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章

当来到一个营帐前,帐外的士兵恭敬地低头唤了一声:“大将军。”

佟如铮微一颌首,左手半掀了帘口,右手已然拖着马之彦朝里去,原本有些惶然的马之彦刚踏进营帐,只听得身后的帐帘呼然落下,而眼前那抹瘦削的身影,却是让他生生定在那儿,再也动弹不得。

几步开外的案前立着一个青年,哦,倒不如说看起来比世间女子更惹人怜惜的青年,薄衣青衫,一头鸦青的云发只拿那碧色晶透的玉簪绾起,若雪的肤色平有几分苍白,一双柔润的眸子水色盈盈,杏色薄唇紧紧抿着,原本清瘦若无骨的身子在宽大的衣衫下,犹显得轻颤。

不得不说,就是佟如铮初见着他,也只当是个柔弱的女子,转过头来睨了眼马之彦,方才还惶惶然,此刻却死死定在那人身上,眸中是不可置信,还带着几分狂喜。

没想到,京城里的世家子弟们,这些年都好这口,再转眸看了看眼前的冯伶儿,佟如铮想都不需想,还是他的凝湄好,实在不知道这比小娘子还弱的男子有何好,手无缚鸡之力,不像凝湄,能单枪匹马去西北,更能在军前擂鼓,温柔却不失豪情。

“咳咳。”

佟如铮到底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两厢的静默,出了声道:“冯兄是我南下寻两江总督姚大人时,在席宴上偶遇的,听冯兄言,与彦兄是熟识,便将他一直安排在京城的庄子住着,因着……”

佟如铮一抬眼,顿了半晌:“令尊马相的缘故,才拖至今日告诉彦兄。”

马之彦愣愣的从冯伶儿身上移过目光看向佟如铮,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说什么。

佟如铮倒不甚在意,只道:“既是好不容易得见一面,那我便不打扰彦兄与冯兄叙旧了。”

话音一落,还没等马之彦做出反应,佟如铮已然撩袍,大大方方的跨步走出了营帐,只剩下马之彦,与一直让他苦寻无果的冯伶儿相顾无言。

“阿伶,真的……真的是你?”近乡情更怯,马之彦似是不敢相信的靠近了几步。

眼前柔弱的人什么也没说,只略点了点头,眼中却是泪意盈盈。

“我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得你了。”

青年红着眼,哽咽出声,马之彦却再也立不住,三步并作两步扶住眼前人的双手,仔细上下打量着,慌着道:“你可还好?我本想去寻你,父亲却将我关在府中不许出去,若非此次随军出征,只怕我也是出不得的。”

感觉到手中的人明显身子震了震,渐渐有些颤抖,看到眼前人眼中的恐惧与痛楚,马之彦似乎明白了什么,当即攥紧了拳头,红了眼:“是我害的你,父亲太……竟将你送往……”

感觉到手中的人越发抖得厉害,马之彦也再说不出后话来。

“不怪阿彦。”

冯伶儿强撑着身子道:“能得今日,那又算得什么。”

说着冯伶儿扯出三分笑意,语中却满是哽咽:“幸得总督大人欣赏我的琴技,得知我会唱青衣,才将我从那儿……便留在了总督府的园子里,后来大将军过府拜访,我暗中请求了大将军,带我回京,未想到大将军竟答应了,这才……”

“果真是他。”

马之彦愣了半晌,复又将冯伶儿揽入怀中,喃喃道:“以后再也不会了,即使父亲阻挡,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话语虽笃定,马之彦的气势却越发有些微弱,到后面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冯伶儿,轻轻地抚着他的背,糯糯听不到在言语什么。

相比于马之彦此刻失而复得的激动,此时被揽入怀中,靠在他肩头的冯伶儿却显得犹为沉静,沉静的像一滩水,不起一丝波澜,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丝清冷。

已经离营帐几步的佟如铮实在是不明白,姑母和蘅儿为什么要他将冯伶儿随军带上,还给马之彦那个瑟瑟缩缩,跟个小娘们儿一样的人安排这一场见面。

他堂堂一个大将军,何时做起这牵线搭桥的事儿来,更何况这里面,也算不得郎情妾意啊!想着佟如铮挠挠头,转头看了眼走远的营帐,实在是丈二摸不到头脑。

不过这事儿他虽然摸不出道道,临走前蘅儿悄悄叮嘱他的,他似乎明白一点,如今他还仍记得小娘子不再是从前那双滴溜溜耍鬼机灵的模样,却是从未有过的正经与认真。

她让他提防蒋锡宁。

蒋锡宁,怎么说,他倒觉得是条汉子,虽然没打过仗,但许是兵看兵,将看将,他就是能看出这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将来必是大有作为,不像马之彦那个小娘们儿样样的,瞧他虽入了武行,可也不是一般的莽夫粗人,听闻从前做川陕巡抚时,他在地方颇有些政绩,如今升的这般快,能力可见一斑。

虽然不明白他那鬼机灵的妹妹为什么让他提防着这蒋锡宁,不过必是有缘故的,他倒也不担心什么,军营中能提防什么?自然是兵权他移,抑或是在声望上低人一头。

不过说句老实话,如今他是主将,兵权自然不担心,要说后者,再说句老实话,这随军的将士中,泰半是他的人,就凭着曾经一起单枪匹马,浴血奋战,冲进辽人的敌营中杀的天昏地暗,早已有了同生共死,马革裹尸的兄弟情义。

若真有需要提防的,就是那剩下的人,或许他明白蘅儿的意思了,莫让那蒋锡宁在军中积累出自己的势力,到时压他一头。

想想如今这处境,佟如铮还真是得叹叹气,马之彦这参军虽然扭扭咧咧算不得汉子,充当了他的挡箭牌,但终究是马相的儿子,上一次征北辽,马相既然能与那觉鹰勾结,这次也难保不会。

再看这副将蒋锡宁,倒是个他欣赏的人,他原本想着豫王是太子这边儿的,倒是个能说能信之人,可被蘅儿这偷偷一嘱咐,他算是明白了。

这皇宫中勾心斗角太多,只怕在皇位面前连血缘都太轻,看来这位看似一心倒向太子,无心皇位,得皇帝信任,得朝臣赞誉的四皇子,那眼睛也是静静盯着那个位子的。

不得不说,打仗还是跟他那七分痞赖三分撒泼的师父,杨熲那般一起的好,平日里瞧着是粗莽的小老头儿,可上了战场,那就是一头猛虎,一谈论作战那耷拉的眼皮就挑老高,一双眼睛贼亮,时而闪过的精芒倒把他吓一跳,跟换了个人儿似地。可若是一到两军对阵,战鼓一擂,他又必然是头一个持枪冲出去的,每每瞧着他那跃跃欲试的模样,还真是遇战兴奋的老头儿。

只是,他却走了,他们再也不能并肩作战了,不过他却明白,师父仍旧老当益壮,却终究是困与时局,他还是那个不怕打仗,就怕无仗可打的那个混劲儿老头儿,可他若再打下去,圣上却是容不得他了。

回想师父临去的背影,被夕阳拉的老长,那么魁壮的身子,却显得落寞,还记得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仍旧是那粗莽的声音,却头一次添了几分苍凉。

不知他日,他是否也会走到这一步,不得不退。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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