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姑姑

　　十五六岁的那年暑假里，苏宛如在二伯父家玩。

　　堂姐说，老徐家的大闺女嫁到前边那一家了。

　　“红霞姑姑？”苏宛如非常激动。

　　对同学徐莉的大姑，红霞姑姑，苏宛如小时候非常崇拜!

　　老徐家在前街上，什么都跟别人家不一样。

　　他家是三合院，五间大堂屋以及大门楼上的瓦全是小笋瓦。

　　平整干净的大院里，大槐树底下放着一个巨大的水缸，壁上刻着九条龙。

　　徐莉的爷爷是退休老师，生活中时刻在教育人——

　　“你看这棍儿直不直？不直？你不能光看它局部，它整体是直的。”

　　徐莉的老奶奶那时九十多岁了，也喜欢教育人。

　　她讲的最多的是关于如何讲卫生，以及为什么要讲卫生。

　　苏宛如记得最深的是，她说她的被子很干净，因为她睡觉之前必须洗脸洗脚。

　　徐莉的奶奶大概五十多岁，面皮儿很白净，很漂亮，目光犀利明亮。

　　好像只有她有权打开堂屋墙角那个高高的黑色大衣橱。

　　苏宛如有点儿怕她。有她在，苏宛如不大敢说话。

　　徐莉的叔叔爱打球，有时候带着上初中的妹妹红霞去学校打篮球，有时候打乒乓球。

　　苏宛如和徐莉跟着去看，对红霞姑姑崇拜死了。

　　什么时候我也像红霞姑姑那么高，我也打球。

　　但他们不叫俩小孩儿玩，说，你们长大了再玩。

　　红霞姑姑那时候已发育成大姑娘了，脸蛋儿是粉红的，笑起来咯咯的。

　　苏宛如的二姑是温柔的，不大说话，不大笑出声，也从来不运动。

　　她每天不停地踩缝纫机，做衣服。

　　她总是微笑着听别人说话——她屋里有带玻璃灯罩的煤油灯，每天晚上来说话的青年人很多。

　　红霞姑姑却是那种写作文也要说话，写写读读，一边想一边说的人，她怕被人当成哑巴。

　　红霞姑姑念自己的作文的时候，苏宛如拼命默记，觉得句子真好！

　　他们全家都对徐莉的书写姿势皱眉头。徐莉只要写作业，谁看见谁训。

　　可怜的徐莉好像根本不能安安静静地独立完成作业——到了小学三年级，她好像改不过来了。

　　“你看小宛如，你学她那样那笔不行？”

　　“真是笨！这样的题都做错！你什么时候进前十名！你看宛如又考了……!”

　　红霞姑姑天天训徐莉。

　　红霞姑姑一般是扎两根辫子，有时候三股，有时候四股，有时扎一根高高的马尾巴，有时只扎一根辫子，有时这一根辫子的根部也扎一道。反正总是有蝴蝶结！

　　红霞姑姑也从来不穿大红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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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堂姐说：

　　“红霞现在做衣服，在家里收活儿哩，跟咱二姑一样。”

　　苏宛如一定要去拜访红霞姑姑。上完小学三年级，苏宛如转了学，徐莉也去了她爸妈身边，苏宛如就再也没去过老徐家，也就再也没见过红霞姑姑。

　　堂姐笑着说，“你别去了，你又不找人家做衣服。”

　　“俺找她玩玩，不行吗？”

　　堂姐拗不过她，只好陪她去。

　　快到的时候，堂姐指着一个大门说，就是那家，没有狗，你去吧。

　　大门开着，苏宛如站在门口喊了声：

　　“有人吗？”

　　红霞姑姑从堂屋里出来了，依然爽朗地咯咯笑着。

　　“做衣服？做什么衣服啊？”

　　“不不，我不做衣服。”

　　“不做衣服？那你找谁呀？”

　　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呢。

　　“我找徐莉的大姑。”苏宛如很窘，本来她想说：红霞姑姑，我想找你。

　　“徐莉的大姑，我就是啊，你有什么事儿呀？”

　　“哦，没，没什么事……”

　　苏宛如涨红了脸，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红霞姑姑很诧异，“没什么事儿？咦？”然后又咯咯地大声笑起来！

　　苏宛如急急说了声“对不起，我走了！”然后转身，跑了！

　　苏宛如怅然良久。

　　这世界，没有人需要你崇拜？

　　天下熙熙，就这么真的皆为利来？

　　那以后，她一定会对别人说，哎，有个人儿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