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痴情

明明只那么一瞬间,可沈万水眼里的色泽,却如同死去了一般。

只剩下了黑压压的,没有尽头的悲哀。

流景,一个月,足够我为你去做最后一件事了。为此,我所有的自尊与良知都将失去,只为你能活着。

刚走几步,林妙香便觉得两腿发软,浑身无力,想来是方才的酒中已下了什么奇怪的药。

她冷笑一声,内力暗运,一掌拍在自己胸前,吐出了大口的清酒。她随姜陌习医,这些下三滥的毒药自是精通,又怎会毫无防备。

看她轻易地逼出毒酒,凤持清脸色未变,像是早已料到一般。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林妙香,苍白的脸上没有半死血色,像是从坟墓里面爬出来的一样,“看样子,你仍是未想起幼时之事。”

凤持清的话让林妙香脸色一变,早前在逍遥村时,姜陌曾告诉她,她因年幼时服用锁心果,才会对沈千山念念不忘。而关于那时的记忆,却已被人全数封印。

这段日子事情颇杂,她倒是没有时间去解开那时的封印,此时凤持清一说,必定不只是随意开口而已。

果然,凤持清见林妙香变色,便接着说到,“我来,是奉主人之命,为你带回你失去的记忆。”

说着,他手下一动,琴弦拨弄,袅袅琴声幽幽窜了出来,似有似无地将林妙香包裹了起来。

林妙香根本就没有反驳的机会,只觉得那琴声瞬间就撞上了脑海中某扇紧闭的大门,再一眨眼,只听得琴声骤急,大门被猛地撞开,无数记忆倾泻而出。

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站在自己面前,举着一个形态怪异的瓜果对自己笑。她说,宝宝乖,听娘的话,吃了它。

凤持清的声音在琴声中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数年前,林震天将军以为自己惨遭爱人抛弃,心生恨意,在桃夭产下三子后的一夜,闯入皇宫,杀了当时年仅数月的沈迢。丧子之痛让桃夭彻底疯去,她真的是疯了,所以之后才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

“她知你是她与林震天之女,但仍旧是让你服下锁心果,爱上沈千山,爱上了与你同母异父的兄长。她要那个伤她至深的人身败名裂,林震天毁了她的儿子,她便要毁了他的女儿。”

“她成功了,林妙香,桃夭毁了你。”

凤持清说话的时候仍旧是没有丝毫表情,像是再残忍再痛苦的事情都住不进他的眼里。琴声散去,林妙香已是大汗淋漓。

她勉强站稳自己的身子,强迫自己接受了这突然发生的一切。

桃夭,是她生母,而她,让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

“告诉我这些,对你们有何好处?”林妙香僵硬着脸,声音有些微微颤抖,那日看见桃夭的脸后她便想过桃夭会是自己生母的可能性,却从来没有想过,是她让自己服下锁心果爱上沈千山,更为想到,自己的爹竟然是曾经杀了一个无辜的婴儿。

凤持清的手仍旧是搁在琴上,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抱起那琴,朝根本无法挪动脚步的林妙香走去,“主人说,他需要一段清静的时间,让你莫要再追着他寻找袁双双。她不是你母亲亲,放弃吧,让大军撤退。”

林妙香咬紧了下唇,身子摇摇欲坠,倒像是林间落下的桃花一般。良久,她长出了一口气,语气很轻却很坚定地答道,“她养了我二十二年,我不可能放弃。林府灭门之仇,老赵被害之事,宋远山身死之冤,这所有的一切,我怎可放弃?”

说着,她原本涣散的目光凝聚在了一起,冷冷地盯着走来的凤持清,“你的主人,可是姜秋客?”

虽然两人的面貌相差巨大,但姜无恋曾说,姜秋客终日带着面具,兴许自己最先见到的那个神秘人便是姜秋客的真面目。

“主人的名讳,不是我能提及的。”说话间,凤持清已经走到了林妙香近前。他看起来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会累,也不会难过。就算是如今做了皇帝,也不见有丝毫高兴或是贪婪。

林妙香的手已经悄然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面,“你以为单凭你,便能杀我?”

虽然早前的几次见面,林妙香都是弱于凤持清,但自修炼七杀心经之后,她的武功便是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增长着,更别说跟着姜陌,她已学会了以毒杀人。

林妙香的眼神很冷,可凤持清却仍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细细看去,似乎还带着几分轻蔑。

他看着林妙香,缓缓说道,“现在的你,我自是无法轻易杀死,但主人让我告诉你,你不可能杀我。”

林妙香一怔,忽然笑了出来,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我倒要看看,我是如何不可能杀你。”话音未落,她便是倏地抽出了无情,一剑直指凤持清面目而去。

凤持清脸色不变,右手持琴一挡,便将那剑挡了下来,一击未果,林妙香冷笑一声,正欲再出手,

凤持清那波澜不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主人说,你杀我的时候,我便让你看看这琴,你自会停手。”

“一把琴便能让我停手,笑话,也不……”林妙香的话戛然而止,她低头看着凤持清手中的琴,脸色一变,忽然一把抽回了长剑,那模样像是伤了什么最不该伤的东西一般。

她猛地一弹身,后退了半步,满是惊惧地望着凤持清手中的琴。

先前隔得太远,并没有看清琴的样子,此时这么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楚地看见厚实的琴上那七根泛着杀意的琴弦。

这琴,她再熟悉不过了。

那一年,那个穿着紫衣的男子浑身是血地弹着曲子,满是温柔地望着自己。

“这醉梦琴,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林妙香的声音再不复方才的沉稳,在沧澜山的后山坠崖后,这琴便是留在了沧澜山,之后她再未有机会见过。

此时见它被凤持清拿在手上,哪里会没有丝毫震惊。

“这琴,是我的,自然是在我手上。”凤持清看着林妙香震惊的脸,平静地说到。有桃花落在了他的发间,让他看上去少了几分冷意,多了几许仙气。

没容林妙香开口,凤持清又徐徐开口,“主人让我告诉你,在你杀我之前,想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把我当做了谁,想想我为何能找到这幽谷之路,想想在赵相夷昏迷后为何失踪半日便成了夜重,想想,现在的赵相夷为何只记得少许过往。他说,你想明白之后,自然是不会杀我。”

林妙香定定地看着凤持清,那目光倒像是要把他吃下去了一般,她看着凤持清,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又是茫然,种种神色在她脸上不停地变换。

“我想不明白,你能告诉我么?”林妙香望着凤持清的眼睛,眉头紧锁,脸上的震惊之色却是怎么也掩盖不去。

“我也不明白。”凤持清摇摇头,那模样像是与林妙香此刻只是好友相逢信不闲谈一般,丝毫没有在意林妙香手中的长剑,“主人说,我受了太大刺激,忘记了以前太多的事,但你会为我找回我的过去,他让我随你走。”

“他还说了什么?”林妙香脸上一贯的笑容已经淡了下去,只剩下一股浓浓的悲伤之色,凤持清被她的目光看得眉头一皱,但想起主人的吩咐,还是据实回答道,“他还说,他把我还给你。”

“把你还给我?”林妙香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是谁,我为何要你?”

凤持清像是看不懂林妙香的嘲讽一般,依旧是平静地答道,“主人说,我是你真正想要的那个人。”

“闭嘴!”林妙香忽然开口喝斥道,话一出口,她又似是后悔了一般,定定地站在原地,紧咬着唇,恨恨地瞪着凤持清,表情甚是古怪。

凤持清也不答话,林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凤持清面色一动,忽然抱着醉梦,往桃林深处窜去。林妙香脸色一变,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追了上去。

方才凤持清说的那些话,已经让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里慢慢成形。

几乎是在他们消失的同时,原本躺在藤椅上的沈万水却是坐起了身,他望着桌上的美酒佳酿,缓缓握紧了身侧的手。

江玉案在幽谷心急如焚地找了半天,总算是看见了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

可是此时的他却是紧闭了眼,狼狈地倒在一片桃花瓣间,白色的衣衫上朵朵殷红的血迹。

在他身后,赵相夷皱着眉头的脸缓缓出现,他走到沈万水身边,低头拾起一旁匆匆掉落的玉坠,上面镂空刻了一个姜字,透过日光,发出莹和而温润的光。

南城内,依旧是笙歌阵阵,赵相夷的回归让南幽帝国的士兵尽是开心之色。

也许更多的,他们欢呼的并非他们的王回来了,而是他们再不用被逼着走向战场,走向那未知的命运。无论对谁而言,生命都是可贵的。

偏偏战场上面,最廉价的,便是人命。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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