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卜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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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辆马车再奔近一些,就见立于车上之人凭单手扯着缰绳,另一手上持有长鞭,尽管他的整个身躯几乎被腾飞的灰土淹没,却丝毫不妨碍他一路呼吼而来,也不知道他已由此‘吃’了多少口土。
看情形,此人有些像是驯马师。
看见这一幕的杨陈情不自禁的感叹了一声:“我还是头一次看见马车追马群,还能追得这么紧的。”
王哲盯着那群马看了几眼,然后摇头说道:“要入夏了,应该过不了几天,这里就要撤防了,马也就剩下最弱的一些,凭亭车要赶上,并不难。”
只在他说完这一句话的工夫里,在那条整体上看,大致为圆形的环泊跑道上,狂奔中的踢踏声已经临得极近,几乎将他的话淹没掉后半截。
群马这样的奔跑速度,在杨陈这个习惯与寻常马匹打交道的人眼里看来,着实是有些骇人。但对于混迹过军方驯马大本营,见过骑兵冲阵的王哲来说,这样的速度仍是有些欠差的。
那边,亭车上的驯马师终于也看见了停在离跑马道还有数丈远的一辆马车。
按照常理来说,白芦泊驯马场里的马车,不论是正在使用,还是大仓里的备用车,都是统一规格,跟自己脚下踩的这辆一样。因而在这样的大环境里,杨陈的马车驶入场地间,反而显得有些另类,致使那驯马师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然后他就看清了王哲的脸孔,眼中不由得露出一缕讶异。
紧接着,他又看见王哲的胳膊往身边的一个陌生面孔的年轻人肩上一搭,他的目色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车行未停,他手中长鞭一甩,紧紧追逐着群马在王哲正对面的一段跑马道上呼啸而过。
而看见那驯马师朝自己这边盯了一眼。杨陈的感受与王哲大为不同。毕竟他是第一次来这里,而这里不是寻常人能进来的,所以他未免有些生人情怯,双肩微紧了紧。
在那马群和马车奔入跑马道的另外一端、隐没在一片视线不达的芦荫后头时,杨陈就看向王哲,问道:“你跟这儿的人认识?”
要能这么轻松的进来,而且还是带着生人同行也无阻,这个‘认识’的意义可不太一般。
王哲知道杨陈肯定会有这一问,所以他自己心里头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在杨陈话音刚落时,就见他很快微笑着答道:“朋友交得广。托朋友的便宜,我在这儿挂了个驯马师的名号。”
杨陈眼中现出惊讶神情,他虽然没有立即说些什么。但他那眼神显然就是在说: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驯马师啊!
王哲猜得到杨陈会怎么想,所以又补充道:“不过,我真的只是个挂名驯马师。至今好马没有驯几匹出来,却常常借这由头来打搅朋友。”
杨陈闻言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嘿嘿一笑。说道:“你这话我完全赞同。”
两人的话正说到这端头,耳畔忽然听见车轮碾地声,却是那只有一块底板的马车回来了。
马车在靠近这边还有丈余远的位置便停了下来,然后就见那额发凌乱、一脸灰土的驯马师将手中马鞭插在腰间,也不拴马,手里缰绳一撒。直接就跳下车来,一边向王哲走近,一边拱手朗声道:“王兄。这是哪阵吉风把你给吹来了?”
“天下有这样的吉风么?我可是来找卜大人麻烦的。”王哲也已跳下马车,冲走近的驯马师一揖手,满目欣然。
那驯马师笑得快意,仿佛是刚才逐马飞驰的劲头还没散,迎着王哲道:“是不是麻烦。那要看你找哪位卜大人了。”
“自然不是你。”王哲揶揄一笑,“令尊要你参加京试。却不料长在家门口的捷径你不要,天天喜欢跟着一群牲口混迹,如果再不改观,你怕是要永远错失‘卜大人’这一称号了。”
“你太狠了,对我不能嘴下留点情面?科举试馆里每一期都会看见不少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别人都不急我急个球。”驯马师一不留神口喷秽言,继而想起父亲的谆谆教诲,连忙朝一旁啐了一口,那唾沫里也不知掺了多少沙尘。
敛下心中的燥意,驯马师这才将注意力转向王哲身边的杨陈,目色生疑。
接下来,自然是由王哲做介绍人,为那驯马师引见。按照常理,以杨陈的身份是不可进入驯马场内部的,但有王哲做中间人,一切问题就又变得不是问题了。
一番认识下来,杨陈才知道眼前这位驯马师其实也是个插科打诨的主。
这人虽然确有驯马的本事,似乎还比王哲强上一点,但是他实际上根本是没有官方的驯马师公文批准的。
如果说王哲的不驯马但能空挂头衔,是因为凭借了朋友关系的搭桥,那么眼前这位驯马师的行为更为离谱,只因为他凭的是父亲的权力,也更为强硬。
不过,也正是因为父亲在上,所以这驯马师是想考证都没有办法。
照常理说,要获得驯马师资格并不难,只是作为这处驯马场监管主官、同时还是这位挂虚名的驯马师的父亲,卜严大人坚决反对他的次子卜羽重马术而轻学问,所以一直在干预此事——卜羽便是眼前这满头尘土却看起来心情极爽的驯马师。
驯马师资格的核定过程并不复杂,审批部门官架子也不大,却反而容易受迫于卜老大人。
卜老大人那边只要一展开明暗兼施的压力,与审核相关的基层官员就一直不敢对卜羽的申请盖章。
那些部门的官员知道卜老大人对儿子的期许。从今时局面上来看,参加京试,取得功名入仕,明显比驯马有前途。卜老大人为之奋斗大半辈子,终于稍有所成的青云路,也必须有人继承。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犯愣,既然卜老大人都把话挑明了,再对着干不是缺心眼么?
卜羽知道这个现象都是父亲造成的,倒也没有记怪基层官员,而即便不能堂而皇之的驯马,还是可以悄然为之的。
对于这一点,基层官员了解卜二少爱马之心,在卜老大人看不见的时段,大多都会给面子放行。
还好除了驯马师资格这一项,卜老大人还限制了卜二少的活动范围,说是直到他考取功名才会解除。后头这一项虽然算是卜家的家务事,但却能给责管军马的部门官员省却不少麻烦。
白芦泊驯马场只待入夏,就要收队回国域偏北的军马集训大营,相关部门的官员也大多一同回去了。只要挨过这半个春天,卜二少再来白芦泊,就只有看芦花闲钓鱼的事儿玩了。
话说回来,既见卜羽在此,那么卜老大人八成是不在这儿了。
王哲来这儿是准备打借条的,要借的是马,而且很可能是有借无还的。这事儿卜羽可做不了主——他本也是偷跑来玩,自己都在违反秩序——所以在问了卜严在不在、得答不在之后,王哲就准备告辞,但又被卜羽拉住。
卜羽知道王哲的身份,可杨陈还不知道,所以王哲示意卜羽,此时有外人在,不宜聊得太多,卜羽虽然不太愿意,但也只能松手。
正当王哲将要上车返回时,一转身就看见了满目吃惊的杨陈,紧接着看见了一幕让他也觉得吃惊的场景。
因为杨陈的马和卜羽的马都未拴起缰绳,刚才那会儿三人又都顾着相互介绍去了,好友见面、结识新朋友,三人的精神都凝聚在一起,一时就疏忽了马的事。
再等三人回过神来时,就见两匹马已经凑到了一起,头颈交缠的你蹭我、我蹭你,才一会儿的功夫,居然蹭出了情花。
如果是两匹公马斗起狠来,你顶我、我踢你,一旁有具有一定资历经验的驯马师经手调解,可能情况很好控制。但要是一公一母的两匹马凑到了一块儿,那可就有些难办了。
王哲也是才注意到这一点,不禁问道:“母马不是不用受强驯么?这处驯马场虽然不是供用军需,但已经定下的秩序还是要遵守。”
母马不受驯,主要是因为商队陆运用马,为求稳定性,基本上不用母马。培养母马的主要用途还是繁殖,喂饱养肥也就差不多了。
另外,会让商家结队而行的运输,必定是要走一个较远路程的单子,自然要用上脚力最持久的好马。虽说母马可能要比公马性子温顺一点,但如果是发情的母马,可就难说了,更不提母马体力总归还比公马要弱一点的劣势,
这白芦泊的驯马场主要驯练供给商家的商马,选马的类别自然愈发是一边倒。
面对王哲的一丝不悦,面对另外一边两头牲口越来越激烈的互动,看起来应该是三人当中驯马能力最娴熟之人的卜羽却仍是无动于衷。
沉默着旁观了片刻后,卜羽只是脸上显现出一丝无奈感,慢慢说道:“你不是不知道,驯马场又要到时间收队了。刚才那跑过去的一群马,全是马场最后剩下的弱、病、残,我只得跟它们一起小玩一会儿。只是跑单圈,算什么强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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