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3)、都是有秘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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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乙的话刚说完,他就看见莫叶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她一笑,那坐在床沿上的叶诺诺反倒是扁起了嘴,满脸不乐意,随后还忍不住跺了跺脚,却又一个字都不肯说。
哦、哦……也不知此时的石乙脑子里是哪根经络被打通了,只凭一眼所见,就明白了莫叶失笑的原因,他随即也笑了起来,叶大小姐不会连补袜子的手艺都…欠奉吧?
没直接说出那否定的两个字,算是他言语上已在作缓了,只是没想到这样一来,戳叶诺诺的痛处就更准了。
切……憋了半天,叶诺诺也找不到什么话反驳石乙,因为他说的是实情,最后只勉强憋出一个字,算是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情绪。
哎唷,算了算了,还是以后再跟你玩闹吧!我还有正事呢。石乙感慨一声,拿了布袋就出去了。
他走得很快,莫叶看着他的背影没入门外,忽然想起自己刚才本来是准备待他一回来就问,要那袋子准备做什么,此时想起来却也来不及问了。
但他总是会回来的,并且再次返回的速度,比莫叶预估得快。
看见石乙手中的布袋不知被什么东西装填起来,形体看上去很柔软,搭在手掌虎口上,两边耷拉下去,但又不似棉絮那样轻巧,压得石乙的手腕有些下沉,莫叶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说出来你可能会不相信。石乙黠然一笑,倒没多绕弯子,直接解迷。是海沙。
莫叶果然诧异了一声:你拿布袋装海沙做什么?
我不仅把海沙装进了布袋子里,在装它之前,我还把它铲到锅里炒了炒。石乙在说这话的同时,还把袋子往莫叶那边递近了些。摸摸看,手感如何?
不知为何,莫叶见石乙让她摸那袋子,她伸出去的手反而迟疑起来,仿佛那袋子里装的不是海沙,而是一只刺猬。
但当她的手指真正触及布袋。先是感触条件反射一样的微微缩手,待她真正体会到那袋子的妙处,她反而直接将袋子抄入手中,反复摩挲起来。
很软,很热乎。莫叶眼中流露出新奇神色,这是什么东西?
呃……石乙迟疑了一声,这个应该叫做……暖手宝?
暖……莫叶照着石乙道出的那个陌生名字才念了一个字,就觉得手上一空,那个叫做暖手宝的奇怪事物已被石乙拿了回去。
你若想要,等会儿我再教你怎么做。这一个是给阮大哥的。石乙笑着说罢,挪步行至床前,将那包温暖的海沙递给阮洛,又温言解释道:把这东西抵在上腹,最好把手掌也平着贴上去,应该能帮你缓解不少身体上的不适了。
旁观着这一切的叶诺诺此时忍不住道:你也会热灸?
岂敢。石乙连忙摇头。我连穴位都认不齐呢。
只简单回应了叶诺诺一句,石乙转眼看向阮洛,又开口道:五脏六腑协作互通,哪一处不舒服,都会牵连全身,以后可别拿它们开玩笑。
话至此处微顿,石乙拍了拍自己的胸腹中枢,才接着道:五营六岗之中军大帐,马虎不得。
谢谢。阮洛含笑点头,虽然他心里还有话想说。无奈胃疼难忍,正如石乙刚才所说的,牵一动而发全身,现在的他实在没什么精神挂心别的事了。
其实如果能用水来替代热沙,效用会更好一些。水比沙轻。水袋子你躺着也可以捂……只是我暂时还没想到用什么材质才能让水灌入而不溢,还能像布袋这么柔软。话说到这儿,石乙吁了口气打住,然后转言说道:你先捂一会儿再躺下休息,我就不再打搅了。
石乙说走就走,出门时还把莫叶也带了出去。
临出门时,他本来还想戏谑屋内两人一声小两口,但想了想又作罢,因为现在说这事似乎还是早了些,何况开玩笑也是费精神力气的事。
与莫叶一起在东风楼后面的大院信步走了走,石乙忽然一指占了后院大半位置的那处水池,笑着说道: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时,看到它的样子么?
石乙指的是水池中心那处镂空的竹楼。
记得。莫叶侧目看向石乙指的地方,凝神看了片刻后含笑又道:这竹楼跟三年前一样……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三年前的事,那并不是一段称得上美好的记忆,心情由心中之事所引,她眼中的神采顿时变得黯然了些。
此时的石乙并没有看向莫叶这边,他只是神情有些散漫的看着那处池心竹楼,忽然叹了口气道:花魁已逝,楼里也未再有竞选,留着这处楼有什么用呢?回忆真的能当饭吃么?留有坟茔墓碑,每年去拜一拜不就够了么。
听着石乙此时说的话,语调虽然随意,但莫叶很快便认为他这是触景生情,心里起了思念亡母的情绪,却故意用这种随便的语调掩饰本意。
暂时收起自己的那份心绪,莫叶斟酌了一下,随后轻声开口:三年前你突然走了,那时的我也着实迟钝,从未想过问一问令堂的墓地所在,今天是祭祖的大日子,仍旧忘了……今天我应该同你一起去扫墓的,最后我却只顾着自己的事了。
石乙终于将目光从那竹楼上挪了回来,望着莫叶微笑说道:没什么,先母的墓不在京郊,听小姨说,先母临终时交代过,死后只想回家去,骨灰挪了几百里路才下葬。
他在说这话时,依旧用着很随意的语调,但在莫叶听来。却是格外的增添伤感情绪。
见莫叶不说话了,石乙也没犹豫什么,直接挑开这个话题,缓言道:其实我提起这竹楼。不是念及先母,而是想跟你说另外一件事。
莫叶一愣:什么…
真正要说的话摆到了明面上,石乙反而绕起弯来,不答反问: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人的命运,有一些相似?
莫叶听得这话。心下更为不解,诧异了一声:相似?
你别误会,我说的这个相似,是指……石乙话语微滞,是指生命的得来不易。
莫叶本来就没有误会石乙的意思,她只是不太能理解石乙想要说的是什么意思,所以从他开口之初,她就已经在思考了。而到了此时,待石乙挑明了这两个字,她忽然就有些明白过来。
脸上渐渐流露出一丝苦笑。莫叶在石乙的话音落下后不久便微微点头道:是,你说得没错。
越是如此,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是更应该活得有价值、有意义一些?石乙注视着莫叶,此时他脸上的微笑之中,倒不含什么苦涩。
比起莫叶。他更有一份坦然心绪,这可以说是他的心智比她要成熟,但也可以说,是他那未曾见过的母亲的逝世,给他造成的影响,远远不及她的师父戛然离世给她带去的打击要沉重。
对于这一点,石乙仔细一想,其实也能理解。亲、友、爱三种情感,其中的亲情又可以分为两种,一为血脉相连的关系。一为长久的陪伴扶持,这二者到底谁占亲情的份量重,在他的前世就曾受到舆论的强烈争论。
到底生育之恩重一些,还是养育之恩重一些?
在石乙的前世,那个生活节奏和生存难易程度在欲的y迫下正在逐渐扭曲的时代。社会上的弃儿率逐年增多。但领养孩子的家庭,一旦在孩子成年之后公开其身份,半数或以上数率的组合家庭都会发生裂痕,这实在是一个可悲的结果。
不过,这样的事情似乎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个国度都避免不了,石乙也不指望自己重生的这个时代能完全肃清这种人性劣端,只是很不凑巧,他从一个接受过重重训练以及考验的退役军人重生为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时,第一个结识的朋友,就是这样的一个弃女。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真正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就不再那么悲痛于养育之师的离世呢?
在石乙三年前趁夜悄悄爬上东风楼顶楼,看到了那半页夹在一本账册封页里的信笺后,这个念头曾在他心里浮现过好几次,又被他一次次摁熄。
起初他这么做,是怕自己无意中触碰到一个陈年秘密,会因此招来祸事,那时的他对这个新世界还算是一无所知,当首重事是如何保全自己,又让自己的学问和生活方式快速融入这个新时代。
而如今他决定了继续隐瞒这件事,是因为他觉得现在时机还未到,他所了解的那个残破的资料,如果现在就告诉了莫叶,可能在动摇了她对其师的尊重的同时,更加的迷茫于自己的身世。
此时他对莫叶说出这一番话,不过是为了试探她的决心有多坚定而已。
莫叶虽然还是不能完全理解石乙这么说的意图,但她的思绪从他话语字面上的意思出发,认真思索片刻后,倒也觉得他的话没错,于是她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现在回想起来,我能安稳长大至今,个中艰险,一定是我的师父在瞒着我一个人扛着。这么艰难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我愈是觉得我必须过好接下来的每一天,否则就是对师父最大的枉负了。
石乙对莫叶的想法不置可否,只是在沉默了片刻后忽然问道:你真的准备一生都这么过下去么?
莫叶微微一怔,旋即反问了一句:你到底想说什么?
石乙哈哈一笑,然后沉下脸说道:我要去找一个人,你敢跟来么?
什么人?莫叶在开口的同时,心里则在暗道:这人难道跟我有关?
她的眼色忽然一亮,但石乙接下来地回答又让她眼里的这抹亮色黯然下去。
我这一生,最想找到的人当然是我爹了。石乙眨了一下眼。接着又把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敢跟着来么?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莫叶吁了口气,盯了石乙一眼,关键是,你找你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长得跟你没一点像的。你难不成真把我当你妹了?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想找你当向导。虽然莫叶的话说得也在理,但石乙仍然丝毫未改他刚才说过的话,只是这一次他开口,较为细致的做出了解释:不要误会,我是不熟悉路况。听说你从小就爱看名山大川的游记拾遗,你肯定比我熟悉地理。
莫叶这才明白过来,刚才石乙话里提到的敢不敢是指什么,只是从她一个月之前重新跟石乙搭上联系到现在,她还没有告诉他,自己练武的事。
她在京都没有血缘亲戚,因为伍书曾因她的身份特别而叮嘱过她一些事,所以她也没有广交朋友,看样子她想要去哪里,应该是不受拘束的。但她实际上与京都有着最重要的一个连系。那就是练武这事。
石乙要寻父,这恐怕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达成的事,不过三年前王哲离开京都时,留了一车地理书册给莫叶,三年时间过去,莫叶在她喜爱的书籍上下的功夫更足。简直让她快变成活地图,凭着她如今小有成就的武功和大脑里丰富的地理知识储备,要跟着石乙离开京都去天下游历一番,游转个一年半载应该没问题。
但这事若告诉了伍书,他会同意么?
准确的说,是在没有他的指导时,自己真的能够完全独立的练这功夫,自我提升?
而且自己练功这事,可是连阮洛都还一直瞒着,如果跟着石乙一起走。至少在他面前就瞒不住了。
见莫叶一脸犹豫神色,石乙忽然叹了口气,然后轻声道:是不是你要离开京都,要面临很多阻力?
莫叶迟疑了片刻后点了点头:是,阮洛那边……
把他交托给叶家不就成了。他又不是小孩子,至于你那位姓王的三哥布下的责任事务,如今叶家就快要招阮洛做好女婿了,今时未必像往昔那样需要你时时待在他身边,这可是现实之事。石乙替莫叶这么分析了一番,忽然话头一转,说道:其实在早晨那会儿,我去荒地找你时,就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了。
什……这一个字刚出口,莫叶忽然意识到,就在这片刻工夫里,她已经好几次这么问石乙了,但他最后的回答,都偏开了最初的问题所指。
于是莫叶很快又改口问道:你今天有什么事要说么?不如直说。
其实我此刻正是要说这件事啊。石乙摊了摊手,就是想问你,想不想离开京都?
你为什么忽然这么问?莫叶脸上流露出诧异神情,你觉得我有离开京都的理由?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莫叶忽然想起三年前石乙不告而别,突然离开京都的前几天,实际上有一件与她约定的事,至今还没听他说有没有达成。
在要我回答之前,不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觉得你有继续留在京都的理由?注意到莫叶的目光微微起了变化,石乙隐约也意识到那件事,但他此时正好又不想将那个发现告诉她,所以只得装作不识,继续说着话面上的事。
石乙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倒勾起了莫叶对邢家村的一丝想念。这算是一种情绪反衬了,一想到京都对自己而言,似乎不存在什么值得眷恋的人与事,至少不如邢家村在她心中的地位,她便会格外在意那个近乎等于她故乡的地方。
但石乙这么开口一问的目的,却不是要把莫叶往邢家村指。
看见她脸上浮现怅然神情,石乙紧接着又道:在我的老家,重孝三年。即便是为父母守灵,三年期到,便要收起一切情绪,认真思考自己的人生要继续下去的道路,若还缠min于思亲之悲,那便是愚孝,甚至是不孝的行为。
微顿之后。他又补充说了一句:自己拿了父母给予的生命,是要负责的。
说完这句话,石乙沉默起来,应该是在等待莫叶的回复。
莫叶沉思片刻后道: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尽管我不想承认,但如果必须承认的话,我只能说我对自己的前途一无所知。
关于你的身世,你连一丝半缕也未曾得知么?石乙开口时,眼中浮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
莫叶闻言倏地一笑,笑容里不含什么温度。她道:我有那么一位师父,你觉得如果他不肯透露,我能知道什么?她刚说出这句话,忽然又叹了口气,道:这也怪我自己,错过了最好的打探时机,如果时间能够倒转,我想我只要留心,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人与物之间的关联是相通的,不是说其中一方消失了。就可以一了百了的。数百年来,衙门判定重大案件时,都是需要人证物证聚在,差不多也是这个道理。石乙话语微顿,斟酌了一番后才接着道:提及这事,你心里估计又会不好受。但我还是必须说一下,虽然你师父的老宅子烧成一堆灰,但他生前就没有留下什么别的东西?像是日记、信笺之类的,从这些东西里,应该能找到一些线索,他知道的事,不会一个朋友也不透露出去。
刚挑起这话头时,石乙的确是诚心诚意想帮莫叶找身世,只是话说到后头,他忽然想起早晨他坐在林杉的假坟面前时心生的那番质疑……
如果林杉也是来自他前世那个时空的同辈。那么是不是可以借用帮莫叶找身世的事,查一查他的底?
但他很快又自行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此时再查林杉的这项特别身份,似乎已不存在什么意义了,因为即便他是个穿越者。此时早已经化为灰烬,了结一生了。
正当他心生退念时,他忽然听莫叶诧异了一声,道出了一个令他惊讶不已的推论。
他只留下一个小瓶子……咦……倚着石乙的那一问去思考,莫叶的回答才说到一半,忽然滞住了声,片刻后再开口,话题却是来了个斗转星移,小乙哥,我忽然有些怀疑,我师父他是不是还活着。
石乙心里其实也很盼望如此,只是他如此盼望的动机,大部分来自他的一点私心。
心头的一阵激动快速滑过,石乙很快让自己的心绪冷静下来,尽管莫叶的话让他再次在心里燃起希冀,但也不排除这只是她的一句臆语,当不得真。
暗暗思酌了片刻后的石乙轻声开口:这事都已经过去三年了,你又忽然这么说,该不会是……
我的确是突然心生疑惑,但若仔细一想这质疑,似乎又能摸得着一丝理。莫叶说到这儿略微顿声。虽然如今要她回想那段过往,的确还会惹来难过情绪,但因为这番思考忽然有了一个让她执着的理由,她反而又能拿出勇气,将那段经历认真捋一捋。
隔了片刻,她便继续说道:那场火实在太狠了,事后的现场我也去看过,虽然去的时候是深夜,但借着月光也不难发现,正如那些京都府官兵所言,那场火的高温,是可以融化铁石的。但……小瓶子居然能留下来,这定然是人为所致。
只是凭这一条线索么?石乙听了莫叶的这番解释,眼中的难以置信神色更重了。
他尝试着循从莫叶的思路考虑一番,末了对于她的这个推论就更难相信了,微微摇头道:你说过,那瓶子是你师父最珍视的东西,他一定一直贴身带着,可能因此免遭焚毁吧。
但是,在宅子着火之前,小院涌入了一大批杀手,在他迎击杀手的打斗过程中,瓶子就已经从他身上掉落了。说起这事,莫叶的嗓音稍微起了一丝变化,同时她脸上也有一缕痛苦情绪一闪而过,本来我准备去捡那瓶子,他不要我去。
石乙叹了口气,那时的情境一定非常危急,他不放心你离他太远是对的。
但在那个时候,如果我不去捡,谁又能知道那瓶子的重要性呢?莫叶的心绪已大部分注入了事件层。暂时忽略了蒙在事件上面的那层悲伤阴霾。
而听莫叶把话说到这个层面上,石乙忽然怔住了。
这么说来,倒真存在一丝可能。
见石乙良久没有开口,莫叶思酌片刻后又补充道:以前我也幻想过。他可能还活着,但那时我的这类念头,真的只是局限在幻想层面,从未像今天这样据理深思,也就从来没有机会发现,这种想法也许真的有存在的道理。
石乙担心莫叶此时给自己的希望还是过大了些。会在随后给她带去过多的不良情绪,所以尽管他也希望林杉可能还活着,却必须先给莫叶打一记预防针。思虑片刻后,他道:那天在场与你们一起还击杀手的应该还有你师父的帮手吧?能在那样的时刻仍旧舍命相陪,应该不是普通朋友或者下属,也许他们也知道瓶子的事,便帮了一手呢?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听到石乙的这番推论,莫叶也许真的会相信,心中的那丝刚刚升起的光明因而瞬间沉灭。但今天不同,谁知道她在午前见过了厉盖。知道了瓶子里的秘密。因为那瓶子里封藏的东西,代表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莫叶有很大把握相信,凭师父的行事风格,断然不会让旁人知晓瓶子的事。
何况对于那天先后来到小院的三个帮手,她都认得。
江潮是师父入京之后来到他身边的侍从。绝对不可能知道小瓶子的事。另外两个人,莫叶只认得其中年少的那一人,他曾为邢家村那处宅所里的杂役,平时极为沉默寡言,一入夜就会回他自己的住所,根本不会留宿,能看到师父在僻静处拿出瓶子凝望的机会也是渺茫的。至于那陌生的第三人,他似乎是凭空变出来的人一般,以前在邢家村从未见过。
最重要的是,当房屋烧塌时。他们三人都在外头。那不足一拳大小的瓶子就光溜溜搁在地上,一碰到那种火可以融铁的高温火,还不得立即烧化了?哪还来得及等他们进屋来捡。
然而关于那三个疑似林杉下属的人,莫叶犹豫了一下,终是决定暂时不在石乙面前细说他们的事。
那三人当中。除了那位被师父唤作陆生的少年,莫叶略有了解,其他两人她都不熟悉。
至于陆生,此人的履历涉及邢家村隐居地的事,他有着那么精湛灵巧的身手,却能瞒着她数年,定然也是师父授意的吧?他们这么合作的目的,如今在她看来,也是不难推测的事,马叔平日里常要驾车带着师父去一些地方,各处周转,陆生则大抵是驻宅护卫了。
见莫叶在得了他的话后,沉默了许久也没有再开口,石乙忽然有些心虚,以为是自己的一句话即彻底拍熄了她心里刚刚升起的那丝希冀。斟酌片刻,他拿不准合不合适的勉强一笑,劝慰了一句:抱歉,我刚才那话说得太直接了,太打击人了。
关于那件事,我应该能过了会被话语打击到的脆弱期吧。看着石乙脸上略显紧张的神情,莫叶却是淡然一笑,道:你刚才不也说了么,三年大孝,过了这世间再不能想开脱些,就是不孝了。
微顿之后,她又说道:其实我也一直想为师父遭遇的那件事做些什么,只是一直找不到着手点,但刚才听你说,你准备去找你的父亲,我忽然又意识到,不是我找不到为三年前的事做些什么的着手点,而是我根本没有认真去考虑过。
我可不敢居功。石乙连忙摆手,我想去找我爹,跟你的事又能搭上什么关系呢。
莫叶笑着问道:你有你父亲的消息么?
石乙不假思索地道:没呢。
那凭什么你能想到去找他,我就不能改变想法。莫叶微一耸眉:我也没一点头绪呢。
石乙失笑道:这就是你的逻辑?这两件事能撂到一个平台上么?
放到我眼里来看,就能。莫叶说完这句话,渐渐收了玩笑之心,表情认真起来,转言问道:说实话,你准备怎么找你父亲呢?你有那么多的姨母,她们当中就没有一个人能直接告诉你答案?
她们要是知道。我何必还要劳神去找。为这事我没少在她们那里下功夫,但她们是真不知道,并未瞒我。石乙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随后才一边扳手指一边解释道:我今年十五岁了。倒推时间,我娘怀着我的时候,东风楼正处于易主的节骨眼上,很多事情在当时楼中女子眼里看来,都是朝不保夕的,她们恰好就忽略了我那风liu父亲的踪迹。
莫叶初听到石乙给他父亲戴的那个称号。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强自忍下心中那陡然升起的滑稽感,莫叶忽然感慨了一声:你怎么能那样称呼你的父亲呢?不……应该是你怎么能那么轻看你的父亲?他毕竟还是你的生父。
他……石乙本来脱口欲出他不配这三个字,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穿越者对待事情的观点,可能并不符合莫叶这个本土女子的行事准则,为了避开无必要的矛盾源,他的话至嘴边,就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但石乙的欲言又止,倒是让莫叶心起一个念头,斟酌一番后轻声问道:小乙哥。你有没有恨过你的父亲?
当然,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有感激他的意思么?在莫叶的这一问面前,石乙丝毫未有遮掩自己对待父亲的看法,除了因为从他的精神世界出发,那个从未见过的父亲跟他本来就毫无关系。还因为即便是从人常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他也是真对那个父亲有一丝缕的厌憎。
在石乙的观念里,责任心对一个男人而言,是很沉重而珍贵的东西。
但只要一思考起这个问题,他又很容易陷入一种自相矛盾的连环局中,难以自拔。如果没有十五年前那个男人的欢场留情,是不是就不存在自己穿越到石乙这个孩子身上的事了?但如果还魂异世是冥冥之中既定之事,那么自己也有可能因此附魂于别的人身上,不会像现在这样出生于青楼,身份无比尴尬。
今天被莫叶提了这么一句。石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再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心里的两套观念又起了一番争执,石乙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很快将这两个念头一起压了下去,忽然心意一起。问向莫叶:说说你吧,我一直觉得在这类事上,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不知道你有没有恨过你的父亲呢?
倘若石乙是在今天之前问莫叶这个问题,她很有可能答不上来,因为那时候她心里只有一团迷茫。但也是因为今天午前她见过了厉盖,对于父母之事,脑海里隐约有了一个概念,她反而因此得出了一些想法,尽管还不明确,可在此时石乙问的这个问题面前,她能给出的答案,竟是偏向于恨这个字眼的。
她也理不清,自己的这丝恨意因何而来。
但从书面礼教上来讲,她本来是没有资格恨父母才对,因为她的生命本源来自父母,这种恩馈似乎重大到可以推掉一切来自父母的亏欠或是伤害。
可事实真是如此么?
在今天之前,她未曾动摇过在书院学得的那一套孝礼,而在今天午前见过厉盖,知悉了那些关于她母亲过往的资料信息,尽管厉盖目前肯透露的信息仍是残破而难连成整体的,却仍使她心底第一次产生了质疑。
而在此时,见石乙可以那么简单明了的道出他对父亲的恨意,她的思想习惯才忽然起了一丝颠覆:子女也可以恨自己的父母?
尽管莫叶也已经感觉到了一丝自己的心意所向,可是面对石乙问的那个问题,她还是犹豫了。若要她也直接回答一个恨字,她还有些难以说出口,但若要她违心而言,她又会觉得心里有某样东西硌着她。
沉默了片刻后,她没有直接回答石乙的问题,只是问了句:你凭何理由恨你的父亲呢?
石乙盯着莫叶凝神片刻,忽然笑道:要我回答这个,还不如听我说说我要找他的原因。
莫叶似乎回过神来,顺势一问:是啊,你既然恨他,为什么还要劳神去找他。
到了真正要提这事时,石乙反而又犹豫了,表面上没有做声,心里则在打鼓:直接说出来会不会让人觉得大逆不道?莫叶虽然是一个特别于寻常人的女子,但她始终是在这个时代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人呢。
莫叶看着石乙良久不语,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你该不是想找他报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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