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2)、趁手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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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武器习练谱法,似乎持有任何类别的武器都是白搭,但几天前的那场人蛇大战突然给莫叶带去了启迪。
没有外功练谱的指引,莫叶面临的问题就是经络之中的气劲无法顺搭招式收展,不但不能做到心意行动上的和谐助力,还会自扳绊脚。但如果是根据自己对内功的领悟来施展的招式,又会如何呢?
每个人的行为都有自己的习惯特色,这是不受规矩约束的,莫叶在叶府休养的两天里,不断的在回想那天自己在雾山半腰与群蛇对阵的全部行为,觉得自己的某种设想或可行得通。
莫叶不认为自己是武道天才,可以自创一套配合那种内功大成功法行使的外练绝技,但她同时又默然秉持着一份自信地认为,简单的一两招,或是十来招,她应该还是能够自行领悟的。
例如斩蛇,横、竖、斜三劈,以及刺、掷二法,便值得好好再琢磨一番。至少在下一次面对群蛇、或许是面对一群如蛇一样围拢来的杀手时,自己不至于变成草靶,坐以待毙。
没有武器谱,还可以自己创,但这武器的事,却有些不好弄了。
京都的限铁令是很严格的,从十多年前颁布这道禁令到现在,就没松过弦。依此法治理了十余年,如今的京都市面上民生氛围是和谐了许多,但眼下莫叶想打造一把镰刀,却碍于这限铁令的限制了。
若是普通的镰刀。倒也好弄来,但莫叶看不中这种镰刀,太薄了砍不了几下就得卷刃,可是加重加厚的镰刀、或许这已经近似于一把弯刀。寻常铁铺怕是不敢打造的。
至于京都那几家基业庞大的铁铺,是得了京都府开出的证明,能够打造一部分武器,但像这些商家,哪一家不是驻有眼精如鹰的店主,才敢揽这报酬虽高但风险不低的活计?
莫叶最后想到了程戌开办的杂货铺,平时她倒没注意,此时仔细琢磨一番,倒突然有了新发现。在限铁令的干扰下,杂货铺似乎是一个钻了空子的存在。这杂货铺往常就经常做一些给民用铁器加工修补的工作。也没说有哪一次犯过事招来官兵。所以在那儿打造一把趁手的镰刀。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即便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不还有程戌挡着么,他又不单纯只是杂货铺的老板。还有着另一重的身份作为不弱地保障——尽管他似乎从未用过这种身份来维护杂货铺。
莫叶离开叶府来到杂货铺时,正好程戌也在铺子里,看见左手手腕上还缠着厚厚数道布带的莫叶突然而至,程戌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讶然,说道:今天就不必练了吧,今后几天也可免了,挣开伤口就不好了。
我没说我是来练功的。莫叶淡淡一笑,径自脚步轻快地朝后院走去。
程戌放下手中的锉刀和一枚锈迹斑斑金属带扣一样的东西,迈大步朝后院跟去,同时又追问了一声: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
绵绵春雨下了两天。待天放晴,气温爬升得异常迅速。春天快要结束了,夏天即将到来。
座昭国第二大商都、并且很有可能是将来繁盛程度超越第一大都城的帝临之都沐浴在均匀的阳光下,不仅是城中的花木建设生长速度愈发喜人,城中的居民们大多脸上也丰富了一些喜意。半面临海又以商业繁荣为主要进步方式的京都,即将迎来他每一年都将开启的春季海运。
朝廷主持京都国航面向百姓敞开的物流大门,每年共有两趟,固定在春末夏初交接的时节,以及秋末时节。这两个时间段因气候温和而适合海运,而秋季海运主要流出百姓一年收成的总和,春季海运则主旨在清空积存。所以若有因为气候和虫灾原因导致收成延期,错过秋季海运,百姓们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保存得当,还有春季海运可以补偿。
世上不缺穷人,亦不缺贫穷多灾的国家,昭国主办的海航队在这两大关系到强国富民策略的外贸活动开始之前,都会花较长时间去海外转一圈,搜集这类信息,记录和商洽他们的需求。并且,国航这么做已经有几年的经验了,一直都没遇到什么大的挫折,这也让京都百姓对国航商贸活动积累了越来越厚重的信任。
所以,每当春季海运的日子差不多近了时,准备参与的京中百姓就开始准备起来。大型商运在仓库管理的问题上都十分考究,其中账目方面可以由人控制,但在货物存放问题上,有时候却得问天。
春天里,很多东西本来就经不住存放,载货船行过海上时,在潮湿的环境里,货品更容易出问题。所以在春季海运开始前那段日子,晴朗的天气无疑是自然给予海运最大的助力,因为人们暂时还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代替日光的干燥力量和效果。稻谷、小麦、棉麻、丝织等等人类生存的必须品,无论是直接暴晒还是阴凉晾干,都是可以助其延长存放时间的。
天空放晴的第二天,街面和路面上的渍水也渐渐干了,人们的出行也比前几天方便很多。街道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而他们正在做的活计也大抵一致,无非就是挑着担子,拖着板车,急匆匆地进城出城,都在为自家囤货送去京都国航海运局之前做最后一遍的整理。
在这样一派忙碌的气氛中,从京都正北门走入城内的一个老人家就显得有些奇特了。
这老人家约摸花甲年岁,两手空空却步履奇慢。看他的衣着,虽然不是华丽无比,但也算材质精细,他看起来不似清寒人家。但身边也没带一个随从。从忙碌的人群中走出,他免不了要被担着货的人碰撞到,然而无论是撞到他的人主动道歉,还是不耐烦的朝他撒气。他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老人家孤零零、慢吞吞,表情有些木然的行过数条安静街道,最后在城北一处宅院门口停下。直至此时,他的眼中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活动,却也只是沉默着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挂着的两字牌匾。
严府。
半开着的府门内,已经有两名门丁迎了上来。看见站在门口没挪步的那位老人,他们的脸上都露出欣喜神情,还没走近就热情的喊出了声。
太老爷回来啦!
…………
严广回家了。
他出门去时,京都还在下雨。过了两天后他才回来,正好天也放晴了。严府里担心了几天的人们地心也晴了。
但严广的心却没法晴得太好。家里的事。以及家以外的事。让他这几天内外煎熬,心神憔悴。
面对门丁的热情相迎,严广只是动了动眼光。没有说什么。两个门丁看得出太老爷的精神状态,比之平时实在差了不少,他们有些担心,可当他们想帮忙做点什么时,感觉都无处可以插手。他们惊讶的发现,两天前太老爷出门时背着的药箱此时不知道去哪里了。
且不说太老爷平时做事风格严谨,从没有丢失过什么东西的经历,当然这是作为一个顶级医师应该具备的素质。只说那药箱里东西何其珍贵与复杂,寻常人抢去了也没用,也没人会抢那没法直接换钱的东西。太老爷的样子也不想是被谁抢了,可是……他若是要使用或赠送,面对何人他才要这么全盘付出呢?
两名门丁关上宅院大门后,就满心疑惑的跟在严广身后,但绝对不敢多问什么。
行过前院,至中院回廊上时,严广就看见了院中跪着一个人。
这个人严广很熟悉,熟悉到只看他挺直的背,就知道他是谁。
严广侧头对身后跟着的两名门丁说道:去厨房叫顾大娘煮碗热汤来,再让厨房快点烧两桶热水。
两门丁连忙点头应声,转身急步向厨房方向走去。但这二人没走出多远,其中一人又转身回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太老爷,您平时沐浴,一直强调让厨房只烧一桶水的。
严广淡淡开口道:我回来之前,已经有人安排清洗过了。让你们准备热汤和热水,都是要给裴印的。
他说得轻松,那门丁也理解得轻松。医师诊治病患之后,本也是要全面洁净一遍自己的身体四肢,确保无虞的。
然而只有严广自己知道,他说得轻松是为了遮掩什么。
想起替那位浑身是血的伤重之人治疗,忙得几乎手脚大乱,事了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染得处处殷虹,他垂在袖子里的手不禁又颤了一下。
这十多年的时间里,王炽执政。国家渐兴,战乱越来越少,大型战事基本上没有再发生。他在太医局里职事恒定,多是做些看诊的轻松事儿,或者是去国医馆与一些御医、生员交流医学经验……总之,已经很久没有经历像前几天那样血腥地治疗场面了。
那门丁见严广的脸色有异,他不禁也有些紧张。
在严府所有仆人心中。严老太爷不欺人但也是赏罚分明的。这门丁看了严广的脸色,再看院中跪着的那人,又想到严老太爷命仆人照顾那个‘罪人’的行为,虽然他还不知道裴印犯了什么事儿,要从老太爷离开那天起一直跪到现在,门丁的心中却是困惑至极的。
斟酌了一下后。那门丁谨慎着心神地说道:裴哥不知道怎么了,从您走的那天开始就一直跪在那里。小的劝过他,但他坚持要跪着等您回来。说是要请罪。
知道了。严广摆了摆手,做你的活去吧。
门丁躬了躬身离去,严广则转回身看向跪在院中的裴印。这时,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欣喜叫唤,却是让院落间跪着的那人僵直的背颤动了一下。然而他并没有立即回转过头来。
爷爷!
小楼窄窗处,严行之将头探出窗外。注视着归来的严广。他的眼中先是充满欢喜,然而这欢喜不知不觉间又变得潮湿起来。
严广望着自己那数年没见的独孙,想到几天前他直奔这处严家在京都置的宅子时那场景,心情有些复杂。
但他没有回应孙儿的唤声。只是迈着有些发沉的步子,走近裴印身边,然后将一只右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语调平静的说道: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呢?
感觉到肩膀上手掌的压力,一直这么跪了两天的裴印干涩的双眼顿时潮湿了起来,他看着严广,嗓音枯糙地开口道:老爷,我没照顾好小少爷,有负于你。
他说罢就要以额掷地的向严广伏下身去。
严广平摊开一只手掌,托住了裴印的额头。同时他的手触碰到裴印额头有些异常的温度。不禁眉头一动。
目光在裴印手臂缠着纱布的伤处扫了一眼后。严广声色微厉的说道:你跟着我也有二十多年,大病不会诊治,这常见的风寒发热。难道自己就没有感觉?
我……裴印干枯的嗓音只说了一个字,就没有再继续下去。
严广叹了口气,语气稍缓后又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严家从我的上一代就存在这种问题,天不眷顾我严家后人,难道我就要将这气撒在你身上。更何况,你本就没做错什么,要罚也不是罚你。
裴印闻言急道:这……更不能怪小少爷。
如今我还怎么舍得怪他,不过是说一句气话罢了。严广目色一黯,沉默了片刻后又道:你起来吧。先去休息,等会儿我来看看你手臂上的伤。沾染了雨水,可怠慢不得。
严广说罢,之前搭在裴印肩上的手滑至其小臂上,抓着他的膀子往上带了一下。
可是,裴印丝毫没有起身的动作。
这两天严广也没怎么休息好,身体的疲倦再加上心神上缠绕着的忧虑削弱了他的耐心,眼见裴印的执着,他自抑不住地焦躁起来,斥责道:你胡闹什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就那么好玩吗?
老爷……裴印迟疑了一声,然后以手撑地的颤颤悠悠站起身来。
他其实并未完全站直双腿,只是屈着膝立了一下身形,然后就忽然面朝地,直直地摔了下去。
裴叔——
在裴印倒下的那一刻,站在小楼窗后,一直注视着楼下院落的严行之禁不住惊叫了一声。
站在裴印身边的严广看着这跟随自己多年的忠仆忽然倒下,目光亦是一滞,失声道:印子……转而又扬声喝道:来人!
……
严府的仆人并不多,事实上整个京都所有为朝廷效劳的医师家,都缺乏仆人。这一行为惯性如果追朔起源头,似乎要算在二十多年前,京都六位御医家陆续遭到仆人投毒的事件身上。
这件事细说难详,总之就是下人也是人,耳濡目染之间也能从医师老爷那儿学到些点滴。不同的是,官宦人家的仆人即便学了老爷的官家气度,那也只会是样花架子,扮扮恶犬吓吓人还够用,动真格的就没底气了,然而学了老爷医术的下人则足有为小恶作祟的能力。
俗话说学坏容易学好难,人品如此,毒药也如此。要配一方剂害人,可比配一方剂救人要容易多了,因为用药达到人体死亡的目的是不需要辩证施治的,而老爷的书房,总是需要仆人打扫的,药书之类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绝对的机密。
医药世家要挑选下人,必须非常谨慎,所选用的仆人自身的能力自然而然的也比一般人家的丫环家丁要强,而这一点也能尽可能的滤化心性卑劣的下人。
学薄让人易妒,目浅令人卑鄙。不过这一问题,严府可以说并不存在。
严家人不欺人,以严老太爷为首,严家主人皆是赏罚分明的。严府人手不多,因人而起的纠纷自然也少了。看院家丁不用做服侍人的事,而服侍家主的仆人要做的活计也轻松,这轻松的根源还是主要来自家主的品性上。服侍严家的人,至少不用提心吊胆防挨骂。做好自己的本分事,每月就能完整的拿到一分工钱。
而真正令仆人每天都诚心诚意服侍家主,勤恳于府中杂务的原因,还是严广的善缘广施。
裴印自然不提。他要是想离开严府,以他的本事要在外头挂牌开医馆,自己都能做半个郎中。其他的府中仆人,只要是近身服侍严家两位家主,一年之后也都能有所得。风寒一类、轻微外伤、皮肤上常见的问题,只要是在严家两位老爷不忙的时候,仆人们请教了,他们便都会提上一两句。
似乎没有哪家的仆人能像在严府时这般好福气了。
或许在那御医家投毒案发生后,京中只要是在医师家做活的下人,待遇都变好了些。那么严广家几可算好上加好了。严广是京中医界公认的顶级医师。如果能在他这里学到东西。那想必也是极好的。
裴印的卧房里,严广坐在床边给他把脉,同时看着蹲在床尾处不停给裴印揉腿的两名仆丁。看了半晌,他忽然叫道:又偏了,位置不对,效果会大打折扣的。
一名仆丁抬头望着严广说道:稍微偏一点点,应该没什么吧?
医学不是儿戏。严广面色严肃,他站起身走到床尾,伸手把着那仆人的手在裴印膝盖上挪了一下,然后叮嘱道:记住了,这里才是血海穴。
太老爷,小的记不住。那仆丁苦着脸告饶道:一个膝盖绕一圈。都有这么多穴位,再这么一揉,眼睛都看花了。
严广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道:记不住是记少了,叫你揉个百千次,估计你摸着黑也能知道它在哪儿。都多用些心,这一套指法你们学会了,对自己也是好事。
那仆丁在严广的指引下继续揉捏裴印膝盖侧面的穴位,没过一会儿,他的手指又开始偏移了。这次未等严广发话,他就已经沮丧起来,说道:小的愚钝,还是没法学到太老爷的聪慧。
严广轻轻吁了口气,然后温和说道:人身上有几百个穴点,其实也有医师掐不准的时候,但穴如其名,摸到正确位置,手上都是会有感觉的。
那仆丁遵照严广话语的指引,在裴印的膝盖上摸了摸,他的脸上忽然露出欣喜微笑,急着道:真的,我好像摸到了,血海那位置可以摁下去。
让你给他按摩腿上经络,你也别跟揉面似的,摸到穴眼,手上的劲儿就放缓下来,力气太猛也是会背道伤人的。严广说罢就站起了身,拂了拂衣袖,他在要走时又补充了一句:你可以试试自己摁自己用多大的力会觉得痛。
那仆丁目露感激的望着严广说道:谢谢太老爷的教引。
严广没有再说什么,只沉默着慢慢向屋外走去。
……
严广回到中院,慢步走上小楼。两天前他的孙儿刚到严府,很快就被孩子的父亲锁在了中院小楼上。
这几天除了吃饭和方便,严行之就只能待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几乎跟坐牢无异。他跟着廖世行走在广阔山川间已有几年时间,忽然只能在这方寸地里活动,早已经憋得不行。
另外,他只要一推开小楼上唯一的窗户,就正好看见裴印跪在院子里。怎么劝说都没用。这使得他在短短两天时间里过得真可谓煎熬。
因而小楼的房门才被仆人打开,严行之就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朝门外冲去,差点把站在门旁的爷爷严广都给带下楼去。
严广双手扣紧孙儿的肩膀,目色严厉地道:你已不是小孩子了,做事何故还如此狂躁?
严行之闻言才安静了些,低着头惺惺然道:爷爷,对不起。
严广的目色缓了缓,扣着孙儿肩膀的手也松了些,又说道:几年了。你也不知道回家看看。只是写信管什么用,你母亲看一遍你的信就偷偷哭一次,要不是丫环忍不住告诉了我。她的眼睛恐怕都已经哭坏了。
严行之的头垂得更低了,涩声道:孙儿对不起母亲。
别想太多了,来陪爷爷说会儿话吧!你走了的这几年,爷爷有很多话积着想跟你说呢。严广摸了摸孙儿的头发。感觉他长高了许多。心里不禁觉得高兴。然而他很快想到孙儿这次回家的主要原因,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很快又爬上眉梢,他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
严行之扶着爷爷的一只手臂,慢慢向屋里走。刚才负责开门的那名仆人也听见了家主的话。很识趣的没有跟着进去,只是轻手轻脚的关上门。然后侍立在门外。
……
你这几年跟着那怪老头儿去了哪些地方呢?家里派了几拨人去找你,都没寻出结果来。
大部分时间都跟着他在大风岭上转,差不多只有衣服鞋子磨烂了的时候。才会去山下小镇换一套。说起来孙儿愈发佩服他了,如此野人一样的生活,他一过就是三年,只为守着他所说的那枚快成仙的血岩山参。
原来在大风岭啊!那地方石头多树木稀,山高风又大。那老头儿没被狂风卷下山去,也算天意怜他。话说回来。他擅长用药,却是以毒药为最爱。什么时候要改行了?血岩山参。很早以前听他说起过一次。他吹嘘说这东西吊命的能力比人参还强,却从来没拿出来让我看一看,我还笑过他。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我眼光太短浅了。
他挖那枚参时,不让任何人靠近,还在身外一丈范围撒了一圈毒,果真像爷爷说他那般行为怪癖。他趴在那里挖了一天,参被他小心翼翼的刨出来了,身边却不知死了多少蛇虫小兽。孙儿猜他挖完了未必也愿意给我看,于是让裴叔带我爬到一棵大树上远远看了一天。只觉得那参的样子很干瘦,细须多,唯一奇特的是,他挖完参后。双手都被染红了,却不是因为手被磨破流血的原因,而是那参体流出来的汁液跟血一样的红。
嗯……听太医局里一个家在大风岭附近的生员说,那岭上多红色岩石,有些石头被砸开后,还会流出血一样的石浆。老一辈人说那座山被山神下了诅咒,除了血性刚硬的猎人偶尔上去游猎,收获颇丰,便没什么人愿意去那里打柴。廖世那怪癖老头,居然能在那地方找到一枚上了岁数的参,不知道这算他运气好,还是天意要让他做一件事。
天意?爷爷你在指什么?
……
房间里一直连接紧凑的谈话声忽然消失,明知屋内有两个关系亲近的人,却没一句说话声,这气氛是有些怪异的。
守在房门外的仆人有些听不明白那些对话,原本正有些犯瞌睡,就在这时,屋内忽然安静下来,倒让他的神智微微一惊。就在那仆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时,房门忽然开了一半,严广探出头来缓缓道:去厨房弄两碗素肉羹来,我有些饿了。
干菇虾仁羹,半荤半素,鲜美滑口,京都特产,是很多本地人都喜欢的一种精致羹汤,也是太老爷所喜欢的汤食。
不需要细说什么,那仆人很快恭敬应声,下楼直奔厨房,其实比起干站着等候,他也更喜欢找点什么事情做一做。
严广关上房门,走回屋中于椅上坐下,这才开始回答他的孙儿刚才地疑惑:你应该知道廖老头儿这次来京都,是想干什么。
他本来是要去邢家村的,说是要找他的病人,可是他们搬家了,所以他又转路往京都来了。严行之想了想后又道:他承认的病人,应该就是礼正书院那个小书生吧?
严广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翻手就给了他的额头一记栗子,微恼道:都到家门口了,还不肯进屋去看看你母亲。廖世写到严家老宅的信都被你休假在家的父亲带到京都来了,你父亲一看见你,就把你关了起来,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关在京都总比关在老家要好点吧,况且我还不想让母亲知道我的事,暂时瞒着她或许更好些。严行之说到这里,慢慢垂下头,他的眼中现出一片黯然神情。
沉默了片刻后,他扬起头来,脸上低落的情绪已然不见,只是满眼好奇的问道:那小书生在京都过得还好吗?他想起额头上刚才被爷爷敲疼的那一记,目光微瑟。回邢家村那会儿,我不敢回家,就一直躲在邢风那里。他知道我要去京都,托我问候一下。
严广淡淡说道:谁知道呢?严家跟他们家基本上没什么来往。
想来应该不太好吧。严行之抓了抓头发。有些后怕的说道:药师刚到京都,就有一批蒙面杀手忽然冲出来要杀他,并且连带着将我也不放过。那群人功夫很高强,手法狠辣,人虽然不少但做法却比较一致,看来应该是大户人家豢养的实力,这不像是小恩怨的表现。
严广随口道:廖世治死的人,没一个不是世家贵胄。
可是,没人知道他的行踪,除了那枚钱庄的印鉴。严行之注视着爷爷的双眼。坚定的说道:这几年我跟在他身边。没听他提起过什么亲人。倒是有几次谈到他的病人,总是话到一半就不说了,但这却让我更加觉得他对他的病人地重视。大前天。他明知道城里有杀手,还放不下那病人的要回城,并且他认定救我们的那拨人是跟皇帝有关的,爷爷您主持太医局事务有许多年了,不会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顿了顿后又强调道:否则大前天我回来时告诉了您那些事儿,没过一会儿您便背着药箱出去了几天几夜?
我出去几天的原因也不全是你猜的那样,可什么都知道得通透,不表示什么都管得了。知道又能怎么样呢?有很多事不是我们有责任和能够插手的。严广轻轻叹了口气,平静说道:他又在玩火了。我承认以前我对他有偏见,觉得他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儿。但现在我发觉,一个把自己的命都不当一回事儿的人,没法单纯的用这个看事标准去衡量他的所作所为。我只希望他这次运气好点。
怎么回事?严行之闻言不禁皱起了眉,有些担忧的说道:药师在做什么?
他在救一个被一群人追杀的人,你觉得他会如何?严广说得很含蓄。
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严行之平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了一下,我们能帮上什么忙么?
我们帮不了他什么,但这一次我正好帮了他最需要帮忙的事。严广在说话的同时伸手握了一下孙儿搁在膝盖上的一双拳头。
他最需要的事?严行之满眼疑惑地看向他的爷爷。随后他渐渐明白过来,眼中神情变幻了一会儿,又犹豫了一下,然后才问道:那个病人他还好么?
不能用好坏来形容,总之如果连我和廖世携手都没法挽回的话,那便是他的命数如此。严广轻轻拍了拍孙儿的手背,温和又道:医者也只是一个人,行医一生能做到公平严谨已是难得。看多了生死,愈发教我明白,投入太多感情到治疗过程当中不是什么好事。
严行之点了点头,然后垂目陷入沉默之中。
严广也沉吟起来,屋中安静了片刻后,他忽然又开口说道:多年不见廖世出手,这老伙计手艺又精了不少。
严行之先是轻轻笑了笑,随后他那笑容里又浮上一丝惘然,慢慢说道:可惜孙儿缀在药师身后几年了,都还没见过他真正地出手救人。
你会有机会的。严广说罢便站起身来,他走到小窗旁,将目光远远投了出去。
……
在叶府休养了十来天,阮洛体内的蛇毒已然被清除干净,虽然还有些手脚脱力,但叶正名那边松口准许了,宋家的那些产业也是半管不管的搁了好些天,阮洛也的确该回去亲自整理一番了。
叶诺诺中毒较深,阮洛准备离开时,她还只能半躺在床上。一连喝了半个月的寡淡清粥,还不能四处走动,简直无聊至极,现在又听闻阮洛要回去了,叶诺诺顿时真是有些沉不下性子了。
但叶正名的父命如山,叶诺诺只得遵从着继续将养身体,终究是她体力未复,否则恐怕会再次翻墙溜家。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也很吃惊的是,本来已经准备好了离开叶府的阮洛,只是隔了一夜工夫,竟突然又病重了。
叶诺诺当然想在自己卧床养病期间,能有阮洛作陪,但她决然不希望他会是以这种方式留下,只半日工夫,她已是急得额上冒出几处火疽。
莫叶对此也是很着急,但她又非是只会着急,急过之后,还会考虑一些其他方面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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