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2)、拦路女虎
-
面对莫叶朝他看过来时充满疑惑的目光,他差一点就说出了自己此时心里的想法,然而话至嘴边,终于还是被他险险压下,只是简单说了句:也许是我思绪太重了吧。
莫叶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变化,她本来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后,亦是作罢。
莫叶对清风馆的了解虽然不如石乙知道得仔细,但也并非他所估计的那般浅显。只是介于几天前自己第一次去那男宠馆肆的方式,虽然没有石乙去时那般有损颜面,却也谈不上是正经行为,所以莫叶也就没打算提那件事了。
两人口头上没有说,不代表他们就没有觉察。
对于来自清风馆,此时就歇坐在不远处一座观景亭下,似乎正在认真看书的少凌公子与他的女仆人,已经收回旁观目光,正在悠闲嗑瓜子的莫叶和石乙实际上都还未收束质疑的心思,而是都沉默着在心里揣摩自己从那两人的看书行为上观察到的几处疑点。
……
……
城东,统领府。
宋管事从厨房端了一碗刚熬好的瘦肉粥来到书房外。他正要抬手敲门,就听书房内忽然传出几乎震动房顶的喷嚏声,吓了他一跳,手里端着的碗差点都滑了。
然而他才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就听屋内打喷嚏之人嗓音微哑的开口:宋叔。进来吧!
城东统领府修得很阔气,确切来说是由朝廷出资,工部负责修建的官邸。但这里只是职任统领的人办公的地方,是不适用于私人居住的。
不过厉盖至今妻室留空,一个人单过,也没那么着急置办居家之所。除了平时有外出巡视的工作,他的日常生活起居大抵都是在这里度过。而统领府的宋管事料理了他几年的生活细节。俨然有半个家里人的身份了。
因而宋管事在走进书房后,开口说的第一句就是淡化了层级的关怀话语:不早了。歇了吧!小心着凉。
目光从一本翻开在手的书上挪开,厉盖知道宋管事话中所指,心里却忽然起了一团恼意。但不是指向宋管事。
他搁下书端起粥碗。在喝粥之前随口说了一句:现在这天气,哪那么容易着凉,再说我也有几年不知道风寒上身是什么滋味了……肯定是老三在骂我,哼!
他骂你?宋管事有些惊讶的看着厉盖,顿了顿后又说道:能激得他发火,骂的还是你,肯定是你的错。
厉盖正欲喝粥,闻言怔道:你怎么也不问问,就说是我的错?
宋管事笑道:那我现在问你,你会说么?
当然……话到嘴边。他又生硬的掐住,不会说。
肯定不是小事情。宋管事想了想后又道:但错的地方肯定在你身上。你别忘了,‘劝架第一人’的称号是谁私赠的。
唉,是我的错,但我拜托他的事他不同意也就算了,他居然把地上的石板抠起来砸我,你说我能不恼火吗?厉盖说完这话,才开始喝粥。
宋管事这才惊愕了一下。但他脸上的神情很快又轻松下来,和声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区区一块石板,砸不到你。
厉盖干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宋管事等候着厉盖喝完粥,他好送碗回去,站了一小会儿后,他忍不住又道:其实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也好奇起来。你究竟托他帮你什么忙呢?
一点私事。厉盖敷衍了一句。作为宵夜,他手里的那碗粥分量并没有主餐那么实在,三五口便喝完了。不过这一碗热粥喝下去,枯坐桌前连续阅读了两个多时辰宗卷所带来的身体僵化的确舒缓不少。
搁下碗,厉盖稍微活动了一下一双臂膀,然后看着宋管事温言说道:宋叔,你先退下休息吧,我还要再看一会儿。
宋管事端起碗询问了一句:要不我再给你盛一碗?
不了。厉盖没有犹豫的回绝,拣起桌上的册页看了几眼后,他又侧目看向宋管事,笑着说道:粥的味道不错,剩下的就当明早的早饭。
好。宋管事应了一声,念及厉盖这几年来一直没有变过的朴素生活习惯,年青时候过过好长一段苦日子的宋管事打从心里生出一股敬意,脸上亦隐现欣然之意。
离开之际,他看见厉盖将桌上堆得足有一尺高的一摞名册模样的东西向面前拽了一下,然后拣了面上的一册翻看起来。他原本以为那是已经看过了的,没想到居然是还没动的,看见这一幕,宋管事忍不住说道:怎么今天的公文这么多?
厉盖没有抬头的说道:这几天我都忙着老三的事,自己的事倒有不少堆在一起了。
宋管事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这几天事多,可你不是还有几个副手吗?
这些已经是他们看过一遍,滤出来的了。中午的时候,我把熬红了眼的那四个人驱回去休息了。厉盖看完一本,搁在一旁,歇息片刻后又道:他们几个要是真累倒了,麻烦的可就是我了。
那倒也是。宋管事认同的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先歇下了,你也别熬太晚了。
厉盖点点头,目送宋管事离开,然后视线再次埋入面前的名册中。
一个时辰后,桌上堆着的所有名册全部被厉盖翻看了一遍,原来的三摞名册此时分拣成了五摞。他收了一摞放入书桌抽屉里,然后叫了候在隔间的一名执笔吏,命其将那四摞名册分发去相关部门。
执笔吏走后,厉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浑身肌理骨骼发出一阵噼啪声后,他深吸了口气,拍了拍手掌。
书房外有一名抱着一本硬封厚账簿的劲装青年走了进来,朝厉盖拱手道:厉大人。
厉盖颔首开口:禀吧!
是。劲装青年定了定神,然后以平缓的语调再次开口:京都四主门已于两个时辰前全部关闭,期间先后略有差异。东门酉时两刻检,戌时整关;西门酉时检,亥时一刻关;南门……
禀事的全过程约莫维持了盏茶功夫。一切听起来大抵正常。在听完那劲装青年最后一段关于巡城队交班次数的记录后。他闭目沉吟了片刻,然后睁开双眼平静问道:今天西门怎么晚了那么久?
……
……
羽林卫,巡视每队十人,一刻时一岗。
记下了。
巡防军卒,每队三十人,半个时辰一岗。
记下了。
便服近侍……
……
离莫叶歇坐的观景亭约摸有五、六丈远的距离处,另一座观景亭下,那位来自清风馆的清俊公子倚桌而坐,搁在石桌上的双手摊开一本书。他的目光很自然的落在扉页上,声音轻微、以极慢的速度吟诵。似乎是在念着书上的文字,实际上却是在以一种只有坐在他对面的那名仆女能听清听懂的方式。传输几条讯息。
每当那名仆女以同样的方式念出那三个字,清俊公子才会开始念第二段。如果此时能有第三个人听清他们口中所念的真正内容,想必即便是目不识丁的人也难以相信这两个人是在阅读。
而因为距离原因,石乙虽然听不清那个名号少凌的病容俊男念的是什么,却依然察觉到了异样,则是因为他发现那两个阅读中的人共有的一种奇怪举动。那两人并非瞎子,但他们似乎在眼阅的同时。又以手指在进行盲读,并且盲读的速度要远快于目光对文字的过滤,呈现一种眼手配合上的畸形。
石乙质疑的问题确实是存在的,只是他尚未琢磨到详尽处,不想管闲事惹麻烦的心态也让他没有再继续深思,但关键的一点还是,他实在想象不到那边亭子下的两个人可以如此胆大。
今时杏杉大道旁观景亭下的少凌公子并非清风馆原来的那位俊男少凌,虽然他真是因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所以看上去跟原来那位少凌公子一样病怏怏的。至于他的脸孔为何能如此接近原来那位少凌俊公子,这除了因为他本身有一定的天赋底子。最关键还是因为他身边这位仆女也非来自清风馆的普通下人,实是一位易容高手。
这俩人今天来到杏杉大道,当然不是为了赏花,他们是真携了事情而来,有任务需要完成。
虽然被人围观的感受让这两人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但他们又必须承认,如果没有清风馆少凌公子的名声为掩,他们要这么直接走上杏杉大道搜集他们想要的资料,也许会比现在这样更为危险。
名号少凌的年轻人手中书册翻至大半,离他与那名扮作仆人模样的年轻女子事先约定的内容还差一小部分,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目光也从书册上挪开,朝不远处另一座亭子下正在埋头嗑瓜子的一对男女看了一眼。
那对男女似乎是在比赛嗑瓜子,却见两人的脸色一个认真一个凝重,手拈瓜子投入嘴里的节奏快得丝毫没有休闲的意思,脚尖前的地上已经堆起一小摞壳,活脱脱两樽脱壳工人。
——石乙和莫叶此时的确在出神,为了一件他们都意识到了但还没有说开的事。
——他们都觉察到了那对来自清风馆的主仆有异,但此时他们神思外游,倒没注意到那对主仆也已察觉到他们这边有异。
将投向一旁的视线收回,少凌搁下书站起身,长舒一口气后说道:即便透彻了这些方方面面,要成事也是很难的,这里不比外面。
坐于石桌另一边的那名仆女听见衣袂拂动声,知道对坐的男子已经起身离桌,她则只是抬眉看了一眼,然后目光重新回到书面上,语气平淡地道:能进入到这里的机会,一年也只有一次,能多知道一些总是好的,重复的准备是成功的唯一助力。
少凌没有回应。
其实女仆人此时的集中精神已然不在书上,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此时不继续装出看书的样子,还能做什么。她知道四周有许多双眼睛在往这边看,全因为她对面的男子外表天赋太出色,他本人似乎并不介意那些目光,但她沾了这光,却感觉很有些无所适从。
她与他来自同一个地方,自小接受的训练也是出自同一位师傅,艺成之后参与的也是同类工作,唯一的区别在于,她对身周一切的警惕心偏被动,而他则更为主动。
因职业所引,他需要常常扮演人群中耀眼的角色,出现在公众场合,接受旁人诸多注目。尽管如此,这也不会削弱他的警惕心,他会非常敏锐的注意和质疑身周一切,哪怕那些旁的人只是多看了他几眼。当然,在过去几年常常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他已有充足经验把这种反查行为做得不留痕迹。
不过,今天来皇家景观大道赏花春游的游客实在太多,活动性也是极大,所以年轻人本也没打算注意这样宽泛的人群里有什么异常。但此时他会警惕旁边亭子里那对正在严肃疯狂嗑瓜子的男女,是因为他认出了那女子正是前几天在雾山上碰见的那位。伴随着他的态度转变,紧接着他又注意到,坐在那脸熟女子身边的那个年轻人眼神里也有一种熟悉的神韵。
难道他们也是……
正当年轻人少凌心里质疑的东西渐渐清晰起来时,耳畔忽然传来那女仆人的声音:你认识他们?
——在不久之前,同样的话,莫叶也以此问过石乙。
清风馆女仆人一开始也没有留意不远处亭下那正快速嗑瓜子的两人,她大致是因为少凌公子的注意而留意了一眼,但很快也发觉到了异处。
见过一面。少凌收回目光,看见女仆人脸上现出讶然神色,他很快又补充说了句:她并不识我。
女仆人闻言松了口气,精神这才缓和了些。
少凌平静地望着她的脸庞,过了片刻后忽然说道:师姐,你的单子揭开了么?
-
你正在阅读,如有错误,请及时联系我们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