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6) 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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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星儿很快将大汤碗端到桌上,掀开盖来,热气氤氲,鲜香四溢。じ!☆莫叶一眼看出,碗里盛的是蒸全鹅。

这是黎氏拿手的一道大菜,也是莫叶小时候在邢家村居住时,最喜欢吃的一道菜。只是后来因为吃药的原因,那个佝偻老头留下一道医嘱,她便有数年不能进食鹅肉。包括菌子,鲤鱼这些美味,也都被那老头的一句话给剥夺了。

现在她早已停了药,当然不必再忌口,只是等婶娘亲手做的蒸全鹅,她却等了有接近八年时间。再见到这熟悉的美味,她的心情顿时大好,差点就要像小时候开饭之前那样欢呼一声了。

然而欢喜之声刚到嘴边,她忽然异念心中起,侧目朝那杀手看去。

果然,当大汤碗的盖儿掀开,露出里面盛的美味蒸鹅时,他温和微笑着的脸庞明显的神情一滞。

鹅肉虽然味美,但不是所有人的体质都适合进食,它比鸡鸭这些禽肉有着更多的禁忌。为了弄清楚自己因为吃那极苦的汤药而被迫放弃那么多美味佳肴的原因,莫叶早在来到京都的第一年,就借助城内丰富的医学资源仔细翻查过一些医册。而但凡她认真阅读过的书册,能记住的部分,至少得有个七、八成,这便是常人眼中惊叹的过目不忘天赋。

食物分六类发物,最常见的就是发热和发寒,人体有热症时若食用发热食材便等于是火上浇油,反之亦然。莫叶想起刚才那年轻杀手递茶过来时,他的手指偏凉,而后她主动凑上去想试探他的脉象,摸到手臂上的体温,也不太暖和,再观察他的气色,这八成是寒症先兆。

但鹅肉是发风症的,一般是人身患皮肤病、或者身携外创这类见不得风的伤病时。才忌于食用。

可冷静下来想一想,疮痂外创之类的伤病,如若遮掩得好,外表的确是看不出来什么。此人既然是职业杀手。身上带什么隐伤,或许是难免之事。莫叶想了想自己在一叶居帮忙照看病人的经历,身携外伤的人多半会有热症,这个杀手表现出来的却是寒症?

不管怎样,尽可能的多试探试探,没准就能拿住他最大的弱点。不能松懈一丝机会,这盘蒸鹅,就是开端。

“真的许久没能吃上婶娘做的蒸鹅了。”深深吸了一口气,稍微享受了些蒸鹅的鲜美,莫叶的心情也为之开朗了些。脑中念头飞转,渐生一策,接着又微蹙眉头说道:“可惜小凌今天享受不得这人间美味。”

……

东风楼的门口,的确如石乙所言,一字排开了十几辆盛满聘礼的马车。

即便此地接近勾栏红坊。京都限马令也仍然可以生效,能把马车驾到内城,堵塞街道,车队的主人如果不是身兼一定势力,在衙门那边先打好商量,那便是给自己的家财来了一刀,花了大价钱买了些关系。

娶妻实属人生大事。京都府对于此事,也的确稍微能在律前留情。当然,能让衙门略微松手的主动力,还是那惹人羡的金银。

今天上午,在商界颇有些名声的中州绸缎商胡寻带着十几车聘礼风风火火来到东风楼,目色坚定的扬言要娶楼里排在十一位的歌姬为妻。可把楼里楼外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那时楼里的姑娘都还在休息,没人理会他,胡寻也被东风楼一群功夫强悍的门丁拦在楼外。

然而这事一直闹了一个多时辰,胡寻丝毫没有退意,楼里的姑娘也都没了睡意。陆续起身梳洗,耳畔还听着楼外传来要进楼的吵闹声,楼内的姑娘问了十一娘几句,竟真问出了端倪,大家又是被吓了一大跳。

眼见楼外的胡寻把官方文书都摆出来了,楼里的十一娘也点了头,大家才知道这事是真的,连忙张罗着姑娘出嫁。以前也不知道是谁想的鬼点子,楼里众多取乐节目里,居然还有拜堂这一项,嫁衣盖头都是现成的,就是旧了点,但也来不及再张罗了。

能嫁给胡寻,还愁以后没有锦绣衣装?

但等这些琐碎事都办妥了,胡寻也被放进楼里来了,十一的众位姐妹也都冷静下来了,想到了姑娘出嫁前还要做一件事。

虽然东风楼的姑娘,名声方面始终有些不如良家女子,但此地是女人的主场,所以所有规矩还得按女人的心意来。

哪个姑娘不希望自己出嫁时风光又尊贵?如果就这样让胡寻把十一接走了,总让人容易心生一种错觉,仿佛十一是被胡寻用楼外的十几车聘礼换走了似的。

于是,在好不容易走进了东风楼之后,胡寻以为立即可以看见自己魂牵梦萦的娘子,没想到还有新娘子“闺房”的那道坎没过。

也不知道东风楼是续了哪个地方的规矩,在新娘子出阁之前,还要接受诸多来自其闺蜜的各种刁难。若在寻常人家,这说到底无非就是一个钱的问题,但这东风楼里的女子,显然不是寻常人。

“闺房”门口又堵了将近一个时辰,亲身参与进“保护新娘、迎击新郎”战斗的莫叶、石乙、阮洛三人,全都被楼里姑娘的那些花招搅红了脸。

明明他们是己方“友军”,却已然待不下去了,悻悻然退了出来,去到二楼一雅间内,招呼了楼里几个跑腿的丫头,摆弄了一桌茶点,歇下脚不再理会楼下的拦亲战斗。

胡寻何许人也?中州绸缎界新起之秀,南昭地域凭的是州郡制,整个疆域分为三个州区,属中州的民生最稳定,也最富裕。而在中州商界,提起胡寻之名,可算是人人皆知。

而胡寻如今年纪才三十出头,平时保养得当,模样身板看起来一副青年才俊的派势,跟今年已至二十七岁的十一娘算是很匹配的一对。

胡寻这么年轻,就在中州创下令旁人不敢小觑的家业,其个人的智谋自然不低,但此时被东风楼一群打扮得无比娇艳的女子围堵在十一娘的“闺房”前,他来时信心十足而略为平静的脸庞。此时也已经红了一大片,眼神有些慌乱。

不过,只要胡寻是诚心来迎娶,楼里这群女子当然不是跟他玩真的。

能嫁入胡寻家。只要夫家真存有一份爱意,即便十一娘是去做小,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楼里的姐妹虽然有些不舍她这么突然就嫁人了,但所有人的心其实都是一样的,希望其她姐妹都能寻得良人,这终究是作为女子今后的最佳归宿。

何况,今天是胡寻亲自带队来迎亲,都被戏弄到这个份上了,也还没有退意,显然他是真的爱极了十一。

在胡寻快要被各种难题困扰得想要拜地求饶时。东风楼里,十一的姐妹们终于松手,一并端正站成两排,郑重打开了十一的“闺房”大门,摆出了恭送的阵仗。算是在末了给了胡寻一道面子。

这会儿,楼上正在喝茶歇脚的三人也已经察觉到,楼下的闹腾声忽然安静下来。三个人立即起身离坐,下了楼来,正好看见胡寻亲自动身,自临时装点的那间闺房里,将新娘子打横抱了出来。

望着刚才还如狼似虎花招百出拦着自己的一众女子。此时摆开两路站在门旁,神情已然恭敬起来,胡寻感觉到一种“苦尽甘来”的味道,没想到一朝取妻,难度竟不亚于在一天时间里同时谈十几笔生意。

垂眸看了一眼以金色丝绣大红盖头挡住了容颜的新娘子,胡寻在心里感叹一声:这料子的质量。真是委屈红儿了,回家后找机会再办一场大礼吧!

不知不觉,他眼中已泛湿意。

其实盖着红盖头的十一何尝不是如此,喜悦、激动与感动渐渐自心中蔓延开来,也惹红了一双明眸。盖头未揭。她暂时还不得见夫君的脸庞,但那稳定的心跳声就在耳畔,她有些依恋的矮头往他胸口蹭了蹭。

胡寻心里很满足怀中娇人儿的这丝感情透露,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仿佛怕谁会再把她给抢回闺房去似的。

迈出了“闺房”门槛,横抱着新娘子的胡寻转过身来,朝一众女子微微躬身,然后郑重说道:“各位,胡某虽然不是出身世家望族,但近些年攒了些家业,在外人面前必须搁些面子,故娶十一入我胡家,却不能晋正妻位。对于此事,胡某认真考虑过,我是真心爱惜娘子,为了使她今后不受委屈,胡某的正妻位即便不为红儿任之,也会一直架空下去,即便她少了那道名,也仍是我胡寻的唯一大妇。”

一群女子里,开始有人倒抽气。

为了妾室架空正妻位,这对于一个歌姬而言,何止是宠爱,简直是要被宠上天了。

然而楼中女子除了有几人倒抽一口气,再未有别的表现。如果胡寻是拿真心爱着十一,那他说出这番话来,便是诚心诚意,没有一丝施舍可怜的意味。东风楼里的众女子自然要摆正娘家人的姿态和威风,切不可露一丝被施舍了的卑躬之态。

这倒不是欺人,而是众多嫁娶规矩里的一道,只是东风楼这一群“娘家人”身份有点特别罢了。

刚才疯狂堵门,这会儿呈八字排开在门旁的一群女子,面对胡寻的实诚许诺,皆是沉默了片刻。隔了一会儿,人群里忽然有一人微颤着声道:“胡公子,你一定要对我们家十一好一些。”

刚才的那些花招都没有了,说话的这女子眼里已噙起泪花。

胡寻点了点头,正要开口之际,忽然听另一边一个女子叉腰大笑着道:“胡寻,你娶了我们楼里的姑娘,以后我们这一群女子就都是你的大姨子了,若以后让我们看见你跑回楼里寻欢,可一定是要棍棒伺候的。”

这句话说出口,显然活跃气氛的意义占了多数,那叉腰大笑的女子眼里却也沁出晶莹。

胡寻没有在意此女子说话时的站姿不雅,认真颔首,但他很快又迟疑了一声:“带红儿回门应该不算此类吧?”

那大笑女子闻言稍稍愣神,旋即也是有些疑惑地道:“你这夫家,离红儿的娘家也太远了吧?女儿出嫁三天就得回门了,你赶得及么?可别累坏了我妹妹啊!”

“这……”胡寻也犹豫起来,“那一年当中回一次娘家也是需要的吧?”

“免了。”

人群里,忽然传出一个稍显冰冷的声音。

一个一身紫衣的年轻女子站出来一步,与胡寻呈对视之姿。她是众女子中妆容明显最淡的一位。她正是现今东风楼的总管事,东风十一钗中最年轻的一位,红楼佳公子的亲小姨紫苏。

东风楼总管事站出一步,场间氛围顿时有些变了。

虽然在刚才那一群围堵闺房大门的人群里。也有紫苏的身影,但她此时出声,并站出一步,却不再有一丝嬉闹的意味。

楼中其她女子也已经感觉到了,脸上神色也一齐严肃起来,因为接下来还要办一个仪式。

这本来是十多年前,东风楼那位新来的女东主在楼里日常行用规则之外增加的一条,当时在场的这十几个女子还心存疑惑,不太相信这个仪式会有举办的一天,没想到这一天却在今天。真的到来了。

从某一个角度来讲,此仪式举行第一次,仿佛也是给其她女子生命里点亮了一线曙光。

胡寻也已感觉场间的气氛有些变了,正当他感觉有些不明所以时,怀中娇妻忽然轻声开口:“阿寻。先放我下来。在从这里嫁出去之前,我最后还有一些事,要交代给姐妹们。”

胡寻依言放怀中娇妻站落在地,房门口站成两排的送亲女子里头,立即走出一人,牵着新娘子的手,引她行至紫苏面前。

脚步站定后。今天做新娘的十一忽然并膝跪在紫苏面前。

胡寻站在数步外,只当妻子话中说的事,是要再跟她的姐妹叙别,没想到竟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他不禁怔住了。虽然他也隐隐觉得可能是自己误解了她们这群人的意思,但又实在有些不忍心将要过门的妻子跪在冷硬的地上。

而正待他准备上前扶她时。他又停滞了脚步,因为他看见妻子从衣袖里摸索出一支木钗,递向了身前那个紫衣女子。

东风楼里最不缺的就是精致的首饰、高档的脂粉、华美的衣装,但在此时,十一以一种十分庄重的态度。取出一支木钗……这其中或许真有什么特别的章程要走。

想到这里,胡寻不但没有继续前行干扰,还主动后退了两步,但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十一身上挪开。

十一在递送出那支木钗时,还微颤着嗓音诵念了一声:“十一归名。”

东风楼总管事紫苏接过木钗,略一凝神,那木钗便在她指间对折断开,从中滑出一支金色发簪。

紫苏将那金簪递还到十一手里,亦诵念了一声:“归名,陆红鲤。”

陆红鲤是十一的本名,十一则只是她在东风楼的花名,如果她要嫁人了,名字是要入夫家祠的,便必须郑重归名。

第一声归名,是陆红鲤将十一这个花名还给东风楼,象征着粉碎这个曾用过的歌姬花名,紫苏折断了她携带十多年的木钗,后归还她的本名,再赠金钗,是为祝愿她的从良之身今后恒久不改。

“陆红鲤。”周围的十多名明艳女子开始轻拍手掌,“出了这栋楼,就别再回来了。”

还原本来身份的陆红鲤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金簪,没有再说话。

这簪子就是一点纯金打造,上面也没有再佩什么名贵的珠玉,东风楼里有的是首饰能超越它的贵重,但陆红鲤心里很清楚,这支簪子上又它独有的那份意义,很沉,很珍贵。

紫苏上前扶起了她,又轻声说道:“荆钗化作金钗,希望你今后亦能生活得无忧美好,但如果你有什么需求,这支簪子,仍代表着东风楼,代表你的娘家人。不过你轻易是不要回来了,免得招嫌,让夫家也得了麻烦。”

陆红鲤仍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最后一道礼式成了,紫苏脸上浮现一片和煦笑容,又从怀中取出一只信袋,交到陆红鲤手里,轻声叮嘱道:“这是林大哥早前留下的,楼里每个姐妹都有。他曾说要亲手主持,把姐妹们一个一个都嫁出去,入个好人家,其实并不是开玩笑。如果你以后想回娘家,就去信里确切的地方吧!哪怕故乡如今残破,回那儿也总比回这里强。”

陆红鲤终于忍不住颤抖出声:“只可惜我的喜酒,林大哥喝不上了。”

这时,一旁的胡寻见礼式已成,也凑近过来,听到妻子与这楼中大管事的对话,语气里有着明显的惆怅,他想了想后便宽慰道:“今天也是胡某心急了些,没有考虑周全,不知道妻家还有朋友没招待上。等会儿我会派家丁送来胡家地址和名帖,如果你们那位林大哥愿意赏光,我胡家随时恭候。”

胡寻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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