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4、虚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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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独留在雅间里,独自饮酒的欢客,便是眼前坐于桌前静静看书的林杉,一个在她命运走向最低谷的时候,给她带去转机的人,一个影响了她半生、也许还会影响她下半生的男人。

直到数年后,她才明白了,他会突然抓住她手腕的原因,只是为了试探她会不会武功,是不是乔装之后的刺客。

林杉给陈酒的第一印象,便是让她觉得心惊,不是惊于他身怀的那种特立独行的才华,而是他的话仿佛如剑锋一样,可以剖开人的心门。那时的她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事,只要他想知道。

而在当时,不知道林杉真实身份的她,只觉得这独自饮酒似有心事的男人真的很有钱,随手掏出一锭足五两的金子,他叫她离开青楼,另谋生路,她顿时泣不成声。

同等份量,金可以是银的三倍价值,五两金子可以兑十五两银子。就算因为战乱导致黑商遍地。在兑换的过程中折损一些。那也足可超过她卖身青楼的那十两银子。

如果她是在正规一点的饭庄做工,突然有了这么多钱,她的确可以立即辞职。然而在青楼做了几天杂工,除了她看到听到的有关这座楼的传言与规矩。还有鸨母为了防止她偷溜而警告过她的一些事,这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有了救命钱,陈酒当然不想再继续留在青楼,卖身的事也可免了,但她同时又非常害怕,如果她触犯了这座楼里的规矩,也许连京都都没法再待下去。可父亲的病并非有钱就能立即治好,能受得了奔波之苦么?

真是无钱苦、有钱亦苦。

陈酒在拿着金子后还痛哭的原因大部分也在此中。哭到后头,她甚至再次愤恨,为何不能早一些遇到眼前人?

毫无悬念,她随后就告诉了林杉,她所犯难的事。包括她知道的一切关于这座楼的信息。她也是在几年之后才知道,正是那天她所说的一切。让林杉有了足够的把握。将这座楼异主,包括不知用什么手法找到这青楼的主人。

她忘不了那栋青楼易主时,鸨母收拾包袱出门那一刻。悻悻然回头看了她一眼时的表情。

如果没有她与林杉的那数番交谈,青楼易主的事恐怕没那么快。后来她回想起那天的事,却是暗暗心惊,庆幸于自己在那一天遇到的是林杉。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否则她那数番可算是没留什么防备心的话。可能要让她在还没**之前就先丢了小命。

鸨母离开的那一天,准确的说,应该是那老女人被新楼主当垃圾一样丢弃的那天,陈酒也终于得了机会可以回家。然而命运里的挫折再次重重击中了她。

她在青楼幸遇林杉,而保得了作为一个人的最后一丝尊严,但在家中养病的父亲听闻这消息。却经受不住打击,没几天就病逝了。

待到她有机会回家。看到的却只是父亲冰冷的灵位,以及邻里间闪烁的眼色。

为父亲守完一个多月的孝期,人生第二次有了离开青楼机会的她却再次回到了那个地方,而原来的青楼已经更名为东风楼了,里面的格局也大为改变。

让她觉得庆幸的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助过她的两个人都还在,花魁仍是花魁,而那个大抵算是救了她的男人则成了新东风楼的合伙人之一。而让她尤为惊讶的是,其余的两位合伙老板,正是那天在雅间饮酒的两位欢客,她忽然明白为何那天会挨骂,因为被她故意撒酒在身的那位细声欢客,竟然是位女子!

陈酒会主动回东风楼的原因,其实主要还是想再见林杉一面,而待她回来时,东风楼大为改变,她也实现了她的愿望。本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也可以走了,这楼都成林杉的了,想必也没人刻意留她,可她反而却决定留下来。

她算是楼中众女子里唯一一位身子还干净的女子了,她却选择留下来,这决定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而当她认真的将这个决定告诉林杉之后,沉默了良久的他既没有拒绝,也没有让她在楼中做事,而是把她派去了账房,让她跟着易主后东风楼的新任女主人,也就是她故意洒过酒的那位细声欢客学习理账。

理账这种事她以前在自己家的酒庄也做过,有一些基础,去账房算是让她学以致用,而能透晰了解这一点的,在当时也就是林杉一人了,因为她只向他诉说过自己的经历。

因为这些经历和他给的待遇,她的心逐渐在向他靠拢。在人生遭遇最低谷时期,是林杉给了她转机,这种恩情着实令人难忘,而让她倾心于他的关键一点。还是在她最受非议的时候,他竟还能理解她的想法与决定,而不是用世俗眼光看待她。

如果在清明世界里已经守护不了尊严,却能在看似污浊的环境里得到一丝安宁,为什么就不能选择后者?

这一有些荒唐的想法,在即将改朝换代的局势中,荒唐似也有了正常可行的道理。

早在酒庄破产,父亲病倒,连药费都难以支应时,陈家的那些亲戚已大多断了来往。再到父亲病逝。而他唯一的女儿陈酒还传出那样的丑闻。恐怕陈家最后剩的那几个还有点怜悯心的亲戚也不肯来往了。

不仅如此华夏商神全文就连邻居见到卖身青楼的陈酒居然回来了,也都是闭门不见,却又止不住在角落里对她指指点点。

满街都可见打包准备离开这座都城的人,在混乱的局势中。这种亲人离散,又备受人议论,毫无颜面的生活,似乎是有不如无。但陈酒在这样的境遇里,心志却坚定起来,没有再像刚入青楼时那样整天都想着与死有关的事,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遇到了可以为之靠岸的一个人。

她回到东风楼。只是为了能抓住一切机会见到林杉。她以为他懂她的心思,是因为她在他心里已有了地位。其实却不然,在账房跟着那位新楼主学了一段时间的理账知识后,她才真正认识到自己的想法,只是一厢情愿。楼中多的是了解男人心思的女子,也不乏抱着与她类似想法的女子。但林杉从来只会对那个似乎习惯了改扮男装的女楼主流露出那种动情眼神。

只有她,姓叶的女人。

而不是她陈酒。

悲哀地认识到这一点以后。她却没有放弃。因为这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意义。她甚至已经暗自决定,即便是给他做妾,只要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她也愿意。

只是后头的事实在变化得太让她感觉吃惊,本来她以为自己最吃惊的,应该是那女楼主的身份。因为东风楼说是有三位老板,但实际上买下这栋楼的钱全部是那位女子提供的。林杉只是出了改楼的力,而那个嗓音沉厚的合伙人。似乎只是做了些周旋谈判之事。但等到其余两人的身份真正显露,她才知道自己不仅知道的事微小,自己在楼中的存在,也是那么渺小。

再想想自己那愿望。真是奢侈啊。

只是让陈酒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原本以为林杉必定会娶叶姑娘为妻,可叶姑娘最后却跟了那个嗓音沉厚的合伙人。的确。那个男人的身份无比尊贵,可叶姑娘家财如山。她真的是一个看重权贵的人么?在陈酒看来,如果让她选,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林杉——只可惜这个人对她一直只是心存一丝怜悯之情。

但不论如何,叶姑娘嫁人了,陈酒应该高兴,因为林杉心里就那一个人,那个人离开了,是否坦途就摆在她的面前?

为了攀上他的心,她甚至重新再向花魁学习那些媚术,却一次次在他面前失败,甚至后来还让她惊恐的发现,如果她再这么继续向他使用这些伎俩,也许彼此间连朋友都难做了。她一直无法明白,也很想明白,这个男人的心实际里为何这么冷酷,他可以对身边的人很好,但他心里那片禁地,似乎绝然不允许任何人踏入。

十三年前的一天,林杉来到楼里,清理完定期会收走的账目,他便又独自坐在雅间里,关着门喝闷酒。那时离叶姑娘因嫁人而离开东风楼已经有将近一年时间了,那时的她已经被提升至楼主地位。仍是像当初她刚进青楼时那样,在雅间里帮他斟酒,却是信心满满,忍不住问了他一直没有娶妻、具体的说,是没有娶叶姑娘为妻的原因。

那一次,林杉又是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唇角勾着一丝笑,声音却很冷地说道:“你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你,死心吧!我们之间不论发生何事,都是没有结果的。”

林杉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重语气的话,也包括他在说这句话时。虽然当时他已经喝得半醉,可他的语调依然平顺,说话时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可这句话却像一把剑,毫不留情的将她的心剥得鲜血淋漓。

如果他当时脸上能有一丝怒意伴随话语表现出来,她或许还能凭此在事后骗自己,认为那是他掷气的话。

……

华阳宫里今天负责守夜的几个宫女太监中,无一人出声。

已经偎在被子里的王泓闻声侧倾过身,朝德妃的视线低扫之地看了一眼,他很快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他的眼神变幻了一下,暗道今天必有一件事无法绕过,不禁默然一叹。

那火折子梗也是刚才突然现身寝殿内室的布裙女子小星留下的。这算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幸而这种火折子十分普通。并不能从上头看出某个人的个性留下的痕迹。然而为了掩饰这点疑惑,今晚必须有一个宫奴要受些委屈。

面对众声皆寂,丝帐笼罩的榻上,倚着两个柔软团枕安静坐着的二皇子王泓忽然开口说了句:“大约是刚才掌灯的宫女不慎掉落的吧。一件小事罢了,不值得母妃为之生恼伤身。”

他虽然说得轻巧,但这话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德妃决计不会饶了那掌灯宫女的过失。

不需要再由谁来指认,寝宫每晚守夜宫奴的安排早就定了册表。二皇子的话才说到一半,站成两边的宫婢中,就有一个人“咚”一声跪了下来,连声求饶叫冤。她正是刚才守在寝宫内室,得了二皇子的召声。才去点起了那三角琉璃灯的宫女。

二皇子王泓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为了藏好小星的痕迹,他必须这么做。至于这个似乎才选进华阳宫不久的掌灯宫女,她今天所受的委屈,若要他补偿。也得改日再议了。

看见那宫女不停地叩头求饶叫冤的样子,仿佛真是蒙受了冤屈,在场的华阳宫数个奴仆里,有一个资历较老的太监依稀捉摸到二殿下的用意,不仅没有帮那宫女说话,还有些落井下石意味地道了一句:“顽奴莫再争辩了,你自己回顾一下,二殿下何时冤屈过哪个宫仆?都是你自己做事粗陋,难道还要把责任逆上丢给殿下?”

德妃最后的一丝迟疑,也被这太监的话给揭掉了,她脸上渐起怒气。

那太监说得一点没错,二皇子王泓也许是因为身体素质差的缘故,从小就养成温和的性子,极少动怒,自然也就少有迁怒于宫中奴仆。长此以往,他也渐渐自然成了后宫大多数宫奴心中少见的好主子。

而作为一名皇子,所学君子之贤智,所修达者清风,人品之宽德良善不在话下。全然无法想象,让他做栽赃一个小宫女的事情,此时那宫女若再否认此事,倒有些像是在给二皇子殿下泼脏了。

跪在地上的宫女已经不敢再出声了,听了那太监落井下石地指责,她心里虽然有些恨,但同时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是自己刚才疏忽了?那太监的话也没全说错,二殿下怎么可能冤枉自己一个小小的宫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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