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1) 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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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杉寻找师弟岑迟已有十多年光景,一直寻不到准确踪迹。此事历时颇久,陈酒也知悉了一些,因为她以前在京都耳目颇广,林杉也曾委托凭倚她的眼线在京都寻找过一段时间。对于在客栈里见到的那个陌生书生,陈酒有极大的疑心,怀疑他就是林杉要找的那个师弟。
本来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这个推测,可那阵如雾如雨的落花模糊了她的视线,却将那书生的行动举止轮廓给映得清晰起来,那是一种与林杉的某些举止习惯极为接近的气质,很有可能就是他与林杉同坐同食、同师同习了数年而打磨出的结果。
而如果不看那疑似岑迟的书生正面脸庞,只看他策马奔突的背影,更是像极了十余年前弱冠年纪的林杉刚来京都的时候。这种像不是指体貌特征,而是行为习惯上的一种特征。
这就仿佛是行伍多年的老兵,即便命其卸甲混入膨队伍里,他肩上扛着的弓箭变成了犁具,手里握着的长槊变成了一把锄头,但他脚下迈开的步宽,走路时双肩与腰背的姿势,仍然能映出行军踏步的模影。
岑迟不是军旅出身,但他是北篱学派传人之一,这个古老学派的规矩十分苛刻,在这个学派待上几年,无论是学识还是举止习惯都会比较明显印有这个学派的痕迹。
林杉听完陈酒的一番推测,神情顿时也郑重起来。看来他此时心里的推断与她接近一致,但也因此导致他的心绪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陈酒注视了他片刻,忍不住小声问了句:“有什么棘手的地方么”
林杉并不直接言明,只是缓慢说道:“其实在去年我的伤势大体好转之时,就收到了我那师兄从京都递来的秘信,知道师弟他准备去川西附近寻我。依你刚才所言。那个带刀的青年无疑应当是相府十家将的头儿,姓高单名一个潜字。至于那个道士模样的人,你不认识。我却大致能猜得,应该是北篱学派偏门的传人。”
早在三年前林杉返回京都的时候。就对相府以交友为名养的那一宅子隐士异人起了份心思,至如今调查了大半,相府十家将的资料当然最先获得。
按律例,京官可以养一定名额的私兵护宅,这也是因为前朝末年动乱的局势所造就的规则,遗留至如今暂时还未有整改举措。不过,这些私兵的详细资料当然是要在京都府和兵部双向备档的。
通过统领府那边权力的干预。林杉要查谁家养了哪些私兵是很容易的事。相府是他重点留意的地方,他当然反复浏览过那十个综合能力不弱的家将的资料,包括他们的画像。
对于这一点,陈酒当然也知晓。所以见林杉能够轻松指明她刚才在客栈庭院里见到的那个青年刀客的名字,对此她并不如何惊奇,她奇的却是那目光如电的中年道人。
怎么又见着一个北篱学派偏门传人
遥想前几天,刚刚离开的老药师廖世也是北篱学派偏门的传人。
似乎这个学派的传人并不少,那个硌应人的规矩却为何只牢牢箍在林杉头上
陈酒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旁敲侧击了一句:“其实你的同门师兄弟还真是挺多的。”
“你说的同门,指那个道人”林杉看向陈酒,面现一丝讶然。
陈酒与他对视,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明显是在问:难道不是吗
林杉轻轻摇头。说道:“偏门传人就是师门旁枝,并且枝桠散开出去以后,就不再回归北篱派系的主干了。今后我与这些旁系的传人或许会有交集,但能以门规约束或者干扰的地方几乎为零。”
对于师门学派之事,他从不与外人提及,但今天面对陈酒,他却有一邪想略作说明。斟酌片刻后,他慢慢又道:“我的师承学派一代只传两名正式弟子,这两名弟子在学成之后会进行学派对内修订的智艺比试,其中胜出一人掌管离子令牌,使用学派所有资源,并且不再受学派规定的限制。另一名弟子则坐守学派,不可轻易外出活动,留守的任务就是教出下一代的两名弟子,如此接续传承,至今已有三百多年了。
刚才我说那道人是北篱学派偏门传人,是因为只有在同届比试中败阵的那名弟子,携领传授门人的资格责任,他所传下来的弟子才可算是北篱的主系。至于同届比试胜出而承接离子令牌的那一位,他当然也是可以收徒的,并且他的门人弟子可以不限人数,但却不再算是北篱学派的主系传人,无资格参与获取离子令牌的比试,就属于旁系。”
陈酒微蹙着眉,这番关于北篱学派内部结构的讲解,她还是第一次听林杉提及,一时间既觉得新奇,又听得她满心混沌。她努力将林杉说的这些一字不漏的在自己心里又回转分析了一遍,然后她就揉着额头慢慢说道:“一代只传两个弟子那万一其中一人遭遇不幸可怎么办这样苛刻的规矩,居然能传三百多年,真是个奇迹。”
林杉闻言微微一笑,说道:“像我这一代的北篱门人,还未通过智艺比试,就离开师门四处行走,也属于二十二代传承以来的唯一特例。至于你说到的那种意外状况,若非离开师门学派的保护范围,在外头遭遇了什么恶势力的攻击,斩身致死,倒绝不会有无端夭折的情况发生。何况师门学派的主系弟子都是必须习得一定武艺的,寻常匪类都奈何不了。”
陈酒似乎忽然想起了些什么,笑着说道:“你的师门应该擅长许多本领吧老药师虽然是偏门传人,但追溯上去,他也是某一代离子令牌掌管者的弟子,所学药道的本源还是来自北篱学派。如此说来,北篱学派的主系弟子虽然少,可除了习有武艺自保,也不太可能突染疾病夭折。”
林杉含笑点头。并未再细说什么。关于北篱学派的结构,他暂时只愿意对陈酒说到这一步——或许此生他只会有这么一次对她言及师门。
此时陈酒已经完全理透了林杉刚才的那番讲解,她心里有某种好奇心渐渐调领起来。忽然疑惑道:“不对,你说北篱学派一代只有两个主系弟子。可是你好像除了一个师弟,还有一个师兄,这就是三个人了。”
在这话刚刚说完时,陈酒就看见林杉脸上的微笑凝住了,她心下微惊,又轻声探问:“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是与北篱学派无关的人,会这么说再正常不过。”林杉目光垂落到地上。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的目光才重新抬至陈酒脸上,表情已经变得极为认真起来,他说道:“酒儿。我要你承诺一件事。”
陈酒怔了怔神,因为林杉几乎从未用这种没有选择余地、毋庸置疑的语气强要她答应什么。
但她没有过多犹豫,很快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已然一片郑重神色。
“你记住。我只有一个师弟,却没有什么师兄。如果非在必要环境里,连我那师弟的资料,你也半句不可提及。”说完这话,林杉忽然又叹了口气。语气轻缓了许多的道:“这是一个秘密。”
“我记住了。”陈酒认真点头许诺。
直到今天,听林杉主动言及他的师门学派,说到那辛刻的规矩,比前几天老药师廖世透露的那些信息更为仔细,陈酒才深切明白,为什么这个学派如此低调,几乎全然隐世。
若非如此,一代只纳两个弟子,是很容易断代的。
但这个时运悠远的学派一直能以此规矩延续了数百年,即是沉默着却以最具说服力的方式证明,这种规矩是有可取之处的,并且这种规矩绝难有丝毫被扭转改变的可能。
虽然她现在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北篱学派不多招弟子,同届弟子永远只限定两个人。
但她只需要清楚一件事,足矣让她守诺于林杉。关于这条规定,若让有心之人获取,林杉与他那个久不见踪迹的师弟就可能会有危险。而如果林杉刚才所说的那个“秘密”被泄露,那么连带着他那位师兄,恐怕更是难逃灾厄。
然而她并不知道,林杉言及的“秘密”二字,除了包含她推敲所得的这些,还真的兼含另一重隐秘。不过,还好她尚未想到这么多,否则她心里燃起疑惑,林杉却未必肯继续解答,徒增心头困扰。
……
领着易文往东风楼回走的路上,石乙和易文都没说什么话。
刚刚离开那处院落时,易文的心绪还有些复杂和起伏不平,他只是在用理智控制情绪,使他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但这不表示他对谢涟漪的不舍,会比谢涟漪对他的不舍要浅。
此时的他,的确没有什么闲谈的心情。
石乙本来想说一些叫易文早去早回的话,但这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早去早回难道易文自己不知道看这家伙一见了五姨就把魂丢了一半的样子,已经等于是把这个问题回答了十几遍了。
这邪不需要他这个后辈来提醒,尽管他的实际心理年纪估计都可以做易文的长兄了。
待两人回到东风楼时,一楼里的曲乐已经止歇了,燕钰与他带在身边的几名随从站在东风楼大门口,几乎站成一条线,看见这一幕的石乙诧异不已,易文眉下也压着一丝忧色,以为是自己在那小院里多耽误了一会儿,导致燕家少主久等了。
但两人的这种想法其实是很经不起推敲的,东风楼里什么都有,燕钰若真急着要走,坐在屋内等,与干站在外头区别不大。
一群人有椅子不坐,要站在门口吹风,自然是因事而为了。
知道燕钰一行人是因为刚刚送别阮洛,才会在门口站成一排,石乙和易文暗自都舒了口气,而没有料到阮洛竟走得这么快,石乙心下又觉讶然。
见易文回来了,燕钰一行人也没有再回东风楼,直接在门口道别。取下悬挂在门口的那把精致的金色算盘,清点了一下携行人数,以及携带来的事物原样蓉,燕家一行人的行事风格一如其家族本色,说走就走。
望着那十来人走远的背影群像,不知是心理作用为引,还是有一人在衣着上的确与其他人存在明显差异,石乙感觉自己无论从那个角度看过去,都能一眼看出易文的所在。
他似乎与燕家的人……有些难以合群。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算半个东风楼里的人了,所以自己才会对他另眼看待
想到这一混沌难解之处,石乙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又兀自摇了摇头。
眼前忽然有黄影一晃,石乙定了定神,就见是三娘走了过来。楼里三娘与五娘的关系最亲近,石乙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本以为她是要借他之口关心好姐妹几句,却不料她走近后的第一句话说的竟是与吃有关的事,半点不搭五娘谢涟漪。
“还提‘四海楼’,你今天吃了那么多松子,若再去吃海鲜,不怕泄瘫了你。”听三娘话里提到四海楼里的特色海鲜包子,石乙丝毫不买账,非议了一声。
“瘫就瘫了,就是连躺三天又有何妨。”三娘对于石乙警告式的话语,丝毫引不上心,接下来她话语里的豪气渐渐渲染上了一股有些奇怪的痞气,“有燕家少主留下的那三千两,就是咱们楼里所有人都瘫上三天,也算不得亏本啊。”
石乙没什么诚意的干笑了两声,道:“还没兑现呢,你可别这么快就急着得意。”
“燕钰签单,跑得了么。”三娘一脸的不以为然,旋即她又盯着石乙一阵观察,仿佛她正看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样新奇事物,隔了片刻才道:“小乙,类似这样的话你今天可说了不止一遍了,似乎你很怀疑燕家的诚意品格”
“这叫防人之心不可无。”石乙辨了一句,“商海沉浮,人心沉浮,难道不该留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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