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魏郎君的壮举(大章)

第四十三章

到了书房前面,云喜一改之前作风,恭谨的微微垂头,“郎君,崔二娘子到了。”

屋里静了须臾,响起魏潜微微低哑的声音,“请进。”

云喜打开房门,“娘子请。”

崔凝走进去,青心却被云喜面无表情的挡在外面。

魏潜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牡丹园,头发微有些乱,脸上还有淡淡的衣褶印子,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带着丝许慵懒。

“坐吧。”魏潜的声音很快恢复如常。

崔凝找了个位置坐下,魏潜从炉子上提了茶壶,坐下慢条斯理的泡茶,“舒服了?”

“嗯,你刚才在睡觉?”崔凝指了指他脸上的印子,笑问。

魏潜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回答,而是道,“云喜没吓到你吧?”

崔凝茫然道,“没有呀,他人不错。”

魏潜多看了她几眼,微微笑道,“那就好。”

“他说咱们这么熟了,不该唤你魏长渊郎君,那我应该唤什么呢?”其实崔凝有求与他,正想着怎样套近乎,正好顺着云喜的话说了出来罢了。

魏潜默了默,才道,“随你。”

“魏兄、魏郎君、长渊郎君、魏大哥、长渊哥哥,长渊、阿潜、阿渊、阿魏……”崔凝见他并不反感便数了一堆,很是贴心的询问他的意思,“你喜欢哪一个?”

魏潜递了一杯茶给她,“你叫着顺口便好。”

崔凝接过来喝了一口。“咦?”

她看了看杯子里白白的液体,居然是温好的羊乳,再看小几上冒着热气的分明是刚刚泡好的茶,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变出这杯东西。

像是明白她的疑惑,魏潜道,“小孩子不宜多喝茶。”

崔凝忽然觉得他虽然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但是个温柔的人,便道,“唤你魏大哥好么?”

“魏五哥。”他在家里排行老五,若唤“魏大哥”。不知情的还以为指的是他大哥。

“魏五哥!”崔凝甜甜的喊了一声。转而道,“那你也不要叫我崔二娘子了。”

“嗯。”他应了一声。

崔凝等了半晌不见下文,忍不住问道,“你打算如何称呼我?”

“崔二。”魏潜道。

“不行不行。这个太见外啦。我都叫你五哥了。”崔凝想了几个称呼。“崔二妹、阿凝、凝凝、凝儿、阿崔,你选一个。”

崔二妹……

魏潜无奈,只好道。“那就阿凝吧。”

“你喊我一声试试。”崔凝笑嘻嘻的道。

魏潜薄唇微抿,顿了片刻,才垂眸飞快的唤了一声,“阿凝。”

他的声音并不算特别清朗,但是很好听,有一种勾动人心弦的魅力。

“魏五哥!”崔凝很满意自己套近乎的结果。

她低头喝羊乳,心里思索,刚刚套完近乎就开始有求于他,会不会太明显啊……她一边喝,一边偷偷看他。

魏潜静静喝茶,袅袅雾气将他面部过于硬朗的线条渲染的柔和了许多,仿佛变成了有点可以亲近的样子。

他抬眼,捉住她的偷窥的目光。

崔凝不好意思的嘿嘿笑起来。

魏潜移开目光,唇角微微勾起,“有什么话就说。”

“咳。”崔凝清了清嗓子,放下杯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想拜你为师。”

魏潜盯着她,面上笑容更胜,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崔凝心中暗喜,莫非这是答应了,于是愈发郑重,“你教我如何破案,我终身以师礼事你。”

此刻,夕阳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严肃的小脸上,脸颊上细细的绒毛都分明可辨,脸儿虽不大,两腮却有些婴儿肥,嫩呼呼的唇畔沾着一圈白白的小胡子,衬着她此刻表情,格外喜感。

魏潜忍笑忍的俊脸微红,抬手指了指唇边,示意她擦拭嘴巴。

崔凝却慢慢皱起了眉头,心道,这是什么意思?试探她的悟性吗?

她起身凑近他,仔细观察他的嘴……嗯薄厚适中,颜色也蛮好看,但别的没有什么了呀!

魏潜实在忍不住了,掏了帕子帮她细细擦拭嘴边的奶渍,顺便叮嘱,“以后出门在外,莫要喝羊乳。”

“啊……”崔凝窘窘的用袖子胡乱抹了抹嘴,“我还以为你要考验我呢。”

“想考女学?”魏潜问道。

“咦?”崔凝觉得这个借口好像不错,于是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考女学。”

魏潜如何看不出她连一个像样的谎言都没有准备,却也不拆穿她,也不再刨根问底,“好。”

“真的!”崔凝大喜,一把抱住他使劲拍了拍,“五哥,你太好了!”

得,这会儿听着直接像亲哥了!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魏潜有些尴尬的起身,垂眸道,“走吧。”

“嗯!”崔凝太兴奋了,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什么时候开始呀?”

“过几个月我会在监察司领个差事,到时候带上你吧。此事你需要经过家中同意,不可自做主张。”魏潜顿了顿,“小事而已,你不必拜我为师。”

崔凝仰望着他的后脑勺,门忽然打开,光线从他身周照进来,这一刻,她觉得他特别伟岸,特别潇洒!

“恩恩,我会同家里讲。”崔凝满口答应,疾步跟上他。

云喜和青心跟在后面,心思各异。

魏潜送崔凝上了马车,又从马厩牵了匹马出来,跟在车旁缓缓而行。

“魏兄!”路旁有人喊了一声。

魏潜回头见是熟人,便下马还礼寒暄。聊了几句。便匆匆与那人告辞,驱马跟来。

崔凝听见外面马蹄声又近,掀起帘子,冲他笑的开心。

魏潜别开头不看她。

崔凝愣了愣,探出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半晌,“那边有什么好看的吗?”

魏潜没有答话,坐在前面的云喜一本正经的道,“郎君是羞涩了。”

“为什么羞涩?”崔凝挪到前面,要出去跟云喜聊聊却被青心挡住。

“娘子,快到家了。您坐在前面不太好。”青心道。

云喜狗腿道。“青心妹妹说的对,娘子身份尊贵,若是想听云喜说话,不如隔着帘子说吧?”

“也行。你说魏五哥为什么害羞?”崔凝问。

“他……”

“娘子!”青心捂着肚子道。“娘子。奴婢肚子疼。”

“啊,怎么回事?”崔凝立刻把方才的问题抛之脑后,关切的看着青心。“我请魏五哥帮忙去请个医生来吧?”

青心忙道,“奴婢没有大碍,就是老毛病犯了,可能是吹了冷风,肚子有点不舒服,回去休息休息就行了。”

“快点回家。”崔凝催促车夫。

云喜叹道,“真羡慕青心妹妹。”

有个这么好糊弄的主子!哪像他家郎君啊,简直跟鬼一样,还好他上面有人,不然真混不下去!

长安明文禁止跑马,但若有朝廷令文或急病、奔丧,则可例外。

马车一路急行回府,下车的时候,青心表示已经好多了。

云喜见崔凝这时候仍旧没有发现,接着竟然还松了口气,他就更加羡慕了,“娘子心肠真好,体恤下人。”

“何止是体恤下人。”魏潜声音冷淡,意有所指,似乎早就把他那点心思看的一清二楚。

云喜缩了缩脖子。

“魏五哥,进来喝杯茶吧?”崔凝道。

魏潜已经调转马头,“我还有事,改日吧。”

“好。”崔凝目送他走远,正要转身回复,却见云喜笑呵呵的凑上来,“娘子方便的话,能否借一匹马用?咱家离这里有点远呢。”

崔凝这才发现魏潜把云喜给撇下了,转头吩咐车夫带他去牵马。

青心跟着她进了门,“娘子,魏郎君虽是名门之后,但奴婢觉得他们家风不甚严谨,治下不严,一个小厮竟敢说三道四。”

“云喜说什么了吗?”崔凝想不起来。

青心叹了口气,今日那魏长渊哄娘子饮酒以至醉倒,后来又关门在屋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出来两个人就似乎更亲近了。青心暗生警惕,没想到魏长渊看起来不近女色的样子,居然颇有哄女子的手段!娘子如此天真,若是被骗了可怎么好!

回屋之后换了青禄在崔凝跟前听候差遣,青心便去了凌氏屋里,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她。

恰好崔净也在,待青心走了之后,她便道,“母亲,妹妹对这等事情尚未开窍,但依我看,她似乎对魏郎君颇为不同。”

“哦?”凌氏觉得魏潜很不错,但她也有顾虑,“魏郎君如此出色,居然这个年纪还未说亲,总该有个缘由吧?”

“表哥和符郎君不也没成亲吗?”崔净觉得像他们那样出色的人,眼光挑剔也不足为奇。

“符长庚家里的情况,我略有耳闻,符相为他相看了不少家了。你表哥与你已有婚约,只待明年科举之后成亲。”凌氏道。

自女皇登基以来,大力推广科举制度,为了让天下学子们尽快适应,已经连续举办了五年科举,每一届殿试前三名都会很快委以官职,职位虽然不算太高,但都是绝对的实权派。

明年仍然继续举办,直到官场人才达到饱和,再恢复三年一次。

这种举措撼动了贵族掌权的局面,逼的他们不得不也走上这条道路。

崔净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的婚期,脸色微红,羞道,“还是说说魏郎君吧。”

凌氏笑道,“我先打听打听。”

“母亲,我回来啦!”崔凝换过衣服之后便来见凌氏。

“疯丫头。”凌氏见她一阵风似的冲到自己跟前,心里也欢喜的很。仔细看了看,“侍女说你昨晚没睡好,看着气色倒是不错。”

若不是在魏潜那睡了一个时辰,她哪儿能这样活蹦乱跳。

“母亲,我想跟魏五哥学点东西。”崔凝在凌氏身旁坐下。

“学什么?”凌氏问她。

崔凝觉得若说想学破案,凌氏准不能答应,于是只好耍赖,“他是状元,什么都能学呀!”

凌氏道,“我要考虑两日。”

“好!”崔凝对这个结果挺满意。

她打算去说服祖父。然后让祖父再跟母亲说。

崔凝忽然觉得有两个人管着自己挺好。可以两头瞒,能办成不少事情呢!

凌氏刚到长安,还没有什么交际圈子,只好将这些事情交给崔道郁去打听。

崔道郁以前是混御史这一行的。最擅长去巴拉那些各家不为人知的辛秘。当天傍晚就打听的差不多了。

原来。魏家在魏潜满十六岁的时候就开始为他相看,以他的品貌名声,颇有些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但是因着坊间传言他小时候受过惊吓,在那个方面有点不行,各家又都有点顾虑。也就是在三年前,终于相看好一家,双方家里都很满意,魏潜似乎对那家娘子也很是中意。

本来是个很好的姻缘,但是女方家里始终有些担忧,于是在准备订婚之前,准岳父就邀请魏潜到家里做客,酒过三巡,便请他到厢房里休息,然后派了一个颇有姿色的侍女过去伺候。

这在时下很普遍,女方家里会担心女儿嫁过去那方面不幸福,所以就会先派个侍女试试。

一般男方对这个都没有意见,毕竟占了便宜呢!但魏潜不是一般人啊,作为迫不得已的禁欲派,难得有个看着不错愿意娶回家的女子,他自己也挺高兴,谁料,在准夫人家里休息的时候有个不认识女人脱了衣服就往他怀里钻!

发生这种事情魏潜的反应一定是防御,但彼时,他已经有五分醉意,下手过重,一巴将那侍女摔出老远。那侍女被砸到地上时,正好撞到琉璃屏风,于是八扇的巨大琉璃屏风倒塌压在侍女身上,听说当场就吐了血。

后来魏潜郑重赔礼,并表明自己确实很想娶那位娘子,可是准岳丈家里根本就不信他!这绝对不仅仅是那方面不行啊,气急败坏还要把人摔个半死的!万一以后闺女被虐待怎么办?!

结果,这桩婚事就黄了。

当时两家谈婚论嫁并不是秘密,而且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璧人,若是不出意外绝不应该黄了啊?女方家里因担心女儿名誉受损,所以尽管没有四处宣扬此事,但也并未刻意隐瞒,于是乎,全长安的权贵圈子里都知道了魏潜的“壮举”。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好事者想去证实传闻,而魏潜面对各种各样的女色岿然不动如山,比那些守戒律的和尚更甚,从此之后魏潜不能人道的传闻便在贵族之中暗暗流传。

哭着喊着要嫁给魏潜的,都是那些不知情的仰慕者。

魏家现在也不考虑门第什么的,只求魏潜能喜欢就行。

不过崔道郁得到消息,大多都是贵族中当做秘密流传的版本——魏潜不行,铁证如山!

“幸好打听了!”凌氏心有余悸,想起来又不由惋惜道,“真是可惜了魏长渊的人才。”

什么都好,就是……

“可见老天是公平的。”崔道郁感叹。

“可恨他还哄着凝儿去找他!”凌氏忽然想起青心说过的话,对魏长渊由怜悯同情一下子变成了憎恶排斥,“专捡着凝儿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哄骗,他怎的不去哄那些十六七岁的待嫁闺秀?咱们凝儿哪有他那样多的心眼?被他三言两语就能骗了去。”

“以后叫她少接触长渊吧。”崔道郁是男人,对这魏潜仍抱着极大的同情心。

“可是凝儿说要跟着他学习呢?”凌氏想起女儿亮晶晶的期盼的眼神就觉得心疼,也不忍拒绝她,“这个傻丫头,一准都不知道旁人对她有歹心。”

她愤愤不平,压根不知道,有“歹心”的可是自己家闺女!

“夫君,你说我如何对凝儿说?”凌氏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