折腾加之剧烈的疼痛煎熬,原本就瘦弱不堪的我已经精疲力尽了,感到越来越疲惫、困倦,想要沉沉睡去,然而真正入睡之后,马上又会因为鼻子不通气,嘴里极度干燥不适、嗓子冒烟儿而难受的苏醒过来。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感觉两片嘴唇连同舌头在内都已经干透了,板结在一起,大张着嘴躺在那儿动弹不得,像一条死鱼一样无助,简直是欲哭无泪。
等这一切都熬受过去之后,我在每天早上梳妆打扮完毕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终于发现自己如愿以偿的成了一个标致的美人。不对,这么说太抬举我自己了,事实上,我是经过千刀万剐之后,终于把自己捣鼓成了一张标准的——网红脸。就是这样。
那么这下子我该满意了吧?该感到无比幸福了吧?终于如愿以偿的拥有了杏核大眼、高挺的鼻梁、精致的巴掌小脸,终于成了身边其他姑娘们艳羡的对象,终于在走上大街时有了超高的回头率,终于成了人们眼中所谓的“大美女”,终于再不缺乏异性的追求了,可以在别人面前露出不可一世的高傲神情,可以随便穿什么衣服、随便什么发型都看起来很不错。这下满意了吗?幸福了吗?
并没有。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是空的,空的一塌糊涂。
我下载了很多个交友软件、直播软件,把自己的靓照大批大批的传到资料页,等着人们来和我搭讪,来恭维我,赞美我,因为我太渴望这种感觉了,我要把我从小就渴望又遥不可及的东西全都弥补回来。我把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玩直播,用来和陌生人搭讪,乐在其中。然后,我不出所料的也确实得到了很多很多人的关注和赞美,很多男孩想认识我,很多女孩羡慕我。然后呢?
对呀,然后呢?
做这些事的意义在哪里呢?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把自己身上那种极强的表现欲归因为多次整容的结果,是由于把自己的外表变得越来越完美之后给性格带来的负面影响,认为是整容后外貌的巨大变化让我变得特别喜欢表现自己,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我终于有了一张精致的面孔和姣好的身材似的。后来,在我开始进行大量的阅读,并且自己着手开始写作之后,抽丝拨茧般梳理起了隐藏在记忆深处那些琐碎繁杂的生活片段、记忆的碎片,才终于拨开云雾看到了一层层的真相。
记得从上学开始,我就一直很喜欢听一些欧美的流行乐,上学路上、放学路上、写作业时、睡觉之前,整天挂着妈妈给我的那步山水牌的旧沃克曼随身听,顾自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之后破旧的沃克曼换成了大圆饼的CD机,CD机又换成了小巧玲珑的MP3,IPOD,最后换成了无所不能的智能手机,音乐从来不能远离开我的耳边,戴着耳机听我喜欢的歌,把自己和那个惹人烦的外部世界隔离开是我最喜欢的一种享受方式。与此同时,我自己也很喜欢唱歌,记忆里,只要听说家人或同学要去K歌,我都有那种必须加入的冲动,无论同伴是自己熟识的家人还是有很多半生不熟的陌生人,我都会顶着自己轻度社交恐惧(也是自闭症的典型症状之一,我小时候对与陌生人接触怀有极大的恐惧)的一头乌云,硬逼着自己参与进去,只为了能在所有人面前一展歌喉。然而只要有人对我的演唱水准颇现微词,提出自己的意见时,我就会马上发作,大发脾气,弄得在场的大人们莫名其妙不知所措,搞不懂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敏感、暴躁到这种地步。
阴雨绵绵的假期里,做完了作业,暂时也不想玩“秘密游戏”的时候,我就挂着耳机趴在自己卧室的窗台边,呆呆的望着稀疏飘落的小雨,呼吸着窗外潮湿泥土的味道,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无法自拔,我无数次在脑海里幻想着自己站在灯光闪烁的舞台上,攀着话筒忘情歌唱,或者随着音乐翩然起舞,舞台下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我,一曲唱罢,掌声雷动的情景。从外表看来,我那时始终是一个身材臃肿肥胖,貌不出众,沉默寡言,性格怪异的女学生,背着沉重的书包踱步在上学或回家的小路上,好像时时刻刻都挂着一副耳机,走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甚至闭塞到了和人相对走过都不敢抬眼直视,遇到必需和陌生人进行接触的场合会紧张到语无伦次的地步。然而在我自己幻想的世界里,我是一个翩若惊鸿的佳人,拥有惊人的美貌和无尽的才华,我可以静若处子,深情款款的演绎一首古老的情歌,也可以动若脱兔,随着动感的节奏尽情摇摆,展示自己曼妙的身姿。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在很长的一段时期之内,可以说囊括了我从小学一直到大学毕业的整个学生时代,我都时不常会处于这种迷离的幻想当中。当然这种对自己心理状态的自省是我近几年读了不少书、了解了很多有关性格方面的知识后才养成的习惯,之前虽然长期处于上述那种幻想的状态,但是我从来不曾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自我审视过。
直到现在。我才开始深深地,细细地,审视起了自己。
半年前的一个深夜,我的大脑为自己编织了一场仓促而又意味深长的梦境:我一如既往百无聊赖的趴在办公桌上呼呼大睡,突然间一个人叫醒了我,我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茫的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她一脸怒容的对我说:喂!你上班就是为了来睡觉的吗?!我是人事部的XXX,领导让我来正式警告你,希望你认真工作,不要上班睡觉,消极怠工!我听完之后大吃一惊,心想,什么?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吗?于是条件反射似的辩解道:“喂!我可没有消极怠工,只是工作饱和度本来就不高好嘛!我分内的工作可是从来都按时完成,从没拖沓过的!”她怒气冲冲的说:“那也不行!工作完成了要主动找领导请示新的工作,不能趴桌子睡觉!你这是态度问题!”我哑口无言,心突突直跳,似乎有一种长久压抑的东西从胸口喷涌而出,我拉下脸来嘟哝了一句什么,随即竟从椅子里噌的一下站起来,抓起挎包扬长而去,留下那个女人惊愕的站在原地。我一路小跑着奔向大楼门口,脚下的地板刚刚打过蜡,光滑如一面硕大的镜子,反射着天花板上连成一串的射灯,我的高跟鞋发出快速而清脆的响声。我一边急促的喘息着,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大声喊着:“说我消极怠工,很好,老子今天就不干了!走人!这本来也不是我喜欢的工作,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这梦境里的一声呐喊瞬间将我拉回了现实,眼前倏然立着一面灰蓝相间的墙,两秒钟后我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一场梦,我仍然窝在办公室狭小的隔间里,刚睡了一觉醒来。现实里我并没有逃离禁锢的勇气,仍然在循规蹈矩的活着,原来,我是一个懦夫。
我当时缓缓的抬起已经僵硬的头颈,茫然四顾,再熟悉不过的一切:熟悉的办公室,熟悉的同事,熟悉的流程与声音,甚至在一天之中的某个时段我的某一位同事通常会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坐在我身边的小伙子,会在没有工作可做的时候翻看一会儿新闻,或者在qq上聊天,有时也翻几眼桌上的闲书;我身后那位人高马大的同事,则会时不常的一大早赶来公司打卡,然后紧接着就出去忙活自己的副业,挣外快,回到办公室以后,有工作干工作,没事做他会嚼着零食看视频,时不时发出一阵拼命憋住却从牙缝里漏出来的笑声,或者把自己舒舒服服的放倒在躺椅里,戴上耳机和眼罩,和我一样呼呼大睡。当然,不同的是,我睡着了好似一只安静的猫,他则是雷声震天。
这是多么消极的一幅画面,生命居然被禁锢在了方方正正的狭小隔间里,不得伸展,想一想都会觉得窒息吧。有一个老掉牙的说法是什么来着,我们还曾记得自己儿时的梦想吗?它实现了吗?是不是走着走着就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地在何方,迷失在路上了呢?
我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很小的时候,我的脑袋里并没有装着什么梦想,应该说,是还没来得及在心底生成一个像样的梦想之前就由于可怕的早熟而被无处不在的冲动所淹没了,从此以后,我至少有一半的灵魂都处于一片虚无当中,只有那让我感到无尽困惑又深陷其间的——欲望。它是一个深渊,无论我怎么努力讨好它,都不能把它填满,无法让它满足,它总是如此频繁又出其不意的向我涌来,我无力抗拒。
有时候我想,除了小时候大量服用了激素类药物,催生了身体的早熟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原因让我在这方面如此的异于常人呢?
我绞尽脑汁搜刮着自己大脑褶皱里的一切回忆,甚至想到了儿时有一次在楼道里玩耍,努力的想攀登上一辆废弃在墙角,锈迹斑斑的自行车,然而那辆车对我来说太高大了,我伸出小手根本碰不到任何可以容我抓握的东西,可我一门心思的就想攀爬上去,徒劳的手脚并用着,突然间,这个铁家伙失去了平衡,迎面向我倒来,我瞬间被它砸倒,几乎是直挺挺的躺倒在地,我记得自己的头猛烈的撞向地面,脑袋里“嘭”的一声,眼前一黑就短暂的昏厥过去了,大概过了没一会儿,我就醒了过来,感到后脑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奇异的感觉,疼痛中竟然还有一丝甜甜的感觉……没错,就是甜甜的,可是我的脑子怎么会感觉到甜呢?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这样。我想着是不是这次撞击也让我的大脑发生了病变呢?一切都无从得知。
我前25年的生命几乎每一天都在为此所累,我要不断地和自己突袭而来的冲动和欲望作斗争,尽量平息它,同时也要努力把自己拔出来去做该做的事情,看书、学习,但是我的灵魂从没得到过一天的安宁。
痛苦和挣扎促使我在业余时间阅读了大量有关心理学、人格障碍学方面的专业书籍。尽管久病并不能真正成医,但是终归也是有些帮助,我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遗传基因和生长经历这两个因素共同作用导致了这个结果。
我的家族中,有不少人的性格中都存在着冲动易激,或者极易动怒、情绪容易失控等等的特征,下面的章节,我会就此一一累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