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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胖始终微笑,却不说话,只是举起炒勺,指向了一旁的牌子,牌子一直挂起,清清楚楚的写着,营业时间,19。30-22。00。
人群纷扰半晌后,客人们见张大胖心意已决,渐渐散去,最终只剩下了一个站姿笔挺的男人。
让板着脸,面无表情的站到了苏家父女前,双眼固执的盯着林枭。
林枭呼出一口气,把藏在了柜台里的最后一份炒饭的配料拿了出来,啪的一声打开了燃气开关,坐上了铁锅,放油,打鸡蛋,一气呵成。
张大胖双手抱肩,浓眉扬起,问道:“他是谁?”
林枭瞥了张大胖一眼,淡淡的道:“一个吃货。”
张大胖哑然失笑,没了兴趣再问,径直坐到了店里的摇椅上,慢慢的晃了起来,灯光打在他身上,若明若暗,正如林枭此刻的心情。
一份金黄喷香的蛋炒饭很快出炉,林枭装到盘子里后,又拿了把不锈钢的长柄勺,一起放到了让的面前,让的眼睛瞬间柔和下来,盯着面前的蛋炒饭,心满意足的吃了起来。
小安德鲁嫉妒无比,揽住了托勒密的脖子,愤愤不平的叫道:“我们也等了两个小时了,为什么只有他有饭吃!”
没等林枭答话,让转过身,手里还端着盘子,嘴巴里还鼓囊囊的塞满了炒饭,一双红褐色的眼轻描淡写的从小安德鲁身上掠过,小安德鲁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讪笑两声,不再说话。
另外一边,林枭经过了一个晚上的忙碌后,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可以理智的面对张大胖了。
他站到了张大胖身前,挡住了头顶的灯光,影子投照到了他身上,轻声道:“你当初,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张大胖抬起眉眼,温和的看着林枭,缓缓道:“因为一个约定,我曾经欠下一个人情。”
林枭沉默片刻,追问道:“和那只五爪金龙有关系么?你就走的这么急,连声招呼都不打了么?”
他的声音平静,却不自禁的带出了些许愤懑的情绪。
张大胖沉默片刻,站起身,高大的身体反挡住了林枭头顶的灯光,他的影盖在了他的身上,伸出手,把受伤的小女儿轻轻拥入怀里,只是这个动作已经多年未做,手臂僵硬的几乎不会弯曲。
林枭一僵,前世今生加起来,张大胖从来没有做过如此亲昵的动作,顶多揉揉他的发顶,已经极为亲近。
明明是最亲近的两个人,现在却同时化做了两座雕像,一个比一个更僵硬。
僵硬感从脚向上延伸,一直到了脸上,林枭感觉自己整个石化了,连嘴角都动不了了。
张大胖亦是差不多。
他却固执的没有放手,宁愿保持着这种让两个人都很别扭的姿势。
“对不起。”
耳边响起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突然炸起。
眼睛中的泪水瞬间决堤,林枭的身体一下柔软下来,放任自己倒在了张大胖的怀里,哭了个稀里哗啦,双手握成拳头,没头没脑的砸了过去,“为什么你要走,为什么走的时候说都不说一声,为什么一走就再也不回来——”
这些问题,从前世到今生,憋了足足十余年,今天,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问出来。
张大胖笨拙的,一下下的拍打着林枭的后背,人却沉默下来,不再讲话。
林枭发泄了一通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他抬起头,站直了身体,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张大胖,后者怔怔的看着他,视线却似乎穿透了他,看向了久远时光中的另外一人。
林枭哭了许久的眼睛红肿,几乎成了一条缝,从这条缝向外看,张大胖的表情却意外的清晰。
那是参杂了迷惘,困惑,痛苦的复杂表情。
林枭心一惊,尝试着唤道:“喂?”
张大胖一下回过神来,深深的看了林枭一眼,苦涩的道:“对不起,我似乎不适合和别人一起居住。”
林枭脸色一变,他扬起头,瞪着张大胖,心中所想,瞬间咆哮而出:“别人?你说自己的亲生女儿是别人吗?我们原来不是一起住的好好的么?!”
看着眼前的少女双眼红肿,鼻尖也泛着红,人却极有精神的咆哮,张大胖低沉的心情一下好转,他吐出一口长气,习惯性的伸出手,揉了揉林枭的脑袋:“是我想多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林枭大喜,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噼里啪啦的把问题一股脑的问了出来:“五爪金龙是什么?你当初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联系——”
张大胖叹了口气,站起身,伸手把林枭掉到额前的一缕碎发顺到了脑后,“你确定要在这里谈论这些问题?”
林枭左右扫了扫,士林夜市的摊位十分紧俏,方才忙碌时不觉得,闲下来发现这里由于某人奢侈的放置了一张躺椅的关系,留下的地方只够螃蟹行走。
最让人局促的,还是站在柜台外,一排闪亮的可以媲美超级男模的优质帅哥们,以及帅哥外围,一群拿着手机狂拍的女孩——
林枭摸了摸鼻子,“那我们回去吧!”
张大胖点点头,父女二人开始麻利的收摊,得益于张大胖从林枭刚开始学厨就培养他养成的良好习惯,在收摊的时候,就已经把台面收拾的差不多了。
两个人很快收拾完毕,关了铺子,林枭和张大胖并肩向外走去,小安德鲁抬脚跟了上去,乔治八世紧随其后,只有让,遗憾的看了眼周边不断飘来香味的小吃摊,恋恋不舍的走在了最后。
林枭没有想到,张大胖在夜市上开着小吃摊子,却和他一样下榻在了希尔顿酒店,这简直就像是国王去当乞丐一样反差强烈。
把一帮吃货都打发走,进了张大胖的房间,林枭一眼看到了客厅正中的欧式摇椅,张大胖注意到他的视线,哑然失笑:“当初就是看中了这把椅子,才要了这个房间。”
林枭点点头,贝齿轻轻咬着下唇,满怀希翼的看着张大胖,所有的话,都凝聚在了一双眼中。
张大胖轻叹一声,泡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林枭,清新的茶香缓解了林枭急迫的心情,他的神情也和缓下来。
张大胖自顾的在摇椅上坐了下来,随着他的动作,摇椅微微的摇晃起来,林枭把手里的茶杯放到一边,在摇椅旁的地毯前跪了下去,张大胖大手伸出,刚好把手搭在了他的发顶,一时间,气氛十分温馨。
张大胖看着半跪在身前的小女儿,心道,这大概就是承欢膝下了吧,他的心瞬间柔软。
张大胖徐徐的开了口:“五爪金龙,其实是个标志。”
林枭双眼立刻闪亮起来,他语速极快的问道:“是不是一个组织的标志?你和冯师傅,包子陵还有欧阳明媚,都是这个组织的?”
张大胖笑了:“怎么听上去像是黑社会,其实没那么复杂。”
林枭囧了,不服气的反驳道:“那每次一说这个,冯师傅就顾左右而言他,包子陵也不肯说,搞的神神秘秘的!”
张大胖嗯了一声,“以前大概还是个秘密,不过现在好了。”
林枭立刻意识到,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让张大胖等人原本保守的态度趋于开放。
张大胖目视远方,悠悠道:“其实就是一群孤独的人,互相抱在一起取暖罢了。”
顿了下,张大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林枭:“你知道,冯子期,包子陵还有欧阳明媚,和我的共同点么?”
林枭一怔,迟疑着问道:“都是厨师?”
张大胖苦涩的撇了撇嘴:“我们都是孤儿。”
林枭一下想起,母亲陶锐曾经对自己讲过,只是当时震撼太过,反倒下意识的遗忘了。
他抿紧了秀气的唇,一眨不眨的盯着张大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张大胖又揉了揉他的发顶,温和的道:“你知道,孤儿总是对外人充满警戒心的,我们成长的地方,是一座云贵边境的深山,这座山,当地人叫做香山,因为总是有食物的香味从山上飘下来。”
顿了下,张大胖一字一顿的道:“我们自己,却叫这座山为御厨山!”
林枭睁大了眼睛:“御厨山?”
张大胖轻轻点头:“嗯,在很久以前,大概是明朝中期,我们的祖师爷从皇宫里告老还乡,到了这么个地方,然后他的徒弟,过了几十年,也从宫里回来了,一代一代,这座山,就成了御厨们的养老之地。”
林枭隐隐明白过来,张大胖口中的御厨,应该是太监一流吧,所以才会师徒相传,代代归隐。
张大胖眉毛挑了挑:“后来清朝倒了,也没有御厨这回事了,老人们不忍心手艺失传,就从山下收了些孤儿上山,性子倒是一脉相传,只知道做饭,不知道旁的事情。”
林枭彻底的明白过来,这就是一帮狂热烹饪爱好者的集中地啊。
想想冯子期,再想想包子陵,的确都是一副不通世事的样子,林枭明白过来,“那五爪金龙,也就是代表御厨的意思了?”
想一想,中国古代,和龙有关系的,确实都是和皇宫挂钩,这么一想,也就不难理解了。
张大胖点点头,犹豫着道:“我年少的时候,做错了一件事情,被赶下了山,后来遇到你母亲……再后来看到了那枚牌子……”
林枭恍然,有点明白张大胖的心理了,他应该是对年少时被驱逐念念不忘,一直惦记着御厨山的同伴们,看到了牌子,便忍不住去调查一番。
关于五爪金龙和张大胖的离开,都有了答案,林枭忍不住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后来明明自由了,为什么不回来?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见我了?”
这几句话,才是林枭心上最深的伤口,说着说着,双眼再次含满了泪,满是委屈的瞪向张大胖。
张大胖苦笑:“我们的习惯是满了十六岁就该独自谋生了,加上你那个时候,在你母亲那里,我不方便见他——”
林枭垂下了头,父母的恩怨,只能归咎于造化弄人,身为小辈,实在没法置啄,张大胖对于陶锐避而不见,他也可以理解。
可心中依然难以释怀,因为上一世,他并没有投奔母亲陶锐,却依然被抛弃了十余年,林枭咬了咬下唇,心中实在不甘,忍不住强词夺理的叫道:“你就那么放心把我丢到别人家?自己的女儿,吃别人的,喝别人的,你心里就好受?”
张大胖诧异的睁大了眼睛,“我不是给你留了钱了么?”
林枭一怔,张大胖眉头皱起:“你以前练习颠锅的护腕还在不在?”
林枭傻傻的道:“在,等一下。”
他快速的奔回了自己的房间,张大胖随着他一起,很快找出了那一对始终带在身边的沉重护腕。
张大胖放在掌心里颠了颠,抓住其中的一个线头,狠狠一撕,从护腕里滚出了几块金属,其中两块黑漆发乌的,是铁块,另外一块却金灿灿的,虽然小,却是成色十足的真金。
张大胖把另外一个护腕也拆了,同样有一小块金子,放到一起,像是两锭小小的金元宝。
“这两块金子,加起来接近十万块了,足够你上完大学了。”张大胖不紧不慢的陈述着。
林枭翻了翻白眼,抱怨道:“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
不待张大胖开口,自己喜滋滋的收了起来,随后反应过来,怎么一下就被两块金子收买了,忘了最重要的事情,林枭神色不善的盯着张大胖:“老爸,如果这次不是我和你在台湾偶遇,你是不是打算再也不见我了?!”
实在是有过一世经历,张大胖在他心里的信用度,低的可怜。
张大胖脸上露出了一抹诧异:“怎么会,我准备美食大会结束,就去找你的。”
林枭定定的看着他,张大胖坦然的看着他,正经道:“其实你妈妈离开后,我就越来越不知道如何和你相处,有时候,我会想,等你十六岁了,给你攒下一番家业,我就到处走走。”
顿了下,张大胖瞥到小女儿阴沉的脸,赶紧补充道:“这个也是我们御厨山下来的人的习惯了,看万本食谱,不如吃千道美食,吃完了,我这不就回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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