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议
从盖列远走,再到王越到来,中间所过时间并不长,还归蛇余公子本相后,王越再临盟会现场,淮伯正在与各国国君、大夫讨论五国常备联军及管理联军的贵族议会制。
此事在上回王越与他深谈后,淮伯就借淮上祭司将此事通报了全淮上,所以今日与会者对此并不陌生。
为应对全新局势,建立五国常备联军乃是大势所趋。
贵族议会管理制度浅显易懂,表面上收益多大、出力多大,权力与义务皆是对等,看起来颇为公平,兼顾了淮上一切国君大夫,众人听闻后也自无什么大反对。
可商榷者自然是此制本身的诸多细则了。
诸如有国君对于将自己置于与大夫同等框架下略有不满,想以支应同等兵车获取此议会更大的话语权,此言一出立刻遭到了全淮上大夫的反对,于是不了了之。
也有大夫觉得自家领地不靠国境,于此制中受益稍小,想少承担点,哪怕少点话语权也是无妨,领地于国境者又认为,一旦战时,自家领地面临一线,所受破坏必然最重,此是否可以于淮盟得到一定补偿?
等等此类,尽是各类关乎自身实际利益,须提前扯清楚之事,不然此制一旦得到全淮上认可,到那时候一人之力,可挡不了整个淮上之势,若是吃亏了就只能往肚子里埋。
于是各位国君、大夫不时跪直起身,大口出言、唇枪舌剑,争个面红耳赤,为维护自身利益寸土必争。
好在总体而言,整个淮上于联军、及会盟之事,如今乃是共识。因着于此,一些小事,都能各自相互退让一二,大些的事一众商讨之下也可提出相对合理之解决。
王越再过来之时,一些大的争论已然平息,内里不时可听及一声声“彩”。
每一声喝彩。无疑都是一条细则之通过。
“蛇余公子,我主请公子在此稍待,稍后就可入场。”
“无妨。”王越摆了摆手,继续旁听。
几乎每一位大夫直起身来,他都若有所思,却是可从中知道此世大夫关乎各种利益之诉求,由此推及还能明大夫领主们在各项事物中可退让妥协之底线所在。
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场内关乎此制的各类争议一一得到理顺,各国国君、大夫对整个制度再无其他大的意见。其他小事却都可等待组建贵族议会后,拿到议会上来商议投票。
紧接着,另一件大事来了,那就是商议各自支应兵车多少。
王越原本之设想,乃是根据全淮上国君、大夫领主实际情况来算。
于此实际落实之时,则生出许多变化。
有些国君或大夫,领地人口就那么多,但为在此议会上获取更大的话语权。咬牙都想支应更多的兵车。
整个联军常备不过一千乘兵车而已。
一些小邑大夫发了狠,全力倾起地方五十乘兵车。也足具占据一席之地。
像庸国国君,他但觉自己领地乃是庸国中心,连个山贼盗匪都少,平日里养那么多人马何用?
日后淮上联军成立了,也会当保他之安危,联军沿淮水驻军。说不得就有一支武力在上庸,即便不在,但临淮水,以淮伯淮水水路运兵之便利,一日夜就足够运兵数百里至于上庸。
如此安危无虑。他索性就将自家常备兵车大部分拿出来,挥手就愿支应两百乘。
也有大夫只看自己一亩三分地,存着保存实力之心,便是实力颇强,却宁愿少支应点。
淮上各国国君、大夫但存此等心思各异,关乎联军兵车支应事根本扯不清。
最后还是淮伯直身发话。
先问淮上各国国君、大夫,此时常备联军兵车千乘,日后大战时却起码须会兵三千乘,小邑大夫倾力五十乘兵车都入了常备联军,大战时须按此比例动员兵车,问到时候他能否支应的上。
此一言之下,诸多小邑大夫立刻偃旗息鼓。
庸国国国君也是默然,若按此比例,他今日拿出两百乘兵车,来日若是大战须再会四百乘,如此总计拿出六百乘兵车,这可是他一人之力拿不出来的数目。
淮伯又问坐拥实力却不肯支应更多兵员之大夫。
来日或有大战,敌国攻入其领地,是否其只靠个人一两百或三百兵车守得住?
于是这些大夫也是无言。
淮上五国面临的敌人不是荆国就是蔡国,此等万乘之国随便一来就是起码数千乘兵车,他们那点兵车,于此庞然大物面前无疑是螳臂当车。
面对此等局面,当然得靠整个淮上之联军了。
会场之外,王越但见淮伯如此犀利,心道其数千年积累起的见识和经验果不是白给的。
主席之上,淮伯见此两问生效,便朝下方道:“各位国君、大夫,若按前议,各位皆是争执不下,本伯建议不若以全淮上动员会兵三千乘兵车,诸位各自可支应兵力多少,决定各位联军之中话语之权?”
“诸位但觉意下如何?”
吕里大夫率先直身道:“淮伯大人此言最是公平,本大夫国战之时可支应兵车三百乘,平时可支应常备联军兵车百乘,就获此联军十一之话语权好了。”
海西大夫也是点头:“本大夫可支应兵车两百一十乘。”
景国国君道:“兵车二百四十乘。”
陶国国君傲然左右,笑道:“寡人可支应兵车六百乘。”
“六百乘。”淮上其他国君都自惊叹羡慕不已。
陶国与淮上其他国家不同,首先其国乃是面临荆国的一线。
昔日但有荆国攻淮上,都是先攻陶国,数百年间许多场战事之下,陶国各地大夫多有被破家无人可继者,其领地最终自归君王,这就使得陶国国内国君拥有领地人口远超他国国君。
又因陶国以陶业闻名,精良的陶器行销天下,由此可获巨大财源,也自能支应更多兵车。
溧阴大夫这时也直身,道:“本大夫可支应兵车一百五十乘。”
溧阴大夫一言,又叫淮上大夫纷纷将目光投以吕里大夫与景国国君。
一瞬间,景国国君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淮上人谁不知吕里大夫与溧阴大夫乃是同一源流,平日里行事皆是齐心,仅此二人之力,实力就据了景国近半了,更何况景国其他大夫多半也以吕里马首是瞻。
也就是说,景国可决定一国之事者,除却国君外,更看吕里家,此等事情大家心里知道就可,但今日会场之上,受此意味深长之注目,也难怪国君面上挂不住。
这时吕里大夫微微点头,遥遥朝着景国国君恭敬一礼,便给足了国君面子,于是国君脸上稍稍舒缓。
就是这般,淮上各国国君、大夫纷纷报上其可支应之兵车数目,最终确定各自于联军话语权之比例。
这其中话语权最大的无疑是倾力可支应九百乘兵车的淮伯,按整个贵族议会一百票而论,个人就占了三十票,其次是各国国君或吕里大夫此等强力实邑大夫,像吕里大夫就据了十票,陶国国君二十票等。
再次才是实力稍逊色的其他大夫,话语权最小的,无疑是那些全力也只能出兵车三五十乘者最少只有一票之权。
淮上会盟之议讨论至此,已可算得上成功。
淮伯看了看会场外等待的王越,朝他微微点头,便又道:“既是如此,本伯就宣布淮上五国之联军于今日成立,联军之管理之制,就依照贵族议会制来行管理,并且今日就可以此选出联军之主要将领。”
“关于联军主将,先前离去的盖先生提议为蛇余公子。”
“本伯不久前与其一同,配合其剿灭龙巢湖寇,已亲眼见其之能,实乃本伯所见这天下数千年间不世出之人杰,也愿推选他为此次会盟联军之主将。”
“恰刚刚本伯接到他之消息,蛇余公子已至会场之外。”
“下面,就请蛇余公子入场。”
“各位国君、大夫尽可随自身之意愿提出支持与反对,若其超过半数,则此议就算通过。”
说着,淮伯站起身来,竟自往后一退,将自己主席位让了出来,退于旁侧:“蛇余公子,请。”
“什么,蛇余公子来了?”
“一直只听其名,终于可以亲见,但愿他名与实符。”
“也不知蔡象之间到底如何了,之前盖先生离去时曾提及商龙君?”
淮上大夫们一番议论,又以极惊异的目光看向淮伯之举,此举看起来,竟是以淮伯之尊,竟要将其主位让于蛇余公子吗?这蛇余公子何德何能,竟能叫淮伯此等尊贵之神祗、淮上之伯为他让位?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会场之外入场处,屏气凝神,静候这位不见其人,其名已然为淮上无有人不知,无有人不晓之蛇余公子,而场中吕里大夫却是感慨万千。
他自一见王越就知他日后必成大器,却没想到才短短时日,就已然走到如今之地步,感慨之间,又感十分欢喜,自觉吕里君子昔日尹阴赠其庄园实乃太正确不过之事。
若此次淮上会盟之事顺利,诸般目的皆能达成,未来蛇余公子就是吕里家领地东北面一小国之君啊。
场外,王越面带微笑,在淮伯神庙上曲祭司引领下,于无数期待之目光中终于徐徐入场。