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第六卷:第五章
夜幕慢慢降临,一轮圆月慢慢爬上了天空。
苏凌枫站在窗前,望着头顶的明月,思绪飞回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深沉的夜晚,窗外也是这样撩人的月色。
风凌乱了月影,也凌乱了苏凌枫的心。他回想着车祸后发生的桩桩件件,忍不住自问: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在我看来是正确的决定,真的是她想要的结果么?他想着自己的心事,完全没注意到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萧暮雪身穿一袭长至脚踝的紫衣,赤裸着双脚猫一样走了进来。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白净得像是剥了壳的鸡蛋,白嫩细滑,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那些自有的、新增的伤痕,那些显眼或不显眼的痣或印,已被手术尽数除去,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痕迹有待恢复。若不是浑身上下浓重的消毒水的气味和那弱不禁风的体态,倒真看不出她是个刚经历过生死劫难的人。她轻悄悄地在苏凌枫的身后站定,望着他的背影出神:这不是楚老师吗?是的,是他!原来你在这里!害得我满世界找。她轻轻拽了拽苏凌枫的衣袖:“楚老师……”
苏凌枫身躯一震,倏地回过头去:“怎么起来了?你才刚苏醒不久,身体状态也还很差,可得当心点。”
“嗯……你喜欢我叫你的名字,对不对?”萧暮雪的嘴角勾出一抹妖媚的笑,双眼在月光下幽深如潭。她慢慢靠进苏凌枫怀里,双手环上了他的腰:“星河,抱着我,别放手!别放手……”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柔,如清婉无助的琴音,让人沉迷,无法抗拒。
苏凌枫不由自主的伸出双手揽她在怀。她扬着的脸距离他那么近,近得能数清楚她卷翘的长睫毛的根数。她的脸如珠玉般光泽,在月光下泛着莹白的光,那么的吹弹可破。挺直的鼻梁下,微微张开的嘴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有些苍白:这苍白并不刺眼,只恰到好处的显示着她的柔弱和病态;这病态也并不叫人十分讨厌,只刚好可以惹起丝丝怜惜;而这怜惜也不会造成任何负担,只会让人想要给她更多的温暖。
萧暮雪看他沉默,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碰,随即离开,依旧仰头看着他。
苏凌枫的身子瞬间变得麻木而僵硬:“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暮雪的唇再一次吻上了他的嘴。这一次,她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稍作停留。她像是没想明白接下来该做什么,睁得大大的双眼和微蹙的眉宇间尽是犹疑。停了停,她慢慢伸出手,试探着抚摸苏凌枫的脸:眼前这个人是那样熟悉,他长着楚老师的脸,清雅而温柔,却又有几分像君少,眼底隐藏着深沉的悲凉。于是,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双臂轻轻勾住苏凌枫的脖颈,将他的头拉向自己:“星河,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你从我身边逃走了!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我都要跟你在一起,死生相依!”说完,她展颜低笑。那笑声在白茫茫的月光下弥漫开来,如一张无边无际无孔不入的网。
苏凌枫被困在这网的中央,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他拼命克制自己,心里天人交战,如火如焚。他努力想要移开自己的唇,但终究抵不过那芬芳的诱惑,只深深地、贪婪地、半推半就地吮吸起来。
神啊,这一生,请允许我放纵一次吧,只这一次,仅此一次!你知道的,我爱眼前这个女子,我爱她!我想要她!我知道这不对,可我,又能怎样呢?爱一个人,有错吗?我不过是想名正言顺地把她留在身边,朝朝暮暮地看顾她,守护她。我不管她爱不爱我,我不管她以后会爱上谁,我不管她将来会如何待我,这一刻,我只想她属于我,完完全全地属于我。可是,我不该这样对她的。她是那么善良,那么美好,我不该如此待她的,是不是?我该怎么办?暮雪,求求你快停下来!放开我,快从我身边走开,回到你自己的世界里去!请你快点离开!不……不!不!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你是我的,是我的!你哪里也不能去!你只能呆在我身边!这一生一世,你都要呆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各种想法,各种思忖,一时千头万绪。苏凌枫的眉越锁越深,他矛盾,他挣扎,他贪慕,却唯独忘记了要清醒。终于,情欲的火将理智焚化成了粉末,随手一撒变成了尘埃,待到尘埃落定,一切,已成定局,再也回不去了。
不知不觉中,苏凌枫已改变了姿势,一只手牢牢托着萧暮雪的头,另一只手紧紧揽住她的腰。他的身体开始发热,呼吸也慢慢急促起来。不知何时,他已抱起了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身后不远处的床上。
月光铺洒在萧暮雪紫色的衣衫上,闪着神秘幽冷的光。缎子般的长发散落开来,像海洋深处的水藻,丝丝缕缕,飘飘荡荡,说不清道不白的纠纠缠缠。她看了看挂在窗前的那轮明月,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嘴角那抹笑也由浓转淡,由淡而虚,被月光一照,渐渐失了颜色。
苏凌枫俯下身,如一个虔诚的信徒,在那双失血的唇上印下深深一吻。只这么简单的碰触,他便感受到了自己身体无法自抑的颤栗。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试探着轻吻萧暮雪的唇,穿过她的齿,寻找她玲珑的舌。多么美妙!他在心里感叹,如果这一刻要用我一生来换,我宁愿现在就死去。他慢慢解开萧暮雪的衣衫,双唇碾过她的每一寸肌肤,最后停在小腹处。他朝圣般地把头贴了上去,贪恋地嗅着她特有的体香。终于,那香味诱使他宽衣解带,迫不及待地将她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萧暮雪并不是苏凌枫的第一个女人,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看她赤裸的身体,但没有那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心慌气短,意乱情迷。进入她身体的刹那,他看见了漫天绽放的烟火,听见了百花齐放的声音。那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将他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塞得不留一丝缝隙。他看着她因疼痛而揪紧的眉和近似乎透明的脸颊上的隐忍,心疼地吸了口凉气,体贴地放缓了动作。他想要说点什么来安抚她,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自己竟然羞涩得像一个****的孩子。而她那瑟瑟发抖的身子,单薄地仿佛一口气就能吹跑,飘向不可知的远方。他心里生出无限悲怆:终究,我不过是个替身!他眼里的怜惜变成了怒气,动作也慢慢快了起来。
萧暮雪发出一声如呓语般的呻吟,眼泪翻滚而出,滑落在她裸露的雪白肌肤上,嘶嘶作响,一股皮焦肉臭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苏凌枫强迫自己忽略那一声呻吟,只拼命的攫取。他想要更多,更多,更多……多到有足够力量支撑他熬过以后每一个想她的漫漫长夜,多到有足够勇气面对她爱上另一个人!暮雪,暮雪,我爱你!此生此世,你是我苏凌枫心尖上唯一的女人!你为我重生,我愿为你死……身体在痛并快乐中迎来了高潮,他低吼着释放内心浓烈的爱,还有无法说出口的伤。
悲伤就那样毫无征兆地蔓延开来,眼泪慢慢溢出眼眶,苏凌枫把脸埋进萧暮雪的长发,任泪水放肆地、安静地流。一只手轻轻悄悄地,不紧不慢地抚摸着他的背,给予他安慰和力量。他迷惑地抬起头,便遇上了萧暮雪黑漆漆亮晶晶的一双眼。他们就那样对视着,不言不语。
夜,安静得可怕,就连风掀起窗纱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那么的安详明澈,那么的多情缠绵,又那么的悲天悯人!它好像能看穿所有人心的虚假,却不屑说穿;它好像能洞悉世间的万象,却假装不知;它好像已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残忍,却还是那样云淡风轻。那它是不是也知道我的秘密?不然,你为何会这样看我?别这样看我,暮雪,别用这样怜悯的目光看着我,你该恨我才对!苏凌枫伸出手,轻轻遮住了那双眼:“别这么看着我,我……我害怕!”
萧暮雪移开他的手,嘴角上扬,目光下移,玉笋一样的手指碰了碰他棱角分明的唇,停在他心脏的部位,沉默着,若有所思:星河,我终于属于你了!从此以后,我便是你正经的妻子了!真好!她笑了,那笑容宛如那夜绽放在月光下的栀子花,美丽纯洁,却又清冷哀伤。
苏凌枫的身体在她的指尖轻轻颤栗,那种被电的感觉再一次激起了对她的渴望。他再一次沉沦在她的身体里,无法自拔。
风的声音淹没在两个人的喘息声中,月的影消融在两个人纠缠的目光里,这样温柔的夜啊,本该只属于相亲相爱的人。
苏凌枫轻柔地梳理着萧暮雪凌乱的长发,任她猫一样地蜷缩在自己怀里。他看着她迷人的曲线,忽然惶惑不安:今晚的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又知不知道我是谁?明日大梦初醒,我们该如何相处,又如何自处?他决定要跟她谈一谈,一低头,却发现她已沉沉睡去。他无奈地笑了:算了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夜,我要好好享受这独属于我的幸福!他蹑手蹑脚地起身走进浴室,关了门,放满浴缸的水,加了足份的精油,又返回卧室,小心翼翼地抱起睡得死死的萧暮雪,放进浴缸,一只手小心地拢住她的长发,一只手撩起温热的水为她拭去自己留下的痕迹。他的脸有些发烫,自己怎么会那样狂野,那样不懂怜香惜玉呢……等萧暮雪身体变干净后,他抱她出水,用一张大大的浴巾将她包起来,抱回了卧室,重新给她穿上睡衣。一切收拾妥当,他才侧身躺在她身边,痴痴地看着她熟睡的容颜。他毫无睡意,只一次又一次无限眷恋地亲吻那张脸,直到沉沉入睡。梦里,他与她是平常夫妻,粗茶淡饭,朝夕相伴。
天色刚破晓,苏凌枫猛然惊醒。一睁眼,他就忙着寻找昨夜同床共枕的人。谢天谢地,她还在,还一如昨晚般安睡。一缕乱发遮住了她的眼睑,他轻轻将它们撩到一边,指尖碰上她的皮肤,火一般的烫。她在发烧!他惊起,飞速地给两人换好衣服,开车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医院。
整整一个月,萧暮雪都处于一种昏睡的状态,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发烧的时候她总是喃喃自语,可是从来没有人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不发烧的时候,她整日整夜的酣睡,呼吸平稳却微弱,像濒死的人一样。只有一次,她睁开眼,满屋子寻找。苏凌枫冲过去握着她的手,她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安心地笑了,口齿清楚地说:“楚老师……你在呢……真好!”说完,两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当萧暮雪再次醒来时,雪正下得纷纷扬扬。
已近黄昏,天色晦暗,屋子里没有亮灯,一室影影绰绰的清冷。
萧暮雪转动着酸涩的眼珠审视着四周的陈设:一切依旧,还是我最喜欢的样子。可是,哥哥去哪里了?她动了动身子要坐起,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便静静地躺在床幔巨大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那雪成片,成团,成漩涡,随着风忽高忽低,如出殡时洒下的漫天纸片翻飞在天地之间。渐渐地,世界只剩下一种死寂的颜色,肆无忌惮地装扮出一个寂寞的扑朔迷离的世界。
几次三番的努力后,萧暮雪终于坐了起来,慢慢蹭着下了床。这身体是借来的么?怎么如此不听使唤?汗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她扶墙稍息,又慢慢试着举步,却举步维艰。如此这般,几次下来,她方才能缓慢行走。她几步一歇地挪进客厅,没有人在。“哥……哥……”没有人回答。她想了想,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安静地等待。墙上的钟滴滴答答,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光线越来越暗,萧暮雪越来越不安,她瑟缩在沙发一角,使劲啃着自己修得整齐的指甲。
终于,苏凌枫抱着一大堆东西推门而进,径直朝厨房走去。
萧暮雪赶紧站了起来,却因动作过猛脚下无力摔倒在地。
苏凌枫吓了一跳,回头却见一个人影扶着沙发怯怯地站在那里。“谁在那里?”
萧暮雪揉了揉磕得生疼的膝盖,慢慢从暗影里走出来:“哥……是我,颜颜。”
苏凌枫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你说……你是颜颜?”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他多想自己有勇气对她说,不,你不是苏默颜,你是萧暮雪,是我的女人。可我该怎样跟你解释之前发生的种种?我希望你忘记过去所有的痛苦,做苏默颜,一个简单快乐的女孩,可这意味着我将永远失去你。天!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他摸索着开了灯,灯光下,萧暮雪瑟瑟的笑容跃进了眼里,她看起来那么瘦弱,那么难过,眼里水光盈盈:“你去哪里了?我好害怕!”
苏凌枫若无其事地说:“我去前面的超市买了一点家用的东西。”
萧暮雪盯着他瘦削的脸,神色黯然:“我又生了很久的病,是不是?”
苏凌枫点了点头:“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满足了。”
萧暮雪眼里的水气凝结成泪,碎了一地:“都是我不好……”
苏凌枫闭了眼,无限绝望:真的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罢了,这一生只要你幸福快乐,就让我以哥哥的名义守在你身边吧!拿定主意,他伸手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像以前对“苏默颜”一样:“病刚好就在这里瞎胡闹,还不赶紧上床呆着去。”
萧暮雪皱了皱鼻子:“就知道欺负我。”她眨眨眼,轻轻靠在苏凌枫身上,“作为补偿,你抱我上床。”
一阵酥麻的感觉击中了苏凌枫的心脏,直插大脑。他心神激荡,那一夜的绮丽交叠着在眼前出现,不停刺激身体的某个地方,难受得要炸裂开来。他深吸一口气,咬碎了牙才忍住了所有的非分之想:“颜颜,我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寒气很重,不能抱你。你自己上床去,好不好?”
萧暮雪想了想,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自己慢慢走回了卧室。
苏凌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重重地将自己扔进了沙发里:这以后漫长的日子我该怎么熬啊?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宽慰着自己,打起精神将地上的东西重新收拾起来。
从那天起,萧暮雪消失了。而苏默颜,那个已安息在某个墓园里的女孩,将再一次重返人间。
从那天起,很多人的命运将被改写,虽然,那是在十年以后。
从那天起,这座城市再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雪,直到苏默颜这个身份被终结。
………………
回忆结束时,现实一片看不到未来的慌乱。
苏凌枫闭上眼,眼泪滑过了眼角。
这月亮,可真圆啊!
明天,能看见太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