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0、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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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与燕家的人……有些难以合群。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算半个东风楼里的人了,所以自己才会对他另眼看待?

想到这一混沌难解之处,石乙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又兀自摇了摇头。

眼前忽然有黄影一晃,石乙定了定神,就见是三娘走了过来。楼里三娘与五娘的关系最亲近,石乙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本以为她是要借他之口关心好姐妹几句,却不料她走近后的第一句话说的竟是与吃有关的事,半点不搭五娘谢涟漪。

“还提‘四海楼’,你今天吃了那么多松子,若再去吃海鲜,不怕泄瘫了你。”听三娘话里提到四海楼里的特色海鲜包子,石乙丝毫不买账,非议了一声。

“瘫就瘫了,就是连躺三天又有何妨。”三娘对于石乙警告式的话语,丝毫引不上心,接下来她话语里的豪气渐渐渲染上了一股有些奇怪的痞气,“有燕家少主留下的那三千两,就是咱们楼里所有人都瘫上三天,也算不得亏本啊。”

石乙没什么诚意的干笑了两声,道:“还没兑现呢,你可别这么快就急着得意。”

“燕钰签单,跑得了么。”三娘一脸的不以为然,旋即她又盯着石乙一阵观察,仿佛她正看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样新奇事物,隔了片刻才道:“小乙,类似这样的话你今天可说了不止一遍了,似乎你很怀疑燕家的诚意品格?”

“这叫防人之心不可无。”石乙辨了一句,“商海沉浮,人心沉浮,难道不该留个心眼?”

……

当南方城郡已经入春,草木复苏气温回升,在昭国北地,却还似隆冬时节,雪虽然早停了,可气温还低得临近冰点。

在这片大地上也还没什么新意。枯草被干冷的风侵扰一整个冬季,已快要耐受不住了。即便只是一阵轻风扫地而过,都能抄起一片沙尘。

然而三年前,重伤未愈的林杉坚持离京。却正是要来这个地方。

事实上他坚持要来气温偏低、冬季过于漫长的北地,除了方便他操控国域以西的某些事情,也是出于商情考虑。那时的他外伤面积太大,恐怕随着京都湿热气候在春末逐日升高,不利于养伤。便计划了去往干冷的北边。

好在林杉身边一直带着廖世。

这脸孔丑怪且脊背佝偻的老头儿用药又狠又猛,但优在能拽住人的性命,并且北行的计划林杉也跟他商量过,也得到了他的最后同意,才有信心启行。

三年时间过去,林杉身上的伤已然全好,事实上早在一年多以前,他背上最严重的烧伤都已算完全痊愈,新长出来的一层皮肉也已结实,无碍于他平时偶尔练习剑术的剧烈运动神武帝皇全文阅读。

只是不知何故所致。伤好之后的林杉身体素质比往昔差了许多,只是三十出头的人,原来好好一头黑发,如今已经白了接近一半。见过他原来模样的人,再见他如今的样子,都会忍不住有些心惊。

而只有当年与他同坐一车来北边的两个人知道他白发的原因,便是因为那吊命的参汤。廖世曾说过,那种参的药性太猛。虽然能挽救垂死之人,但不良后果也是很强烈的,而且要在用药几年后显现。

这不良药效。即是过度激发人体机能,造成早衰。

然而凭当年林杉重伤时的状况,如果廖世不用这道猛药,可能就无法挽留他的性命。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讲。如果不是廖世在大风岭蹲守几年,恰好得了这支参,那么可能他即便人在林杉身边。也没法救他的命。

对于此事的详尽处。三年前与林杉同车北行的两人虽然心惊、心疼。但也没有理由责怪廖世什么。

虽然廖世的施药手法一如世间传言对他的诟病,但不得不说,这事只有他做得来。人死如灯灭,而他能留住林杉的性命。已经算是大功一件。

至于林杉。在他身体上虽然已经出现加速衰老的迹象,但目前只是表现在头发变白这一特征上。而在林杉的反复要求下,廖世这怪老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配了一种黑色颜料,最大程度遮掩了他头发上的这一异变。

但林杉自己心里很清楚,遮掩法终究不是解决之道,可此事连廖世都想不到改善办法,那么他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时间,趁自己精力还够用,务必要完成已经筹划多时的大事。

在北地与边军大营遥望十余里的一个小镇,一处二进宅院中,挨着主屋的书房里。无烟的竹炭将屋内烘烤得温暖如初夏。但燃炭的屋舍不能完全密闭,至少需留半扇窗保持空气流通,这样一来,屋外借着窗孔钻进屋内的一丝溜冷风,与屋内的温暖对比之下,就显得更为寒冽了。

对着一册没有缀名的书研看一个上午,林杉已经感觉到难耐的倦意阵阵袭扰精神,三年前的他还常常通宵达旦,现在是绝对难以做到了,就连白天看书久一些,都会有些精神发散。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又无法阻止体能逐渐消减。

左手伸一指摁在看到的书页,虚掩封面,右手则撑着半边脸,微微躬起身,他准备打个盹,稍微休息片刻,却不料这一合眼竟很快睡着,渐渐趴伏在桌面一摞书册上。

然而这样的安宁没有持续多久,他突然醒转,坐直了身,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恐慌神色,仿佛他刚刚看到了什么让他觉得惊怕的事。

尽管在近几年里,因为体能逐日虚弱,林杉已明显感觉到,自己抵御严酷气候环境的能力已大不如前,但趴在书桌上刚眯着一小会儿的他会忽然惊醒,不是因为从通风窗窜进来的那缕凉风袭扰,而是一个梦境的片段,刺痛了他的神经。

原来刚才遇到的事,只是梦境。

惊醒后的林杉看着桌上摆放的事物一切如旧,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刚才自己置身其中的场景都是幻影,他得以长舒了一口气。却又由此冷不丁深吸了一口寒气入肺,旋即抑制不住的咳了起来。

下意识伸手向搁在桌角的茶盏,触手无温,他才发现半盏残茶早已没了一丝热气。而当他将目光投远了些。就见摆在屋子角落里的生铁盆里,炭火不知燃了多久,此时也已弱了许多。

略微凝神,林杉唤了一声:“江潮。”

因为强行压抑着咳意,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晦涩。但一直守在门口寸步未离的那名侍卫在刚才听见屋内突然传出咳嗽声时,他的精神已经变得敏感起来,待听见屋中人唤了自己的名字,他立即应声大步踏入。

江潮是三年前林杉入京之初,厉盖派到他身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侍卫,而在三年前林家老宅出事之后,他本来应该遵令留京养伤,后来却悄悄尾随林杉北行的一队人,一直跟到快要到达目的地时才被发现。

当时林杉见他的伤势已经因路途颠簸而有恶化的迹象,便没有狠心把他遣回。同路带上了他。因为俩人伤势比较接近,留他同行,也是为了方便在队伍里的廖世治疗——这世上能找着在身边的可以治疗那种可怕伤势的人,恐怕就只有廖世一人了。

如今俩人的外伤都已痊愈,但即便是江潮这个外人也隐约能发觉,林杉的身体状况有异,可这是连廖世都说不清楚原因的伤后遗症,江潮就更不知晓其中原因了。

总而言之。身携当年统领大人给的指令,待在林杉身边的江潮觉得自己如今能做的,除了护卫林大人的人身安全。还应该多考虑照顾他的随时需求。

“大哥……”

隐居在北地小镇,不止是江潮,其余与林杉来往的甲士兵卒都在他的叮嘱下,并不使用官方称谓。知道林杉隐居地的人。都是他的旧部,早年就是这么喊的,如今再这么称谓也很自然。江潮身处这样的环境里。三年过来也习惯了。

只是。刚刚步入屋中的江潮在看见林杉的第一眼,就发现他额边挂着汗,他一贯沉稳的声音顿时变得迟疑。

——屋中虽然被炭火烤得比屋外温暖许多,但也不至于让人热成这样。

“叫你待在外面。你还真就杵在门口。这里只是民宅。你倒总把它当官衙,一点也改不了习惯。”林杉闲话一句,说到这儿,压抑着咳了一声,缓了口气后才言归正事:“替我换杯热茶。”

江潮连忙走近书桌,端起已没什么热度的茶盏,在临出门时,他又侧目看了一眼屋角的炭火盆假婚隐爱:无你不欢全文阅读。心里大概有了打算。

即便这屋子里没有燃炭火取暖,林杉可能都不会在意,但身为离他最近的侍卫,江潮觉得,即便他没吩咐。自己也有必要做些什么。

江潮走后没过多久,林杉就又断断续续咳了起来,但他依然目光如定,并未受肺脉中那丝寒气袭扰的影响,打开了手边的一本无题册子,翻到了他刚才看到的那一页,继续认真研读。

片刻之后,房门处没有响起江潮那沉稳的脚步声,来人脚步轻微,连着呼吸也较轻,而林杉不用抬头也知道这人是谁,嘴角已淡开一丝笑意。

在混杂着纸墨与那种若有若无竹炭气味的书房里,来人身携的那抹淡淡酒香便显得格外明显,还有她纤秀手指间端着的那碗花生豆仁粥,食物自然的香味也是格外诱人。

“酒儿。”林杉合上书挪去一旁,抬头望向站在书桌前的淡妆女子,含笑说道:“你怎么来了?”

酒儿即是东风楼三年前的总管事九娘,而她在三年前跟着林杉来到北地这处小镇隐居时,便恢复了原本的闺名,姓陈单名一个酒字。不再居于东风楼,不再每天浓妆艳抹之后,陈酒那身脂粉香也渐渐淡得近乎消失。

一年前,待林杉的外伤完全痊愈,她紧绷的心松弛下来,顿时觉得日子过得颇为无聊,便重操旧业,却不是指东风楼里的那些行当,而是酿酒。在被生活所迫,卖身入东风楼之前,陈酒是京都颇有些名声的陈五酒庄老板的女儿。因为陈老五就这一个女儿,所以在她还只有五、六岁时,就开始教她酿酒技术。

如果没有战事,没有前朝时局的腐烂,陈酒的一生至少应该是富足平静的。然而动荡的时局就像地震,可以摧毁一切,特别是小产业商家,会因为这种动荡而最先崩溃解体。

战乱使一切生活物资紧缺,还拿什么酿酒?连饭都快吃不起的民众哪还有心思买酒吃?酒庄在极短的时间里破产,身为酒庄老板,陈酒的父亲受不了这打击而生了场重病,陈家连家主都倒下了,境况之紧张可想而知。

陈酒为了给父亲筹治病的钱,便离家寻生计。给大户人家洗衣,到饭馆端盘子,甚至上山砍柴的苦力活她都做过。但因为她是女子,没少受人歧视,明明做了与男子等量的活,却往往要多费一番口舌,才能拿到同样的工钱。

只因她是女子……只因为她是一个姿色不俗、且还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子,即便她只想做工挣钱给父亲治病,却少不了收到男主顾的歧念骚扰、女主顾的冷语提防。

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地位作为保护力,女子的美貌很可能是种错误的获得,会给自己带去比丑陋更严重的麻烦。

尽管陈酒也知道,像她这样的女子在乱世中要谋生,会遇到的困扰与威胁将更多,她也时刻提防小心着,然而最终她都没有逃过现实的逼迫,为了拿到急钱救命,她最后以十两银子的价格。把自己卖给了青楼。

东风楼的前身,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青楼,陈酒卖身到这儿,她本身并没有什么特长,唯一的特长就是脸蛋儿生得漂亮些,便难逃一种命运。

陈酒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她虽然怨愤自己的命运如此苦难,可在痛哭一宿之后,又只能无奈的接受,并且已经做好准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