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她们

很久以前,在大山深处,有那么一个小村庄。

它倚着山,靠着水,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平静安详。

最遥远的那两座山,关着一个大湖,它是一个平静的湖,产着鱼虾,却不兴风作浪。

村子里有一个习俗,春日里,由壮年男人们带着各种祭品,铺满一条船,然后顺着春风,由湖水将它带到远方。

远方是哪儿?可能是湖中央,也可能,是它不知名的起点。

村民们满怀感激地等待着,等着船在视野里消失,长辈们会告诉孩子关于这个湖的传说,关于湖神的传说,关于,那条龙的传说。

每年夏天,农忙后的孩子们都会去湖边玩耍,清凉的湖水能洗去一天的疲劳,运气好甚至能捉到一两条小鱼,回家炖个鱼汤补补身子。

秋天,山上的叶子黄了,树留不住它,任由他随风飞向远方。村子被外界发现了,村民们被一个名为朝廷,国家的庞然大物盯上,并给它取了名,派了官,灌县,出现了。

年轻人发现外界有那么多新奇的东西,有那么令人心旌摇曳的美好,他们逐渐忘了那个湖。

冬天到了,北风穿过山缝,把平静的湖面翻得涟漪四起,淡淡的薄雾开始笼罩着湖水,陌生得让人看不见尽头。

直到又是一个夏天,充沛的雨水一连下了大半个月,积着的水自山顶流到谷底,小涧汇聚到湖中,一滴一滴,一条一条,雨一直下,它便一直长。

眼前这湖水便要关不住了。

村子外来的富商说,是龙王发怒了。

出去学习了很多知识的年轻人说,是龙王发怒了。

两鬓斑白的老人说,是龙王发怒了。

龙王发怒怎么办?

“找一个最漂亮的女子,作为祭品,给龙王送去,让她给龙王说说好话,顺便为村子祈福!”

“这样做好吗?”

“有什么不好,大山外面都是这样做的!”

“······”

那一年,村子第一次在春季之外开了祭祀。

也是第一次,在祭品里,放上了——人。

女孩儿明眸皓目,巧笑嫣然,她穿着最漂亮的花裙子,带着全村人的希望,出发了。

村民们满怀期待地看着小船消失。

直到,澎湃的洪水将灌县冲得家破人亡。

“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

“不对,活人是无法与神对话的!”

“难怪,难怪!她根本没见到龙神,难怪我们遭了灾!”

大家感觉被女孩儿欺骗了,她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第一任“祭品”,是笑着上路的,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也许,她根本就没死?也许她把祭品偷偷吃了,才惹怒了龙王?

反正是她的错!

这个越来越富裕的小村庄变成了灌县,愚蠢得会把自己的口粮分给邻居家一半的村民变成了灌民,他们精明能干,越来越富裕。

看着自己的家产被一场洪水清空,他们不甘心,于是,他们红着眼睛开始四处搜寻,重新物色合适的人选。

总有人爱着自己生长的地方。

第二任“祭品”与第一任一样,自愿去沟通那个从未谋面的龙神,她也是笑着去的。

只不过,笑着的是她的尸体,她被毒死后放上了小船,再次在村民们期待的眼神中驶向茫茫雾海。

他们期待着风调雨顺,期待着灌县越发富裕!

他们成功了!

那个大湖平静了!他们雀跃,高歌,狂奔着将好消息告诉每一个人。

可是来年,又开始了。

那平静的湖水,就像多变的帝王。

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发怒,也不知道它会在何时发怒。

灌县陷入了魔症,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祭祀。

祭祀的等级也在不断提升。

甚至出现了专门的神职人员。

县民们不傻,相反,正因为他们过于精明,才会看穿这个敷衍人心的谎言。

家中有女孩儿的人家开始想对策。

他们的方法很简单,塞钱,那家的闺女长得不是更好看吗?而且还是处子,龙王一定更加喜欢!

变味了。

或许从一开始,它就注定了会变味。

他们开始想着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杀人,没错,已经不是祭祀了,是杀人!

如果你家中拿不出钱财,杀!

如果你得罪了某个权贵,杀!

如果你不愿嫁给富家子,杀!

杀!杀!杀!杀!杀!

直到十年后的今天,轮到了卿步遥。

如果不是沙心刚好撞见,也许,她的脑袋,也会出现在正在哭诉的那个怪物的肩膀上?

“我不甘心!哪里有什么龙王!”

“我的家人!为何害得我家破人亡!天呐!”

“顾郎,我去后,你可有照顾好自己?”

“孩子,娘对不起你······”

······

它陷入了疯魔,也许从未有人听过它的故事,老灌县人死去,也带走了她们的故事,新的灌县人继承了新的传统,开始了新一轮谋杀。

灌县县民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怪物,他们想不通,真的没有龙王吗?

沙心持续灌注着法力,脸色已经白得像纸,身形也摇摇晃晃。

二郎神见状,按下云头,复杂地看向他。

“还有必要吗?”

沙心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直到将那群人的表情一一收入眼底,沙心才开口。

“几百年间,你在干什么?”

“你在指责我?”二郎神声音突然高亢了一些。

“对!”

二郎神怒目而视,却发现沙心的脸上根本没有哪怕半点畏惧。

他想一枪插死这个不尊上神的蝼蚁,却又无论如何都不敢去看那双坦荡的眼睛。

“你不懂吗?对于我们来说,睁眼闭眼间,就是百年。”二郎神终究还是没有出手,他看着天上,声音悠远又寂寥。

他的语气很古怪,可能他从未与人这样说话过。

是了,沙心扯着嘴笑了一下,他是神。

他一次修炼就是按年算,一次访友也是按年算。

凡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算?

在这个四十岁就是老人的年代,匆匆百年,过得太快了。

况且,没有任何理由,就算二郎神没有引导他们,也不会是二郎神的过错。

沙心只是憋着一口气,却不愿与那些“人”说。

他觉得,二郎神更像一个人,虽然他活得很久,但他依旧有为人子的孝道,为臣子的尽职。

沙心不会苛求一个人,也不会埋怨一个人,如果他那样做了,只能说明,他真正认可了一个人。

天庭。

玉帝淡淡地看着,千里眼顺风耳不言不语,这样的事,他们见多了。

人间都是这样。

甚至,有的地方,那个莫须有的龙神不是莫须有,而是真正的妖神。

它们,真的吃人。

“命雷公,发天雷,击妖孽,灭妖魂。”玉帝开口了,自有人去传令。

那个哭得惊天动地的妖物,终究是惊动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